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萧知南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写上如此一封长信,也就只有徐北游了。
徐北游伸手捋平信纸的折痕,开始仔细看信。
然后他发现萧知南竟是比自己更早就对此事就有所猜测,只是萧知南认为此事与上清一脉的关系不大,便未曾告知于徐北游。其实早在萧知南与徐北游在江南谢园分别之后,她便令牡丹调查此事,而且进展颇大,只是当时的萧知南正苦恼忧虑于自己的婚事,对于此事并未再去更多关注,只是让牡丹将相关卷宗封存,今日徐北游又问起了此事,她便重新调阅了相关卷宗,将自己的猜测悉数告知于徐北游。
因为牡丹有监察暗卫府之责,所以当初负责调查此事的画屏专门调阅了暗卫府所封存的案卷,在陆沉递交于暗卫府的卷宗中曾明确记载,正是由五名内侍卫击杀了崇龙观第一高手青叶道人,可画屏却未能在内侍卫的名册中找到任何一点关于这五名内侍卫的记述,那五人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所谓内侍卫,又称殿庭卫士,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大内高手,是位于王朝军伍武力顶端的高手,总人数大约有五百余人,其中一等内侍卫二十余人,二等内侍卫百余人,剩余为三等内侍卫。平日里有拱卫皇帝及皇宫之责,隶属于暗卫府麾下,但没有皇帝手谕,即便是暗卫府的三位都督也不敢轻动,陆沉只是一名代都督佥事,远没有资格调动内侍卫,所以在他的卷宗中如此记载,这五名二等内侍卫是由时任暗卫府左都督的傅中天亲自调来,为的就是对付青叶道人。
为此,画屏还曾专门向内侍卫统领伥鬼求证,结果仍旧是没有这五人的任何记载。
换而言之,当日出现在崇龙观中围攻青叶的五人绝不是内侍卫。
这就有文章了。
那五人既然不是内侍卫,又会是什么人?再联想到他们是由傅中天调来,于是徐北游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
这五人根本就是道门玉清一脉的大真人,在傅中天的安排下,以内侍卫的身份掩人耳目,假借陆沉灭门崇龙观之事,趁机袭杀太清一脉的崇龙观观主冷尘。
至于崇龙观中的那位青叶道人,其实就是徐北游日后在巨鹿城所见的那位青叶大真人,不过从这位大真人后来的种种举动来看,他应该是选择背弃太清一脉,归顺玉清一脉,甚至冷尘之死,说不定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现在回想起来,饶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徐北游也有几分后怕之意,当初那些大真人的争斗应该是发生在一方小千世界之中,很有可能就是在青叶的山河符中,所以才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当初他一个尚没有鬼仙境界的愣头青,竟是误打误撞地闯进这些地仙修士的争斗之中,还真是不可思议。
第六百一十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想通这些之后,徐北游来到太清大道君的塑像前,自言自语道:“太清大道君乃是名义上的三清之首,同时也是三人中的大师兄,主张清静无为。”
塑像仍旧是无动于衷。
徐北游也没奇怪,朝着塑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道祖弟子徐北游拜见大道君,请大道君恕晚辈弟子无状。”
说罢,徐北游伸出双手,分别按在塑像的两侧,想要将其从龙头上搬下来。
虽说徐北游不是以气力见长的武夫,但毕竟有十八楼巅峰境界的底气,双手之力,搬山兴许不行,可搬起一块几千斤的石头还是不成问题,这座塑像只有常人大小,顶天也不过千余斤的重量,可在徐北游的双手用力之下,这座塑像竟是纹丝不动,让徐北游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去推磨盘的经历,那两块石头好似长在一起似的,不管他怎么去推,动也不动。
徐北游深吸一了口气,这次直接用上了全身气机,终于使得这座塑像与龙首之间出现了一线缝隙,可距离将整座塑像搬下龙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如此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徐北游终于放弃了将其搬下来的举动,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看来大道君是别有深意,也是弟子唐突了。”
这倒不是徐北游信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
在道门代代相传的典籍中曾专门记载了这么一个志怪故事。说的是有一陈姓老汉在大江之畔偶遇仙人,仙人对老汉说自己日行一善,今日得见便是有缘,陈老汉可以提出一个适当要求。陈老汉并未深思,只是说自己想要到江对岸去,请仙人载他一程。不曾想仙人却是摆手拒绝,说陈老汉乃是肉体凡胎,骨肉沉重,他背不动陈老汉,若是驮着腾云,背凡人重若丘山,三尺也不能离地。
陈老汉不信仙人的说辞,对仙人说自己所住的陈家村曾有妖孽横行,可兴起狂风将人卷走,难道堂堂仙人的神通还比不得妖孽?
仙人只好解释说,这等妖孽所用慑法狂风,却是不能将人带到空中去,只能拉拉扯扯,就地而行。
无奈陈老汉还是不信,非要一试。仙人只好将他背起,横渡大江,结果便是陈老汉连同仙人一起落入滚滚江水之中,仙人有水火不侵之能,自是无碍,可陈老汉就此沉入江底,又因为凡人重如泰山的缘故,仙人也不能将其从水底救起。最后仙人来到陈老汉所居住的陈家村,有村民问陈老汉的去向,仙人只好回答说:“陈老汉已经改名叫做陈到底了。”
这个故事的真伪且不去说,事实上也大致就是如此,对于修士而言,有两种人最难搬运。
一种毫无半分修为的凡人,体内一口人间浊气不散,修道之士则是体内一口清气,浊气下沉,清气上升,所以对于修道之士而言,背负凡人便如同背负泰山。当年唐圣月之所以能将徐北游从神都带至徽州,是因为当时的徐北游已经有鬼仙境界,算是修为小成,算不得凡人。
另外一种就是纯粹武夫,体内血气凝练如实质,当年身为顶尖武夫的萧玄在江都行宫伤重身死之后,一身血气仍旧是凝而不散,哪怕是天机榜十人的张百岁也无法背负萧玄的棺椁直接返回帝都,只能以车马运送,这才导致了后来的萧白之事。
今日徐北游面对这尊太清大道君塑像的感觉,就像是当年面对萧玄的遗体时的情形,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徐北游无奈叹息一声,既然当年道门玉清一脉都未能将这座太清大道君的塑像带走,那么他这个上清传人在仓促之间想要将其带走,恐怕也是不切实际之事。
他在放弃将这尊太清大道君塑像搬走的念头之后,干脆坐于塑像对面的一方蒲团上,双腿盘膝,双手捏成法指又分别置于双膝之上,闭目凝神,逐渐进入庄祖所言之“神动而天随”的境地,正所谓神合自然,天人合一,此时的徐北游与天地相合,开始炼化体内的鸿蒙紫气。
恍恍惚惚之间,从他的百骸九窍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紫色气息,好似一条条紫色小蛇,飘摇不定。
下一刻,徐北游眉心处的紫色符篆印记愈发鲜明,在他身周的方丈范围内,更是蓦然怒放出一大片紫金莲花,不似人间之物,无风自动,摇曳生姿。
整个第九楼,整座楼阁,乃至整个崇龙观,瞬间万籁寂静。
仅有愈开愈盛的紫金莲花。
在道门的各种神通之中,除了号称不染尘埃半分且万法不侵的无垢之身,还有堪比武夫体魄的金刚不坏之体,名为紫金身。
无垢之身出自玉清传承,紫金身出自太清传承,只是随着太清不断势微,紫金身也渐不可见,据说当今天下之间只有道门的掌教大真人秋叶修成。
如今徐北游身怀鸿蒙紫气,与紫金之身有异曲同工之妙,换句话来说,他已经有了成就紫金身的根本基础。
紫金莲花越开越盛,终于从徐北游的身边蔓延至太清大道君塑像的周围。被紫金莲花环绕的塑像在这一刻竟是散发出点点晶莹之意,周围同样开始有紫气环绕盘旋,与此时徐北游的景象一模一样。
紫气愈发浓郁。
异象骤起,只见这座塑像开始逐渐缩小,从原本的常人大小,渐渐变为人头大小,又从人头大小变成了手掌大小,最后只剩下拇指大小。
待到徐北游从入定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楼内被点燃的万盏金灯早已熄灭多时,从窗口间透进的日光照亮了整栋楼阁,然后徐北游就看到了对面巨大龙首上的微小塑像。
饶是徐北游也怔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在入定时五感仍在,确信昨夜没有一人踏足此地半步,否则他还真要怀疑有人偷天换日了。
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就算这世上有强横武夫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搬动这座塑像,也绝不能悄无声地瞒过近在咫尺的徐北游。
也就是说,这座塑像在一夜之间,彻彻底底地变小了。
徐北游伸手去拿起这座微小塑像,入手微凉,仍旧极重,不过与先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北游虽然暂时不知道这尊塑像有何妙用,但还是将其收入袖中,继而忍不住自嘲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六百一十一章 抄家者魏无忌也()
不知不觉间,承平二十四年已经来到年末的腊月时节,这个本该是外出游子归降的团圆时节,却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第一件便是抄家,有句话说得好,朝廷无钱,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若是商人也无钱可掠,便只能查抄权贵世家了。
朝廷的国库,实在谈不上充裕二字,早在承平二十一年的御前会议上,因为青河水灾之故,韩瑄就曾对当时主掌户部的蓝玉发难,最后不得不由萧白亲自出面,前往江都筹措钱粮。这次三藩之乱,大齐的财政更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如今的天下,百姓遭逢战乱之苦,民不聊生,尚需要朝廷赈济,不能擅动。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事中,大齐朝廷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是依仗了许多商家的割肉放血。
早在战事一起之时,出身于儒家的首辅韩瑄便直言商人无义,以防通敌之故,后来在暗卫府的彻查之下,果然有几大商人与关外的林寒暗通有无,沿着这条线继续彻查下去,又牵扯出燕州、陕州、齐州、江州等诸多大商人与三位藩王勾结之事。早在三王起兵作乱南下之前,他们便常往返于草原、东北、魏国等地。在三大藩王起兵之后,有道门相助之故,这些商人认为大齐气数已尽,认为魏王有望一统天下,于是除了正常的盐、茶、铜、铁、金银、药材等生意之外,他们还为三大藩王提供情报,充当起三大藩王的马前卒,想着做从龙之人。
此事被暗卫府侦破之后,内阁与司礼监当即下旨,查抄涉案众商人之家产充归国库,凡是牵连此事之人悉数问斩,其家眷悉数打入奴籍,男子充军,发往西北与堡寨军户为奴,女眷充入教坊司,至于家中仆役丫鬟,就地发卖,所卖之银钱同样充入国库,以供军需之用。
在朝廷的霹雳手段之下,其他被杀鸡儆猴的商人无不震撼,故而当朝廷开捐筹钱时,众商人无不敢不从,纷纷割肉放血,这才支撑起了朝廷已经摇摇欲坠的国库。
这是由韩瑄主持的最后一件大事,对此谢苏卿甚是赞同,甚至在私下里曾对萧知南说起,“纵观历朝历代,起事造反的都是种田的百姓,从没见过商人能动摇江山社稷的,所以在这种时候,不必手软。”
不过就算依仗着商人撑起了国库,朝廷一年战事下来的花费之巨,还是让大齐朝廷几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再想为西北筹措军需,便要另谋他路,除了百姓和商人,剩下便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
除了帝都城中那些曾经依附傅中天的权贵之家,再有就是江南那边依附于魏王的世家,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那些世家扎根于江南多年,自然都是豪富,此事交由总掌江南军政大权的魏无忌去做。
魏无忌本就是暗卫府三大都督之一,当年的江南军左都督陈琼暗通魏王一案也是由魏无忌一手操办,甚至早在太平七年的时候,魏无忌就曾奉命追讨国库欠银,手段酷烈,得了“人猫”之名,也正因为此事,简在帝心,从此飞黄腾达,所以抄家一事交由魏无忌来做,再合适不过。
魏无忌也果然不负所望,雷厉风行,不过数天时间,便将以李家为首的大小十余世家悉数抄没,其家财登记造册之后,就地运往西北,以充军用。
曾经煊赫一时的江陵李家,在家主李清羽上位之后,没能更上一层楼,而是直接走到绝路上去了,被朝廷连根拔起之后,再无东山再起的希望。
不过江南另外一大世家,江左谢氏,却是苦尽甘来。先前谢苏卿在朝为官,谢氏自是拒绝了萧瑾的招揽,在魏王萧瑾的迁怒之下损失惨重,这次被朝廷补偿,不但恢复了元气,而且还有更进一步的气象。也让其他世家不得不为之感叹,谢公义和谢苏卿两任谢氏家主,先后都将赌注押在了大齐萧氏的身上,然后两次都押对了,这便是两次从龙之功,再加上谢苏卿如今执掌内阁,大权在握,谢氏已然是彻底坐稳了江南第一世家的宝座。
这即是运气,也是能耐,羡慕不来。
至于第二件大事,便是蜀州大军共八万余人,驰援西北。
先前张无病以西北一地战草原一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朝廷终于先后平定了东北辽王之乱和江南魏王之乱,可以腾出手来应对西北的草原之乱。
对于西北战事的走向,整个朝廷上下都很是乐观,除了陆续的援军驰援西北之外,还有徐太保已经亲自坐镇中都,这无疑便是定海神针一般,甚至已经有人断言,太保先平东北,再定江南,恐怕最后的西北也不会放过,当真是要效仿圣人救世,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更有人将其赞为“一剑擎起大齐天”,比起先前的“东南柱石”,又更上一层楼。
至于诸如“一剑可挡百万师”和“一剑光寒十九州”的说法,更是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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