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雄城仿佛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地震,城墙为之摇晃,包括城内的房屋楼阁,所有瓦片震动不休,仿佛要跳跃起来。
城门同样震颤不休。
很霸道,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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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门本就有王霸之说,既然你不听王道之劝,那我便霸道一回,这可不是不教而诛。
清风紧接着再撞。
城门摇摇欲坠。
当清风第三次撞在城门上时,终于畅通无阻。
在承平二十三年的辞春迎夏之际,儒门大先生孙世吾,平生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踏足魏国“东都”城。
第九十六章 不想再闻马蹄声()
当老儒生走进“正阳门”时,远在魏王宫的门前,已经立着几人,其中一名道装女子站在一群各色男子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她有着细细的柳眉,点红一撇的小口,身姿婀娜苗条,不像是个穿道袍的道姑,倒像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江南仕女。
女子眼神淡漠,轻抿嘴唇,与她并肩而立的一名中年男子原本正在闭目感受城外动静,片刻后睁开双眼,感慨道:“这般惊天动地的威势,就算不是地仙十八楼,也已经相去不远,可惜师叔不在此地。”
女子开口问道:“孙世吾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打算以一己之力攻破魏王宫,取走魏王的项上人头才肯罢休?”
气态儒雅的中年男子摇头道:“魏王语焉不详,没有明说,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位儒门大先生到底所求为何。”
女子极目望去,隐约可见街道尽头的破碎城门以及那一袭儒衫,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三教之中,道门最不缺飞升仙人,佛门最不缺慈悲善人,儒门最不缺入世之人,可平心而论,于世间苍生而言,飞升仙人再多又有何益?那些托钵化缘的僧人又能济得几人?唯有儒门中人,经世济民,才能求得万世太平。
曾经有人讥笑儒门中人是傻子,但正是这些“傻子”,帮助一个又一个的帝王筑就了一个又一个的太平盛世。
今日,魏国的“东都”城里又走来一个傻子。
那么他所求之事,不算难猜,应该就是那“太平”二字。
只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女子皱了皱眉头,没能在心底给出自己的答案。
中年男子没有注意身旁女子的神情变化,望着渲染了大半个天际的一抹赤红,感慨道:“早年时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有“时来天地皆同力”之说,我当时不明所以,今日看来,孙世吾已然得其三分精髓,此时天地同力,方有如此壮阔的浩然正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为首之人忽然说道:“道祖三千言,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儒家之人偏偏不信,明知天命如此,仍要求长治久安的人人太平,可若是人人得太平,却要违背天道的生死循环之理,为何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为何从无万世太平?为何每逢乱世都要死数以百万之人方可得太平?他们儒家的那个道理,真的是天地的道理吗?我看未必啊。”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中年男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却是长吁短叹,百感交集。
这便是道门和儒门的根本分歧所在了。
一个顺应天道而为,一个笃信人定胜天。
最后一人却是个青年,带着三分邪魅之意,三分天真之态,三分懒散之气,再加上一分杀伐,气态诡异复杂,他双手枕在脑后,缓缓说道:“人生在世两百年,轻松自在就够了,想那么多干嘛,活得太累,不值得。”
女子轻声道:“我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我们做不来,但是有些人既然做了,那我们就不该对他们指手画脚。”
为首的那名虬髯汉子嗯了一声。
四人尽皆无语。
过了片刻之后,气态儒雅的中年男子抬手搭凉棚,望向越来越近的老儒生,问道:“我们何时出手?”
身材高大的虬髯大汉平静道:“等他来到魏王宫门前的时候,虽说如今的儒门四分五裂,但毕竟还是三教之列,放在大楚年间,更是当之无愧的三教之首,尤其是其中的魁首人物,不可以常理揣度。当年大郑神宗皇帝命令天机阁诛杀张江陵,天机阁阁主和四位大匠造一起出手,当场战死两人,重伤三人,终于斩杀张江陵之后,天机阁阁主也伤重而亡,我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人被留在魏国。”
儒雅男子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虬髯大汉眯起双眼,从城门到魏王宫的这段路途中,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看似空无一人,实则在两旁埋伏有众多铁骑,会用他们的性命去尽力消耗老儒生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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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让他们多出一点点胜算。
……
进了“正阳门”,便是进了魏国的“东都”城。
从“正阳门”一路前行,便可直达魏王萧瑾所在的魏王宫。
不过此时这条宽阔街道上却是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拦路兵甲,空空荡荡,安静无比。
孙世吾出现在这条大街上,不快不慢地行走,仍是手托书简。
他左右打量着道路两旁与中原风格略有差异的各色建筑,看着两旁的花草树木,看着檐角下挂着的风铃,不像是要去血溅五步的刺客,倒像是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老儒。
其实这个比喻也没错,他是第一次进城,也是一个老儒。
老人活了很多年,读了很多书,也做过很多事,但在事实上,却没有走过太多路,前半辈子在帝都,做官,后半辈子在神都,讲学,甚至连一个锦绣江南都没能走完,更遑论这一海之隔的魏国了。
所以他也很好奇。
原来魏国最大的城是这个样子的,与书上的描写相互印证之后,颇感受益良多。
就在此时,老人的脑海中没来由跳出个有些想当然的念头。
如果魏王不曾生出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愿意无怨无悔地做一代贤王,那他就根本不会被封藩魏国,而是留在帝都的庙堂,有他辅佐当年陛下推行新政,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阻力,更不会有那么多的纰漏不足之处,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那该有多好?
可惜啊……
孙世吾轻轻叹息一声,忽然停下脚步。
他脚下的地面开始轻轻颤抖,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先是轻轻抖动,然后竟是跳了起来。
老人微微偏头,侧耳倾听,过了片刻之后,脸上才露出了然之色。
到了他这个境界,虽然不能如青尘大真人那般占验天机,但是自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神异,心意微动便知吉凶,城中埋伏的那些骑兵当然瞒不过他。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耳中所听到的声音,听了好久之后才能确定。
的确是马蹄声。
这么多年不曾听马蹄声,都快想不起马蹄声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老人宁可这辈子都不在中原听闻马蹄声。
下一刻,一支人马俱是披甲的重骑兵出现在老人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看不尽头,一起朝着老儒生开始集体提枪冲锋。
沉重的马蹄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如滚滚雷霆。
其势,若滚滚洪流。
孙世吾举起手中竹简,赤红色的浩然之气在他身前结成一面铜墙铁壁。
无数重骑悍不畏死地撞在那面墙壁之上,响起数不清的碎裂之声,然后尽皆死绝。
赤红色的光芒如同日出东海。
一轮红日,冉冉而起。
第九十七章 有不谐者吾击之()
春香城,叶氏祖宅。
慕容萱在大门前驻足而立,抬头望着那个笔力雄厚的“叶”字,轻声道:“这叶家老宅,我有好些年没来了。”
李清羽笑道:“夫人既要协助掌教真人,又要打理慕容氏,有所疏漏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萱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小子挖苦我。”
李清羽笑着连道不敢。
一直未曾说话的叶道奇开口道:“伯母……”
慕容萱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所犹疑,可秋叶是你大伯,这叶家本就该是他的,再者说了,难道堂堂道门掌教还会算计你这个晚辈?”
叶道奇点了点头。
慕容萱接着说道:“此事之后,叶氏交由你全权做主,不过在某些关系到天下大势的大事上,还要你这位叶氏家主配合,这不仅仅是我这个妇道人家的意思,也是你那位大伯的意思。”
叶道奇满面凝重之色。
慕容萱迈步走进了叶家的大门,无人可挡。
在一行人马上靠近萱瑞堂的时候,尘叶凭空出现在慕容萱的身侧。
慕容萱问道:“有变数?”
尘叶脸色凝重道:“影响不大,佛门四人已经退走,只是徐北游被陈公鱼救走了。”
“陈公鱼?”慕容萱微微蹙眉,“他来做什么。”
尘叶摇了摇头,“不好说,可能是针对李清羽,也有可能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李清羽轻笑道:“陈公鱼曾与徐北游有旧,此时出手倒也勉强算是在情理之中。”
慕容萱微微摇头,“徐北游是死是活,无关乎魏国大局,现在当务之急是魏王那边。”
尘叶问道:“孙世吾?”
慕容萱道:“这个老书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已经是垂暮之年却还满腔书生意气,竟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跟萧怀瑜讲一讲他的道理,若是真让他把萧怀瑜的人头带走,我们在魏国的多年谋划也就全部付之东流。”
尘叶点点头,身形再度消失不见。
慕容萱再度前行,来到叶夏所居的萱瑞堂。
此时叶夏已经拄着拐杖立在堂前,看到慕容萱一行人之后,将视线转到叶道奇的身上,怒斥道:“孽障!”
叶道奇以袖遮面,不敢与母亲对视。
慕容萱淡然道:“叶夏,你有什么怒气尽管对我来,别冲着孩子发火。”
叶夏望向慕容萱,冷笑道:“慕容萱,莫要得志猖狂。”
慕容萱轻声道:“秋叶一共写了三封信给你,可你都不曾回复,所以他让我回家一趟,临行前他亲口对我说,道奇年纪不小了,也该出来做些事情。”
叶夏勃然大怒,“这里是叶氏,不是你的家。”
慕容萱平静道:“这里是不是我的家,你说了不算,秋叶说了才算,至于你,既然不愿意出来做些事情,那就安心养老吧,交给年轻人去做。”
叶夏阴沉道:“这些年来叶秋对你言听计从,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你迷惑了心智,这次的几家联手更是可笑至极,说白了不过是为你们慕容氏做嫁衣而已,可偏偏叶秋还答应了,他的脑子进水了吗?”
慕容萱笑道:“一味求全等同是固步自封,秋叶的宏图大志又岂是你能明白的?”
叶夏死死握住手中拐杖,一字一句道:“难道你忘了张氏和公孙氏的前车之鉴了吗?”
慕容萱轻轻摇头:“不一样啊。”
……
魏国“东都”城,一波又一波的铁骑冲锋就没有停歇过,朝着那名老儒生疯狂涌去。
但是始终近不得老儒生身前三丈,那面由赤红色浩然之气构成的铜墙铁壁根本无法逾越,任凭这些重骑如何奋不顾身和视死如归,始终不动分毫。
不过也并非毫无影响,老儒生的脚步重了几分,每前行一步都在地面上踩踏出一圈圈裂纹,仿佛身负万钧之重。
地面上的裂痕不断向外延伸,扩展到街道两旁。
墙壁裂开了,房屋的屋檐粉碎了,就连垂柳的枝条上也寸寸碎裂。
魏王宫方向骤然响起萧瑾的声音,“孙世吾,孤劝你一句,百年苦修来之不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若是你现在就此退去,孤可以不计较你闯城之事,若是你仍是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孤不讲情面。”
萧瑾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字字清晰,字字入耳。
孙世吾脸色平静,道:“萧瑾,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坚持,不是谁都愿意做一棵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的墙头芦苇。论年纪辈分,老夫都长于你,今日便倚老卖老一回,也劝你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
萧瑾的笑声隐隐传来,“当年张载同样是以民心二字相劝家兄,可到头来却是家兄得了天下,反倒是张载在绝岛一战中身死道消,老先生如今又言民心二字,当真是可笑至极,殊不知百姓愚昧,民智未开,哪里有心可言,有意可说!”
“既然如此,那便无话可说了。”孙世吾轻轻摇头,继续披风破浪地向前而行。
很快,这条街道变得彻底破碎不堪。
茫茫多的铁甲重骑也终于开始显露颓势,孙世吾不再环顾左右,也不曾去望前路,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竹简,轻声自语道:“当年张载相劝先帝萧煜,惹得先帝勃然大怒,声称要敲断读书人的脊梁,打折士子文人的膝盖,看看所谓的风骨,到底有几斤几两。虽说只是一时气话,但这些年来,读书人的风骨的确轻了许多啊。”
一部春秋,道尽了读书人的鼎盛时代。
老人轻吸一口气之后再吐一气,整个人以一线之势前行。
剩余骑兵被一冲而散,已经支离破碎的街道地面上同样出现一条直线状裂痕。
刹那之间,老人来到魏王宫的不远处。
他脚下的地面砰然一声,彻底化为粉末。
老儒生终于不再盯着手中竹简,抬起头来望着魏王宫,“萧瑾,老朽来了。”
声音不大,却让天空中云卷云舒。
身在魏王宫中的萧瑾未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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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站在魏王宫前的四人各自向前一步。
为首虬髯之人冷然,“镇魔殿,阎罗王。”
儒雅中年男子淡然,“中央鬼帝。”
道装女子肃然,“东方鬼帝。”
最后的年轻男子笑道:“西方鬼帝。”
阎罗王沉声道:“奉殿主大人之令,护卫魏王,送老先生登天。”
孙世吾点点头,“原来是镇魔殿中人,不过想要老朽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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