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步之内,火器弹丸更甚于弓弩,铁甲亦难抵挡。
在密集炮矢之下,不断有骑兵坠马落地,可后续骑兵却仿佛是源源不断一般,在那名夜叉将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冲至车阵之前。
先前双方均是沉默,唯有火铳发射之声,火炮轰鸣之声,马蹄踩踏之声,甚至是尸体从马背上重重落地之声,唯独没有厮杀之声,没有呐喊之声。
一直到要马上要接触车阵时,这支骑军才骤然爆发出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呼啸声。
无数呼啸声音最终汇成一个字。
“杀!”
文人读史,总觉得史书中的杀声震天、蹄声如雷是夸大之言。可只有真正亲临其境,才会明白这八个字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这样的以人力构建出的壮观景象,甚至不亚于某种程度上的天地之威。
此时那名为首的夜叉江陵已经身中炮矢弹丸十余记,可仍旧不退分毫,第一个跃过了车阵壁垒,顺势从背后取下长弓,在半空中弯弓如满月,未曾搭箭,而是以自身武道拳意为箭,一箭正中目瞪口呆的辎重营将领眉心位置。
紧接着,白玉在心底默念一声至死亦是心如铁,不顾双手鲜血淋漓,再次拉弓如满月,一气呵成,又是连珠三箭破空而去。
一箭射落了魏国大旗,一箭射死了辎重营副将,还有一箭则是直接将射穿了一尊正要发射的虎蹲炮,使得这尊虎蹲炮直接炸膛,轰然巨响。
这样的战事,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战,堪称惨烈。
从清晨时分上官郯率军进入辰酉谷中,到大约午时时分的两军接触,然后一直厮杀到了午后。
当厮杀声渐渐弱下去的时候,只剩下遍地残尸,血流如河。
此战被誉为“凛凛有生气”、“江南用兵以来第一血战”。
第五百一十章 完颜老子徐小子()
江南战事又起,三大行营的确立,让徐北游这位名义上的平虏大将军没了用武之地,不过如此也好,他正好可以再在后建停留几天,不急于返回帝都,更不急于再前往江南。
承平二十四年,十月。从深秋步入初冬之后,虽然不曾继续落雪,但天气却愈发寒冷,再加上后建远处极北位置,就更是天寒地冻,说是滴水成冰也丝毫不算夸张。
在这个酷寒天气之中,天海城中却有一桩温暖人心的喜事,其中当事人不是旁人,正是玄教的副教主宋青婴和十二堂堂主之一的池青奴,两人在完颜北月的做主之下,决意结为道侣。
所谓道侣,原是道门之语,本意是一起修行修炼的伙伴,不过后来却渐渐演变为修道两人结为情侣之意,等同于俗世中的夫妻。其中极为有名的道侣,有秋叶和慕容萱,以及公孙仲谋和张雪瑶等等。
正因如此,结成道侣的仪式便成了头等大事,如寻常人家成婚一般,要大办宴席,大宴宾朋。以这次“新人”的身份,能被发出请帖的,无一不是地位显赫之人,且都以此为荣。徐北游作为当今世间修士中的顶尖人物,又是剑宗宗主和大齐帝婿,很早就收到了宋青婴亲自送上的请帖,宋青婴毕竟是完颜北月极为器重的玄教权势人物,承了完颜北月好大人情的徐北游,自然不能扫了完颜北月和宋青婴的颜面。
人有高下之分,这是谁也不能否认之事。
这场喜宴也是如此,身份最为尊贵的完颜北月等人,当然不能与寻常宾客同席而坐,甚至不能与其同室而居,故而最终是徐北游、完颜北月、萧玥、慕容玄阴等寥寥几人一席,独居一室之内。
两名新人在外面敬酒,室内的气氛却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完颜北月和慕容玄阴这二人同居一室,两人同出一体,又敌对多年,其中的恩恩怨怨,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此时相对而坐,有些尴尬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徐北游这个外人还好,最为尴尬的还是萧玥,她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曾经见过完颜北月年轻相貌之人,慕容玄阴的相貌与年轻时的完颜北月相差无二,这就像是一老一少两名夫君同时站在自己的面前,其中滋味,可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除此之外,今日喜宴的酒食不可谓不用心,今日因为完颜北月和徐北游两人联袂而至的缘故,宋青婴和池青奴极为重视,夫妻两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传自道门的素云宴,其中所用的珍稀食材,许多是世间闻所未闻之物,唯有各大宗门才有专门培育之法,还有部分多食材干脆就是以药材来替代,也就是财大气粗的玄教,才敢如此行事,换做是寻常门户,这一顿素云宴就要吃去一半家底。
素云宴起的名字也颇为有趣,分别是灵丹入鼎、长养圣胎、七返还丹、潜龙默渊、黄芽玉英、九转还丹、勿忘勿助,再加上两个汤菜饮刀圭和长生酒,共凑够七菜两汤,“七菜”都是出自道藏中的典故,“两汤”则都是实有其物,长生酒不必多说,既是修行法门,也是道门妙药,卧虎赵廷湖面对萧元婴时就曾凭借此物续命,饮刀圭更是大名鼎鼎,葛祖曾在《抱朴子》中有言,服之三刀圭,三尸九虫皆即消坏,百病皆愈也。
徐北游见气氛凝滞,便主动给盛了两碗“长生酒”,当然,此“长生酒”非是赵廷湖手中能活死人的长生酒,而是冰糖燕窝粥,然后将这两碗冰糖燕窝粥分别送到完颜北月和慕容玄阴的面前,笑道:“北游这次后建之行,可以说是不虚此行,说到底还是要仰赖两位前辈的不吝相助,所以北游借这次喜事,敬二位。”
完颜北月先是望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慕容玄阴,然后又看了眼满脸诚恳笑意的徐北游,伸手端起已经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冰糖燕窝粥。
慕容玄阴见此情景,也随即端起位于自己面前的那一碗。
完颜北月轻呷了一口,缓缓说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与我年轻时的性子极为相似,为人偏执,当年你为了对付我,可以与萧瑾、林寒搅在一起,那时候我便已经明白,不管你以后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我都不会意外,所以我才要将你囚禁在摘星楼中。”
慕容玄阴将自己的那碗冰糖燕窝粥一饮而尽,冷笑不语。
完颜北月继续说道:“其实遍观后建和玄教上下,你无论资历、能力都丝毫不逊色于我,只是性子太过执拗,就算我将玄教和后建都交到你的手中,怕是只能鼎盛一时,非是长远之道。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做的也不算太好,我的眼中只有修行大道,虽然性子还算坚韧,但却弱于权谋,失于变通。而宋青婴又少了大气,今生成就有限。还有池青奴等人,独挡一面已是极致,想要总掌全局却是力有不逮,不提也罢。至于那些年轻一辈的弟子,也许会有未来的扛鼎之人,但还是太过年轻,若是再有甲子的时间,当能顺利接过衣钵,执掌门户,不过在如此长的时间中,玄教整体却是要呈现出青黄不接之势。”
慕容玄阴默然不语。
作为曾经的玄教教主,完颜北月所说的这些,他又如何不懂,只是当初为了与完颜北月相斗,无暇也不愿去深思罢了。
完颜北月轻轻叹息一声:“如果你能与我一心,在我踏出最后一步之后,这偌大的玄教,也不是不能交到你的手中。”
慕容玄阴面无表情道:“事到如今,多言无益,如今的我已是一个废人,能否有重回巅峰的那一天,恐怕要看缘分,我已经不再强求。得也罢,不得也罢,终究是命数,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说这话时,慕容玄阴的表情中看不出半分对完颜北月的不满怨恨之意。
只是当今这世上,最了解慕容玄阴之人就是完颜北月,老人不置可否道:“前不久,南归问我,能否将你带走,去帝都也好,去江都也罢,亦或是未来有可能的碧游岛,总之是离开后建,给你一个安稳所在,我当时没有立刻答复他,今日将你从摘星楼中请出来,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意?”
“若是愿意,你便随徐南归离去。若是不愿,便继续留在此地,我日后也会对你有所安排。”
慕容玄阴先是望向完颜北月,继而转头望向徐北游,沉默良久之后,轻声开口道:“完颜老子和徐小子,小的总比老的强。”
第五百一十一章 承平二十四年冬()
白帝城中,蓝玉端坐在主位上,死死盯着身前的沙盘,面色凝重。
就在此时,外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孙少堂大步走进这处议事所在,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蓝玉见此情景,心中稍松一口气,问道:“辰酉谷战事的军情?”
孙少堂将一份刚刚送到的军情双手递上,蓝玉接过一看,感慨道:“不容易啊,这下老夫终于可以如释重负了。”
关于这次战事的安排,名义上是剑阁行营和江陵行营两大行营磋商之后的结果,但在战场上最是忌讳犹豫寡断和令出多门,所在实际上是蓝玉一手安排,毕竟论起资历威权,便是韩瑄都不及他,魏无忌当然也不会忤逆这位老太师的意思。
可以说此次辰酉谷一战便是蓝玉的布置手笔,尤其是急调南中境内的闵淳驰援,和最后敲定六千人的数目,都让蓝玉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一旦战事不利,直接影响便是情势急转直下,从围困萧瑾变为被萧瑾反将一军,哪怕是蓝玉在过去甲子之间积攒下来的巨大威望,也要有所折损,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也难以再去主导三大行营的整体走向,而且这些还都是小节,真正有碍大局的是,萧瑾会以蜀州为跳板,顺势进入西北境内,使得西北局势彻底糜烂不堪,同时也注定豫州等地陷入到危殆境地之中若真是到了如此境地,个人威望已经不算什么,大齐的整个天下都要受到影响。
孙少堂也是松了一口气,笑道:“仰赖老太师运筹帷幄,再加上诸位同僚的实心用事,最艰难的那段时候总算是熬过去了。前些日子,洞庭湖水战大败,两襄告急,南疆不稳,再加上西北那边的战局,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蓝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你手下的那个闵淳,还有禹匡手下的那个白玉,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才,竟然真就挡住了上官郯这名沙场宿将,将他逼在辰酉谷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死守,只待矢尽粮绝,便是死期。”
孙少堂点头赞同道:“两人拼命打出的好局势,不能轻易浪费,接下来还要收拾残局,以防萧瑾那边狗急跳墙。”
蓝玉想了想,沉吟道:“萧瑾必然会狗急跳墙,不过不会再在辰酉谷上多做文章,毕竟此地路途狭窄,纵使他有百万大军,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过去,那么接下来,他能做文章的地方就只有两处,一则是继续攻打两襄,二则是退回江州去。”
孙少堂试探问道:“萧瑾会退回去?”
蓝玉反问道:“事到如今,他还退得了吗?”
……
承平二十四年,还有可能就会是承平年号的最后一年,待到来年,便要改元,所以在这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节气中,承平二十四年似乎并不甘心就如此轻易地离去,总想要留下点什么,好让以后的来人能在史册中见到它。故而这个承平二十四年的初冬时节,尤为多事。
首先便是大齐朝廷重新设立三大行营之事,这件事直接造就的后果,便是使得地方上有了割据一方的可能,所以朝廷的本意是要在尽可能快的前提下,解决掉江南战事,然后撤销行营,重新恢复地方衙门的三司建制。
在这等情形之下,大齐朝廷下令,由灵武郡王萧摩诃和梁武郡王萧去疾分别率领三万大军南下,这六万人马,是从赵无极手下的十万天子亲军中分出来的,本来应该是由赵无极亲自领军,不过帝都尚需大军拱卫,再加上刚刚收复东北三州之地,那边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他这位镇朔大将军亲自处理,所以在赵无极无暇分身的情形下,萧知南终于想起了萧氏的宗亲们,都说大齐是萧家的,如今大齐已在危急存亡的关头,你们身为萧氏之人,总不能作壁上观,于是老将萧摩诃和小将萧去疾也终于得以执掌兵权,独领一军。
这次驰援江南,总得来说是以萧摩诃这个长辈为主,萧去疾这个晚辈为辅,两人兵分两路,一路从齐州出发,途径徽州,一路从燕州出发,途径豫州,最终汇合,进入江州境内,配合湖州境内的大军,彻底阻断萧瑾大军的退路。
从整体上来看,朝廷一扫洞庭湖大败之后的颓势,已经从三面对萧瑾大军形成合围之势,只留了湘州方向的一道口子,可如果萧瑾决意套入湘州,那便是彻底陷入死地之中,既不能与林寒大军会师,又不能退回魏国,身在异地他乡,没有分毫根基,只能如当年的红巾军一般,慢慢等死罢了。
第二件大事,便是萧知南亲自赦免了牧氏一族,摆出了对东北战事既往不咎的态度,另外一边,又开始追封死于战事中的所有文臣武将,皆是破格美谥,对于其家族更是多加安抚,再加上愈发清晰明朗的战局走向,使得原本人心浮动的朝廷彻底稳定下来,再没有先前那般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气氛。
再有就是辰酉谷一役,名门之后的闵淳与一名原本籍籍无名的白姓武将,一举将上官郯率领的魏国精锐生生堵在了辰酉谷中,上官郯曾经多次舍命突围,但都无果,最终在坚守七天七夜之后,不见援兵,粮食、箭矢、火药、炮矢、弹丸悉数耗尽的情形之下,全军覆灭,为首之主将上官郯,在道门高手接应和鬼王宫高手的护卫下拼死突围,不过还是死于天机阁四位大匠造的联手埋伏,上官郯和一应高手葬身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此战成功将萧瑾的入蜀之路彻底堵死。
与此同时,在西北,张无病率领西北大军与林寒、林术父子二人在经过一系列的小规模战事之后,逐渐形成了决战之势。
这一战,将会决定接下来的西北局势走向,甚至是草原和大半个中原的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