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太监垂手答道:“回禀王爷,林小王爷已经在府中住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牧棠之沉吟不语。
首领太监继续说道:“至于那位道门大真人,奴婢不好擅自安排,还要请王爷示下。”
面色略显苍白的牧棠之嗯了一声,从地上抓起一把白雪,握成一个雪球,感受着掌心中的刺骨凉意,吩咐道:“和林宗一样就行。”
首领太监恭敬应诺。
牧棠之突然笑道:“不过都是冢中枯骨,将死之人,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首领太监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将两位贵客说成是将死之人,但多年的服侍经验,让他极为明智地选择不开口,只当从未听过这句话。
牧棠之感慨道:“纵观百年之内,道门的三代掌权之人,紫尘、天尘、秋叶,无疑是道门老掌教紫尘的格局最大,手段最高,谋划最好,甚至可以说,道门能有今日,要归功于紫尘的数十年谋划隐忍,是紫尘一手奠定了当年道门千年大计的基础,这才有了日后秋叶挥霍的本钱。接下来的主事峰主天尘,在位时间最短,算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之人,格局不如紫尘,但胜在行事果决,先是一力平定了青尘叛乱,又带领道门助萧煜胜了定鼎一战,最终还扶持秋叶登上道门掌教的大位,总得来说,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就算有株连太过等瑕疵之处,也是瑕不掩瑜,功大于过。”
牧棠之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然后便是如今的道门掌教秋叶了,才分最高可本事最小,当年若不是有紫尘的遗命和天尘的庇护,他怎么斗得过青尘,又怎么坐得稳道门掌教的大位,早就沦为青尘的傀儡,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
牧棠之叹了口气,“若是紫尘在位,道门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本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冲着满脸惊愕茫然的冯氏惨然一笑,自嘲道:“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本王也不会束手待毙就是,都说九死一生,不管怎么凶险,总是比十死无生好上一些。”
首领太监默不作声。
冯氏微微张开嘴巴,满脸震惊。
牧棠之深深呼出一口气,对她柔声道:“今晚会有一场盛宴,到时你也来。”
冯氏有些木然呆滞地点了点头。
牧棠之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冯氏和一直沉默不言的首领太监一起退下。
牧棠之独自站在原地,猛然捏碎了手中的雪球。
第四百四十九章 似是乱世似太平()
从明日当空到日头西斜,再到残阳如血,最后到了一轮明月高悬。
今夜的北都城辽王府中,亮如白昼,宾朋满座。
辽王牧棠之大摆宴席,宴请贵客,能应邀前来之人,非富即贵,而且不是寻常富贵,其身份都殊不寻常。其中有道门镇魔殿的第二大执事酆都大帝,在第一大执事冰尘叛逃和第三大执事地藏王身死之后,酆都大帝便是名副其实的镇魔殿二号人物,仅次于身为镇魔殿殿主的黑衣掌教尘叶。也有草原王林寒的三子林宗,虽说比不上更受林寒宠爱的四子林术,但在林寒的一众儿子中,也是颇受重用,此番受林寒之命秘密出使东北面见牧棠之,就可见一斑。还有就是代表魏王萧瑾的使者楚铜城,比起另外两人,自然不算出名,可却是跟随萧瑾多年的心腹嫡系,此番前来东北,没有与尘叶等人同行,而是从陆路涉险而来,所以晚到了几天。
除了这三位分别代表了魏王、草原王、道门的使者之外,东北本地三州的权势人物也都相继出现,已然有了几分小朝廷的森严气度,几位文武勋贵相较起前两年在大齐治下任封疆大吏时的谨小慎微,现在尽显中枢阁臣的风范,虽说手中权势没有变化多少,但终究是身份地位变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能与享受冰敬碳敬的阁老都督们平起平坐了。
只是可惜,身为东北军功第一人的查擎没有出现,据说是因为山海城那边出了些变故,大齐朝廷新任大都督赵无极亲领大军出城求战,大名鼎鼎的冢蟒不得不去坐镇指挥,不过以赵无极现在手中的兵力来看,注定掀不起什么大浪,说不定此事还会成为东北大军攻破山海城的契机所在。
正因为如此,出席宴会的众人也不担心战事不顺,个个满面春风,就是许多因为先前牧王与佛门不和的传言而疑神疑鬼的权贵们,看到今日这般情景,也放下心来。。。
在作为本地主人的牧棠之现身之后,整个夜宴正式开始,作为此次宴饮的主人,牧棠之高居主座,在所有宾客都入席落座之后,他起身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朗声道:“今日是本王三十岁生辰,承蒙诸位赏光前来,蓬荜生辉,本王先饮此杯,敬诸位!”
说罢,牧棠之双手持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以示先干为敬。
诸多宾客纷纷起身,同样是举起酒杯,“敬殿下!”
哪怕是酆都大帝这等身份特殊之人,也破了素不饮酒的惯例,同样举杯。只不过这位道门大真人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放下手中酒杯,瞥了眼牧棠之身边有些心神不宁的冯氏,皱了皱眉头。
林宗饮完杯中之酒后放下酒杯,环顾四周,心思复杂。
在他来到东北三州的这段时间中,他逐渐嗅出许多不一样的味道,东北三州远非他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在牧棠之身后还有一座巍然佛门,那是能与道门相提并论的存在,远非摩轮寺和草原巫教可比,牧棠之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受佛门的态度所左右。
说到摩轮寺,林宗的嘴角泛起苦笑,自从那位徐宗主帮助秋思重掌摩轮寺之后,草原大军可谓是后院起火,以布罗毕汗为首的纳哈楚部已经与金帐王庭成水火之势,致使西北战事不顺,让张无病有了大大的喘息之机。
这些修士宗门,无力真正掌控天下,却又不断地逐鹿天下,扶龙从龙,当年的道门如此,如今的佛门和摩轮寺又何尝不是如此?
相对声名不显的楚铜城就坐在林宗身边,是个蓄有三缕长髯的文人名士,面容俊美,气度不凡,因为都是分桌而食的缘故,这位魏王使者放下酒杯之后,已经开始品尝秋蟹,修长食指灵巧非凡,剥壳的手法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再加上那份不顾他人目光的名士洒脱风度,甚是赏心悦目。
在侍女为牧棠之斟满第二杯酒后,牧棠之再度举杯,继续道:“都说三十而立,本王如今也是而立之年,成家立业,所以再次敬诸君,满饮此杯!”
“立业”二字被牧棠之咬得颇重。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正在吃蟹的楚铜城顾不得手上油腻,直接抓起刚刚被侍女斟满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连饮两杯酒之后的楚铜城有了些许微醺之意,在辉煌灯火的映照下,脸色微红,他抬头看了眼最上方的牧棠之,其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之下,竟是有些恍惚重影。
楚铜城捻动酒杯,嘴角微微翘起。
当年他跟随师父学习纵横之术,学成之后,外出游历多年,潦倒而归,随后刻苦攻读阴符经,后又游走于各路权贵之间,终是被魏王萧瑾赏识,收入门下为幕僚清客,这次更是被委任以出使东北的重任。
此时他忽然想起一句话,使我有神都二亩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然萧氏正统看不上他的纵横之术,那么他便卖与同样是出身萧氏的魏王。
当年的纵横先辈曾经身佩六国相印,使得强秦十五年不能出函谷关半步,如今他若是能以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劝说东北牧王倾力出关,帮助魏王夺取天下,那他也当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的辽王府大堂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像如今不是处处死人的乱世,而是一个天下太平的盛世。
楚铜城举杯饮酒,以袖遮面,当真是名士风流。
他身上那份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意味更是难以掩饰。
在楚铜城抬头望向牧棠之的时候,其实牧棠之也在低头望向他。
因为这个人与满堂宾客实在太不一样了,比起心思重重的酆都大帝,以及满腹忧愁的林寒,楚铜城却是志得意满,好像来到了东北,能坐在这里饮酒,就已经大业已成。
竟是有几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思。
牧棠之初时有几分不解,不过现在已是明白。
想来那位魏王殿下已经看出了他的困局,所以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他能破去眼前困局,那么留下的就是上官云,如果他破不去,那么留下的便是这位楚铜城楚先生了。
至于道门那边也相差不多,一个尘叶和一个酆都大帝的份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是道门做得没有萧瑾那般果决,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侥幸,留下了一位分量不轻的大真人,而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酒囊饭袋。
牧棠之猛然举杯,仰头喝尽一杯酒。
这便是穷途末路吗?
第四百五十章 一刀斩落逆贼头()
都说钟鸣鼎食之家,可世间真正配得上这四个字的世家,屈指可数,东北牧氏就是其中之一。
今夜的筵席,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圆桌共餐,而是颇具古风的分餐,一人一案几,跪坐于软垫之上,案几两旁分别有侍女持白玉酒壶斟酒,持象牙长箸奉菜,宽袍大袖,打扮宛若江南仕女,头上束以朱玉宝带,每每斟酒奉菜,一手轻撩大袖,宛若红袖添香,说不出的雅气,不似是侍女,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酒至一半,筵席两旁有众乐师奏乐,有白衣舞姬鱼贯入场,个个身段婀娜,内衬白色长裙,外罩白色轻纱,行走之间,群纱飘荡,如云如雾,又有暗香盈袖,香风阵阵。
灯火辉煌,美人轻舞,觥筹交错,当真是人间仙境一般。
牧王府的舞姬,可谓是一绝,精通六代舞,分别是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菠、大武,又称六乐,当初公孙仲谋和徐北游师徒二人造访辽王府时,牧棠之就曾让舞姬以云门助兴,今日改换成大韶,钟、磐、琴、瑟、管、笙、箫、鼗、鼓、柷、敔、镛等乐器齐鸣,舞姬如翩然飞鸟,犹如百鸟朝凤。
至于谁是凤凰,自然是此次宴会的主人。
整个大堂之内灯火辉煌,无数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点满了所有烛台,而立之年的辽王牧棠之高坐主位,虽然身旁还有冯氏相陪,但却像孑然一身一般,孤零零地独自面南背北。
饮得美酒,观得此舞,又是作为堂堂东北牧王的座上宾,正志得意满的楚铜城不由高声叫好,顿时引起其他来客的附和,变成了满堂喝彩。
一曲舞毕,众舞姬正要退场,不过就在此时,一名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缓缓走进大堂,刚好与退场的白衣舞姬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堂内的众多来客随之望去,不由纷纷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那位东北小朝廷的“大都督”不是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不能前来吗?怎么又忽然出现在此地了?
“本该”坐镇山海城一线的冢蟒查擎披坚执锐,腰间挎刀,满身风霜肃杀,的确是像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
坐在主位上的牧棠之放下手中酒杯,没有起身,神情安然平静,如老友见面,平淡道:“你来了。”
查擎没有说话,只是停下脚步,伸手按在腰间的刀首上。
这柄刀,是十二把饮雪刀中的猴刀。
当年完颜北月将十二把饮雪刀中的龙刀、蛇刀、马刀、猴刀分别赠予大齐皇帝、魏国魏王、草原汗王以及东北牧王。因为牧棠之并不用刀的缘故,又将此刀转赠于手握东北兵权的冢蟒查擎。
正因为如此,这把刀对于两人的意义,很不一般。
牧棠之的视线随之下移,落在这把猴刀上面,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复杂神情。
查擎一手按住刀首,一手缓缓抬起。
骤然之间,殿外传来雄浑粗壮的脚步声,甲胄哗啦之声,刀斧碰撞之声,战靴踩踏之声,连绵一片,不绝于耳。
紧接着,又有火把亮起,一个接着一个,如火龙一般,将外头映照得影影绰绰一片。
应盛情之邀而来的满堂宾客见此情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个个脸色苍白,不乏两股战战之人,因为是跪坐的缘故,竟是连坐都坐不稳了。
这一刻,不闻人声,不闻乐起,大堂里一片沉寂。
查擎环顾四周,望向这满堂的宾客们,缓缓开口道:“诸位也许有人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人还不知道,朝廷已经颁下旨意,由大都督赵无极亲自领兵,兵发辽州、幽州、锦州、北都,平定叛乱。”
“朝廷”二字被查擎咬得极重,在座之人无不是人精角色,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道理,这位东北辽王的左膀右臂,不称呼“萧齐”而称呼“朝廷”,俨然已经以朝廷的臣子自居,心中顿时冰凉一片。
尽管一早就有风闻,只是牧氏在东北经营多年,在没有真正确认之前,绝大部分人还是心存犹疑,或是心存侥幸,现在听到查擎这番话语,当真不啻惊雷乍响,让他们的心房猛地颤抖,几乎要停止跳动,吓死过去。
此时堂中,除了寥寥几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一个个脸色灰败,惊惧茫然皆有。
查擎一字一句道:“奉摄政长公主殿下均旨,奉旨,奉旨,奉旨!”
“反王棠之,奉太宗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却不思报效,拥兵自重,要挟朝廷。凡有不从,便兴兵作乱,如此天下安得太平?百姓安得安宁?国安得不乱?天人灾警安得不迭至?”
接连四问,铿锵有力,如无声之处起惊雷,使得殿内众人愈发惶恐,仿佛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了。
查擎继续朗声道:“上谕!今兴朝廷天兵,平定牧氏叛贼,其得棠之首级者,封伯爵,赏银百万。至于东北三州一都各级文武官员,平时依附牧氏者,也望尔等幡然悔悟,为时未晚,若能反戈一击,朝廷亦会酌情恩宽!”
堂内一片沉默。
查擎再次环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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