“只怕以后见了别出色姐妹，你便忘了你林妹妹。”
贾宝玉忙道：“断不会这样。我们从小儿就一起，我这心里若是有别人，我便要遭天打雷霹……”说到后来，竟说起誓来。
妙玉忙道：“你也不用说那些誓。只是到了以后，可别忘了你今日跟我说话。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只一心一意对你林妹妹便好了。好了，我们赶紧挑花吧。你这些姐姐妹妹们也都是世上难得雅人，我倒要好生挑一枝去。不然她们又要说你办事不力了，也会说我眼光低下。”
两人梅林里走了一遭，看到一枝横枝斜出梅枝，大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又有小枝分杈，有如蟠虬，有如剑匕，有密集如林，有又孤傲不群。
妙玉便指给贾宝玉看：“你看这枝怎么样？”
贾宝玉极口称赞，道：“姐姐眼光果然独到。这梅枝疏密分布有致，造型又别致，当真难得。这枝剪去给她们看了，定然也会说好。”
妙玉便让贾宝玉从中间剪下，保存那横枝整体结构，高度留了两尺来许。
贾宝玉擎了那梅枝，只管欣赏。妙玉道：“去吧。不然她们也等得心焦了。那红梅诗只怕也早烂熟肚里了，只等你把这红梅拿回去，就要作出来了呢。”
贾宝玉答应着，擎着梅枝给妙玉作了一揖，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妙玉便对缨儿道：“你去把梅花拿了，跟着宝二爷去，把宝二爷送到了再回来吧。”
缨儿答应着。赶上贾宝玉，要把梅花接过来，宝玉却执意不肯，自己拿着一径下了山。
妙玉眼见得贾宝玉下了山，往芦雪庵那边去了，才进了屋，让关了庵门。
外面冷了这半天，进了屋后，暖气一熏，妙玉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便靠榻上打了一个盹。
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只见缨儿进来，对妙玉道：“宝二爷又来了，还带了一位什么宝琴姑娘。”
妙玉只得起身。仍披了斗蓬，出去迎接。
只见两人已是到了院内，那薛宝琴穿仍是贾母给凫靥裘，身后跟了一个小丫头，手里捧了一只空梅瓶。贾宝玉早已脱掉了那渔翁装扮。重穿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蓬来，雪地里映得鲜艳夺目，别有一番情致。
贾宝玉见妙玉出来，便笑道：“琴妹妹见刚才那枝红梅特别可爱有趣，便又央了我带了她一起来讨些梅花。你看，她连瓶子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插梅呢。”
妙玉见贾宝玉软语央求，那薛宝琴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大眼睛里扑闪着纯真和梦幻色彩。她也不忍心拒绝这美丽女孩子小小愿望，便笑道：“宝二爷这是做什么？梅花也不过是玩赏之物，能得你们喜爱，那便也是梅花福气。你们想要，便随时可以来找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寻一枝好梅枝来，给琴姑娘插瓶吧。”
贾宝玉喜形于色。笑道：“我就知道妙姐姐是慷慨大方，又是会挑选梅枝。好好好，我们这就去剪梅枝吧。”
薛宝琴也向前对妙玉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妙姐姐赐梅。”
妙玉上前携了薛宝琴手，微笑道：“你这样一个人见人爱女孩子，谁会不忍心给你东西呢？走吧，我们一起去挑一挑。”
几个人一起往门外走去，梅林里一边玩赏，一边挑选外形奇好看梅枝。妙玉问一些薛宝琴游历一些见闻，薛宝琴也叙述了一些奇闻怪传，贾宝玉一旁也听得津津乐道。
后，终于选定了一枝，妙玉让凌霜将花剪拿了来，由贾宝玉动手将梅枝剪了下来，再插入早就备好装了水瓶中。
妙玉想了想，道：“这样吧。单是给琴姑娘梅花，不给别人，倒显得我偏心小气了，不如给各房里都送一枝梅花，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贾宝玉拍手笑道：“我也正想着这事儿呢，只是不好提出来。原来姐姐早想到这些了，来来来，我们一起来挑吧。”
薛宝琴道：“老太太那里只怕要摆饭了，我们这里，只怕他们要找。”
贾宝玉便道：“琴妹妹先去吧，我和妙姐姐将梅花剪了便来。”
薛宝琴答应着，告辞了，便带了小丫头，由小丫头捧着梅瓶先走了。
贾宝玉便忙忙地梅林里穿行，看着差不多，就剪了下来，剪了十来枝，让凌霜和缨儿拿了，然后道；“这也差不多了，各房里送一枝够了。这梅花放房里，暖气熏着，开得并不长久，倒还不如由它长枝上，自绽放为妙。”
又对妙玉道：“姐姐，你且把这庵里妈妈叫出来，让她们分向各房里送去。我自会给赏她们酒钱。”
妙玉笑道：“便是不给赏钱，她们也该为宝二爷做事。如今倒有赏钱，她们可不得有乐了。”因让凌霜将手中梅花全交给缨儿拿着，让她进去叫那些庵内婆子们。
缨儿忙道：“不用麻烦去叫那些大娘们了，我好手好脚，走得也，一家一家地送，也费不了多大工夫去送完了。再者，这些梅花娇嫩，只怕那些大娘们粗手大脚，不小心伤损了，倒让人心疼生怜。”
妙玉见缨儿说出这样话，倒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贾宝玉笑道：“妙姐姐那样七巧玲珑聪慧不过人，连跟身边人也都这样伶俐，心思也是这样清雅。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真是不错。”
妙玉也点头笑道：“平日里我只当她呆头呆脑只管做事傻丫头，今日里这头脑竟清明起来了。好了，既然你这样说，就一一地送去吧。想来送到哪些地方，你也心里有数。”
缨儿笑道：“知道。要紧是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屋里，然后便是园子里各位姑娘屋里，还有就是琏二奶奶屋里。”
妙玉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了。”
贾宝玉忙道：“先给别人送，让她们先领你们小姐情，也先闻一闻这梅花香。我那里后再送吧。”
缨儿答应着，双手捧了那一大束梅花，如红云环绕一般，下山去了。
贾宝玉这才又对妙玉道：“多谢姐姐想得周到，让我们大家都领略了这梅花香气韵致。她们也都领了姐姐情了。烦了姐姐这大半天，姐姐先请回屋，暖和暖和吧。让你冷了这许久，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呢。”
妙玉微微一笑，道：“你何必跟我这样客气？我也不需要她们领我情，她们要领也只领你情，我也不过是看你面子上，才给大家都送一枝梅花。若不是你来讨，我定不会想着送。”
贾宝玉笑道：“我知道，姐姐这是故意怄我呢。其实妙姐姐心思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外冷心热，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内心里却是热情似火，肯帮人。”
妙玉转身，淡淡一笑，道：“你也冷了这半天了，还是回去吧。你们老太太只怕也要找你了。”
贾宝玉这才想起，忙告辞了，忙忙地往山下走。
凌霜后面叮嘱道：“宝二爷，你慢点子走，别溜了脚，仔细摔着了。”
贾宝玉回身笑道：“你倒也细心！是个好丫头，好生服侍你主子吧，自有你好处。”说着，便一径下山去了。
妙玉回屋，脱了斗蓬，坐到薰笼前伸手暖手。
凌霜把那凉了手炉拿到一边加炭，一边笑道：“这宝二爷还真是名不虚传，会女人堆里用功夫，也会讨女子喜欢。便是这梅花，他都能玩出那么多花样来。可惜了这一身好皮相，竟不用正途上。”
妙玉道：“什么是正途？若是经济仕途才是正途，那他确不是正途。但能陪着姐姐妹妹们玩耍取乐，给亲人们带来乐趣，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一个男人，满腔心思都名利上，对家里人不管不问，甚至于外面花天酒地，这难道就是正途吗？若那是正途，我倒也看不上。况且，宝二爷这个样子也不怪他，怪只怪这府里老太太对他太过溺爱，从小儿生怕他寂寞了，便让他跟着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并不像别人家，男孩儿女孩儿是分开教养。”
凌霜便笑：“小姐这些话，跟宝二爷林姑娘竟也是一路。这些日子，我们蓼风轩里混，我也听说了好些宝二爷和林姑娘他们趣事。宝二爷被老太太宠坏了也就罢了，偏那林姑娘也纵着他。宝二爷也只听得进林姑娘说话，别人一说这些话，他便要翻脸。”
妙玉淡淡地道：“若是林姑娘也跟那些人一样说话，那宝二爷还喜欢她什么呢？只怕也早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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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贺新年太君赐玉像 辞旧岁妙尼藏心事1（）
凌霜想了想，点头道：“也难怪，你们三个人说话行事差不多，所以宝二爷和林姑娘便也喜欢跟小姐你亲近。”
妙玉想起从前做那个梦来，依稀还记得有个叫品红跟她说过，她就是帮助了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两个，促成了两人感情，才被罚下凡尘。现想来，那个梦只怕是真了，这贾府里，他们又纠缠了一起，她也仍为他们两个事情操心，仍为他们两人感情撮合促成。想到这里，她不禁生出一些感慨来，却又无法说出来，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凌霜便道：“小姐，好好，怎么又叹气了？是不是看见他们两个，就想起二公子了？”
提到甄玉焱，妙玉心里一痛，脸上一下子变了色，沉了脸，对凌霜道：“早跟你说过，不要再提他了，你却动不动便要说一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还要不要我安安生生过日子？”
凌霜见妙玉嗔怒了，吓得暗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一旁收拾东西去了。
缨儿刚好回来了，将手中一锭银子和一盒点心给妙玉看，道：“这是宝二爷赏我。说我伶俐懂事，跟着小姐做事很有福气。让我拿了银子回来，买些自己喜欢东西。另又拿了点心，说这是老太太赏下，让我带回来给小姐尝尝。”
妙玉正有些烦心，便道：“谁耐烦吃那些。你自己拿下去吃了吧。”
缨儿见妙玉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便也下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雪也停了，太阳一出来，雪也化了一些。路上有些温滑。妙玉便也呆庵内，并没出门。
不想惜春却来了，进了屋，笑道：“我昨儿个蓼风轩等了你好久，谁知你却不来。还好，你后来让人送了梅花来，看来也还是想着我。”
妙玉道：“昨儿个是你们诗社聚会日子，要赏雪作诗，我来凑什么热闹？”
惜春道：“你哪里知道，我早请了假。说要画画，并没参加他们作诗大会。我本就不善作诗，何必去看别人出风头。自己做那可有可无陪衬呢；。”
妙玉便笑：“那可对不住得很。我以为你是定要去，便没来。况且那样大雪，我来也是溜天滑地，甚是不便。既然有了梅花，便算是我陪罪了吧。”
惜春便笑：“你要陪罪。也别拿那梅花来搪塞我。我可是知道，那梅花是人人都有，并不是我独有。因此上，你要陪罪，便要用另一样东西才可以。”
妙玉也笑：“原来你是赖我东西来了。你自己说说，你看上我这里什么东西了？只管开口。我能办到，给你便是了。”
“我也不要你这里东西，只要你昨儿个作诗一看。”
妙玉便叫缨儿。缨儿忙跑了来，也不知道妙玉叫她是为什么。妙玉道：“你是我丫头，却专干出卖你主子事情。我作诗事，是不是你告诉四小姐？”
缨儿忙跪下，道：“我没有。我昨儿个只是将梅花送去。还有别地方没送完，也没工夫跟别人闲话。哪里敢说出小姐写诗事呢。”
惜春笑道：“缨儿起来吧。别理你们家小姐。姐姐，你这可真是冤枉缨儿了。你作诗事情，是我自己猜出来。你想啊，昨儿那样好雪，又是那样好梅花，依你这样诗才，不作几首，只怕也是不能。所以我便想着，你定然作了诗，才试了你一下。谁知你果然作了，只是冤枉了缨儿。”
妙玉听了这话，才让缨儿起来，道：“我作诗事情也只有我们这里几个人知道，昨儿个也只有你到她们那里去了。我也只当是你四处宣扬我会作诗事情，才会生气。缨儿，是我冤枉了你，你也别委屈了。凌霜，你带缨儿一边说说话，好生安慰安慰她。”
缨儿道：“我不委屈。我跟了小姐这么久，知道小姐性情，是不喜欢我们自作主张行事，只怕这府里惹了祸。偏生四小姐太聪明了，猜出小姐写了诗，事情太巧合了，才这样。小姐没有事，我就下去了。”说完，便出去了。
惜春叹道：“姐姐，连你手下这几个丫头也都是这样聪明伶俐，又这样识大体，我真是羡慕你呢。我手下就没有这样人。”
妙玉淡淡一笑：“有什么好，不过是环境逼成这样罢了。你若喜欢，我便让她跟了你，可好不好？”
惜春忙道：“罢了。姐姐身边通共这几个得力人，我再横刀夺爱，岂不是太也不知事了。自己丫头还得自己调教着，才会贴心得力，这个道理我也懂。”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别闲话，惜春便要妙玉拿出昨日写诗出来鉴赏。妙玉拗不过，也只得拿了出来。
惜春看了，啧啧赞叹，道：“他们诗，我也早听说了，但比起你来，终归是差了一些。”
妙玉谦道：“你这是哄我呢。我不过是胡乱涂鸦，哪敢跟她们比。”
惜春却认真地道：“虽然我自己不爱写诗，但诗好坏还是看得出来。你写就是比她们好一些，我可是不说假话。”
妙玉把诗稿子拿了过来，一把扔进了火盆里，淡淡道：“不过胡乱玩笑写。让人知道了，可又要说我不安分了。还是不留这些东西好。”
惜春抢之不及，顿足道：“姐姐这是做什么？不过一两首诗，谁又能说你不安分了？这历朝历代出家大师们，也多有诗作流传，谁又会说三道四了？你也忒小心了一些。”
妙玉便笑道：“不过两首诗而已，你又着急做什么？烧了便烧了，干干净净才好。”
惜春却又一笑，道：“你虽然烧了，我却是早已记心里了。等我回去，仍整理了出来，好好玩赏玩赏。”
妙玉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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