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君子,就连人也算不上了。
徐北游想明白这些,只觉得眼前一清,心胸开阔,如胸中千万块垒全部扫除,一吐多年沉沉郁气。
明白了自己的道,才知道该怎么走,往哪里走。
当然,圣人的道理是用来体会的,而不是用来做事的,事情还是要一点点去做,办法也还要一点点去想。
与霍溪沉告别之后,徐北游和萧知南两人踏上返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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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轮明月东升,并不显得黑暗,两人并肩而行,萧知南突然问道:“你怎么不皱眉头了?”
徐北游闭眼用力呼吸了一口,好似要把秋风化作沁人心脾的春风,然后微笑道:“想通了一些事情,整个人舒服多了,难怪圣人总要说道理在前,的确如此。”
萧知南笑了笑,没有追问徐北游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是很快笑容敛去,有些隐忧,“这次返回帝都,虽说我手中有传国玺和父皇遗诏,但萧白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大齐皇帝,若是他不肯听我的劝谏,仍是要一意孤行,终究是个大麻烦。”
徐北游摇头道:“先帝有句话说得好,朝廷是皇帝的朝廷,可也是满朝文武的朝廷,有些事情,皇帝是难以一言独断的。自古以来,名目不同,或是宦官,或是外戚,或是文臣,或是武将,但总的来说,朝堂之上还是三足鼎立,皇帝居中调停,行帝王心术,平衡制约,先帝即是如此。或如太祖皇帝那般威望极重之人,设百官为奴仆,视朝廷如私产。只是萧白初登帝位,威权不固,远不如太祖和先帝,若是一意孤行,满朝文武也自由应对之力。”
萧知南调侃道:“好一个小阁老,这份心思谋略,就是把你放到内阁中做个内阁学士,也不算是屈才,倒也不委屈了小阁老之名。”
徐北游也玩笑道:“区区一个内阁学士就想打发我这个帝婿?最起码得是大学士,我也不挑拣,殿阁大学士里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就行,以后我也听别人称呼我徐大人,徐阁老,等老爷子干不动了,我就接他的班,做内阁首辅,让满朝文武称呼一声徐相,如何?”
萧知南啧啧道:“非进士及第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我倒是要问上一句,徐阁老,您老有进士功名吗?没有进士的功名也成,举人、秀才、童生,都行!只要有一个,本宫这就做主,让你做入阁为相,各个殿阁大学士的名头由着你挑。”
徐北游撇嘴道:“莫要小觑徐某,我这就回家收拾行囊,赶上今年的秋闱,给你考一个金榜状元看看,让你这女子也知道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萧知南板起脸道:“哪来来的狂生,还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妄言,来人,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三十廷杖,也让他知晓知晓本宫的厉害。”
夫妻两人脸上终于卸下了这段时日里所笼罩的阴翳,笑声在夜色中悠悠回荡。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剑有紫气东来()
帝都,甘泉宫。
“道祖有言,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萧白负手而行,“何解?不追求是为追求,不动是为动,无所成是为成。所谓无为而治,为之前没有,为之后亦没有。”
魏无忌跟随在萧白身后,默不作声。
萧白继续前行,“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此意何解?这是道祖三千言里所说的道理,为君者无为,天下自安,父皇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擅自离开帝都,才落得这般境地。”
魏无忌轻声道:“陛下圣明。”
萧白在皇帝宝座前停下脚步,又言道:“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人之迷也,其日固久。是宽亦误、严亦误。那些大臣们平日里恨不得圣天子垂拱而治,可到了今日,却又想起朕了。”
萧白坐到皇帝的宝座上,笑道:“无为而无不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
内阁。
韩瑄坐在椅上,傅中天立在他的面前。
韩瑄缓缓说道:“天下万物,如横纵棋盘,若以纵而分,你我不是一路之人,我是文官,你是暗卫,可若是以横而分,咱们算是一辈人,也是这朝堂上最年长的一辈人。”
傅中天轻声道:“请阁老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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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瑄笑了笑,“当年所谓的蓝韩党争,老夫为何第一次败而第二次胜?老夫当年没有想明白,现在却是想明白了,当年之所以败,是因为蓝相才是真正的朝廷栋梁,那时候的朝廷可以没有韩瑄,但绝不能没有蓝玉,若要从两者中择一而去,自然是韩瑄无疑。可第二次为何是老夫胜?是因为皇帝陛下已经用不着蓝党,却又缺一个替代蓝相之人,所以老夫顶上来了,不胜而胜。”
“事未经历不知难,以前老夫是蓝相的副手,远不知蓝相之难,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二把手才是最安逸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不了多少诘难,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是进是退皆有余地。可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就再也没有明哲保身之说。”
“如今蓝相告老去职,老夫成了内阁首辅。大齐是陛下的,老夫是大齐的掌舵之人,很多事情,老夫无处可躲,也没有逃避的道理,所以今日请傅大人来内阁一叙。”
傅中天再次道:“请阁老赐教。”
韩瑄平静道:“这世上本没有对错之说,就算有对错,对的事情也不一定去做,错的事情也不一定不做。为人臣者有三重境界,分别是:顺君顺民,逆君顺民,顺君逆民,三者无高下之分,只因时势使然,时至今日,想要做到顺君顺民已是不能,只能从后两者中选择其一。”
傅中天小心翼翼问道:“阁老的意思是?”
韩瑄轻声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既然陛下不愿去做,那我们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徐北游一行人离开汝南府境内之后,继续北上,在将要抵达豫州边境的时候,正值正时分午,日上中天。
忽然万里晴空中响起一连串雷声,伴随雷声的,有一飞剑激射而至,刺入徐北游等人前行之路的数丈处,入地二尺。
大有横刀立马的架势。
张百岁望向这把飞剑,冷笑道:“来者不善。”
徐北游越众而出,走向那把飞剑。
这一剑的剑气虽壮,但以境界而论,比起当初的秋叶、青尘等人仍是稍逊一筹,大约与慕容玄阴之流在伯仲之间。当今世上的剑道高手屈指可数,徐北游算一个,萧慎算一个,还有就是道门的太乙救苦天尊。
三人的剑道算是同出剑宗一脉,以徐北游所学最为齐全,以萧慎在这条道路上所行时间最久,以冰尘的修为境界修为最高,至于三人之间孰强孰弱,倒是不好一言而断。
其中萧慎和冰尘之间还有师徒之实,若是外人也许出难以察觉出两者之间的剑意不同,可对于徐北游而言却不是难事,他轻声道:“来人是道门的太乙救苦天尊冰尘。”
萧知南闻言之后皱了皱眉头,如今有徐北游和张百岁两人联手坐镇,萧知南不觉得一个冰尘就能拦下整只队伍,而且如今的队伍中,除了徐北游和张百岁之外,还有藏拙多年的谢苏卿,以及她这位手持传国玺的大齐公主殿下,冰尘若是孤身一人前来,就算她已经养好伤势,重返地仙十八楼境界的巅峰状态,也同样讨不得好去。
除非冰尘与其他道门高手联袂而至,这也是萧知南一路上最担心的事情,毕竟道门号称三十位大真人,最不缺的就是高手。
张百岁是经历过十年逐鹿的老人,知道许多年轻人不为知晓的秘辛,此时缓缓说道:“想来你们也听说过冰尘与武祖皇帝之间的事情,她为此坏了道心,以至于境界多年停滞不前,后来又受青尘蛊惑,泄露太祖皇帝的行踪,与青尘里应外合,导致玉清宫之变,当时我是太祖皇帝的贴身侍从,也在玉清宫中,差点死于非命,不过最后却是因祸得福,被前往玉清宫救援的天尘大真人相中并传授丹诀,归根结底我还要感谢冰尘,若不是她,也没有今日的张百岁。”
张百岁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她和我一样,都应该感谢先师天尘大真人,若不是先师废去她那一身不上不下的修为,她哪有机会破后而立,哪里有今日这般十八楼剑仙的风采。”
张百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上面有一道极为浅淡的剑痕,轻声道:“当初在东海之上我接了她的一剑,这女子不但伤势已好,而且修为又有所精进,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有大福缘在身,只要不死,就能以战养战,愈战愈强。如今的几个后辈中,不去说帝婿,就是那个赵廷湖,就有这方面的苗头。”
萧知南打趣笑道:“赵廷湖能比得过我?未曾修行一日,却有了地仙十二楼的境界修为,岂不是羡煞天下人等。”
徐北游闻言后自嘲道:“一样的,我能有今日,说到底都是前人余荫,不过既然承载前人余荫,那自当担起前人所留担子,此谓之香火传递。”
就在此时,天际边骤然染上一层蒙蒙紫色,而且这抹紫色还在急速扩张。
紫气东来。
徐北游嘿然一声,伸出右手,五指伸张。
他身后的剑匣自行开启,一剑接着一剑依次而出,在他面前悬停成阵。
下一刻,在百里之外骤然亮起一道紫色剑光,席卷着无数紫气,朝徐北游等人所在之地飞速直掠,与之同时,天空中的紫气也愈发浓郁,视野之中,尽是紫莹莹一片。
其声势之大,已经有了几分当年道门老掌教紫尘下山时的紫气东来两万九之气象。
徐北游再次伸手,握住了从剑匣中缓缓升起的诛仙。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二剑仙二次斗剑()
就在诛仙完全出匣之际,有一道人影在蒙蒙紫气的环绕下,出现在这柄刺入驿道的飞剑旁边,伸手握住剑柄,将这把拦路之剑拔起,顿时有紫色剑气萦绕剑身,流光溢彩。
稍后片刻,紫气缓缓散去,显现出来人的容貌。
一身光泽偏暗的白色道袍,满头白发披散,只是不再如过往寻常那般遮住面庞,露出一张如清月般的清冷面容,若非这三千白发,倒要让人觉得像是个二十许岁的女子,不过话说回来,若看女子的一双眸子,冰冷沧桑,又更像是百岁老人。
徐北游握住诛仙,剑尖斜指地面,他本人直视冰尘。
圜丘坛明陵一战,徐北游接连与青尘和冰尘两人交手,与青尘的那次交手,因为青尘谋求飞升而有意藏拙,没什么好的说,但与冰尘的一战却是酣畅淋漓,若不谈那时候的处境局势,徐北游可以说是尽兴而归。
恰好今日,是徐北游境界修为“涨潮”之时,攀升至地仙十七楼境界巅峰,徐北游不介意再与冰尘战上一场。
在徐北游望向冰尘的时候,冰尘也在看着徐北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于一点之后又各自分开,冰尘平淡道:“这次阻拦你们返回帝都,既是秋叶的意思,也是尘叶的意思,不过你们不用多想,秋叶和尘叶各有要务,脱不开身,道门也正当用人之际,分不出太多人手,所以这次就只有我一人前来,你们若是能胜得过我,此后一路畅通,若是胜不过我,那就只能留在此地。”
徐北游平静道:“太乙救苦天尊倒是好大的口气。”
冰尘无动于衷道:“在我临来之前,秋叶特意交给我一剑。”
徐北游骤然沉默不语,张百岁和萧知南面露凝重之色。
冰尘缓缓说道:“这一剑,本是只有掌教真人才能执掌,不过秋叶为了道门大计,破例借给了我。”
一个借字,咬字极重。
徐北游和张百岁俱是心中明了,既然冰尘如此说,再加上先前的声势,那么这一剑定是九大法剑中的紫薇无疑,也难怪冰尘敢于一人拦路。
徐北游略微思量之后,果断对萧知南等人说道:“由我来拖住冰尘,你们先行。”
萧知南刚要说话,徐北游已经抬手打断,“不用担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萧知南深深看了徐北游一眼,“我等你回来。”
然后她望向车队,沉声道:“走!”
冰尘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双臂环胸抱剑,静静望着徐北游,“真不与张百岁联手对敌?我若能将你斩杀与此,就算他们到了帝都,道门也不算亏。”
徐北游默不作声。
待到一行人走远之后,冰尘握住断贪嗔,问道:“可以了?”
徐北游一挥大袖,剑宗十一剑依次而动,如道道攻城弩车的巨型箭矢,激射向冰尘的面门。
冰尘同样是一挥大袖,轻描淡写地将这些飞剑一一扫落。
她轻声讥讽道:“别那么小家子气,剑宗十二剑名头不小,可是既然已经被你吸纳剑气神意,那就只剩下一些花架子,吓唬吓唬寻常地仙修士还行,想要胜我,说到底还是要靠诛仙一剑才行。”
徐北游将散落一地的剑宗十一剑御回剑匣,深以为然道:“有理。”
冰尘并未让那把传说中的紫薇法剑直接现世,而是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手法将其附着自己的佩剑断贪嗔之上,使得断贪嗔此时展露出来的威势丝毫不逊于诛仙,倒也不是说紫薇法剑加上纯阳祖师的断贪嗔就要强于诛仙,还是那句老话,再厉害的法宝也要看谁来用,此时的徐北游远未达到上清大道君或是上官仙尘的境界,自然不能发挥出诛仙的全部威力,反倒是冰尘依仗着境界的优势,可以将断贪嗔发挥到极致。
一来一回,两者持平。
冰尘手持断贪嗔,轻笑道:“秋叶曾经给我许诺,若是诛仙能在我的手中回归道门,那么从此之后,就由我来执掌诛仙,直到我飞升为止。”
徐北游报以一声冷笑。
冰尘淡然道:“无需愤懑,若你能从秋叶手中抢到玲珑塔,从此之后,玲珑塔就由你来执掌又有何不可?”
冰尘瞥了眼徐北游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发,忽然说道:“这次你敢主动留下来,想来是有些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