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当上都尉,当着这些个下属,师兄你好歹给我留些面子,”柳七揉揉脑门,小声道。
“你才知道自己身份?”玄明低声训斥,“鹰门协管武备,乃是公门圣地,这些个捕快,哪个不想去天鹰山,你莫要狂言乱语,徒生事非!”
柳七惊起道,“这么厉害?!我也想去看看!”
玄明白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至少也得有郡守推荐,还要经过百探审查,再过入山之试,才能入得山门。”
二人说着话,穿街过巷,领着十数个捕快,从南城东北角挨户搜查,自有捕快一一打门,张着县尊令旨,十几个鱼贯而入,东瞧西看,搜里搜外,把这几进几厢的院落,细细查看,恨不得掘地三尺。又把着人家,仔细盘查,凡是挨着边的,都一一问遍,又大声喧哗禀报,高声呼喊,好不热闹。一路沿着南城挨个过府查验,真当是鸡飞狗跳人难宁,离了又细细告知,万不可窝藏凶人。他两人从清晨至傍晚,带这一队人马,也不歇息,穿宅过院,一天也只查看小半南城,只是声势浩大,模样甚足,闹得人尽皆知。傍晚天暗,他两人才叫声疲惫,暂且收兵,一伙人这一日水米未进,又毫无所获,当真是来时精神抖擞气昂昂,去时丧气垂头气咻咻,三五个推推嚷嚷,跟着二人赶回县衙进了些水食,才瘫坐一旁,他二人勉励一番,说是虽无所获,却极大地震慑凶人,明日还要继续云云,众人有气无力,暗暗叫苦,也不敢言语,只得由他二人折腾,这边厢叙话完毕,才拖着疲敝之体回家歇息。
他二人带人穿府过院之时,荀谨仁会同一般县丞、主簿商议,详细安排布置停当,便遣散众人,也不见行动,径回后院与严清臣手谈,说些闲话,尽享师生情谊。待到天色渐暗,日落西山,他二人吩咐毕了,回到县衙后院,正见着师生二人手谈,那陈训东却不知去向。
柳七性直,大咧咧把起棋盘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荀谨仁拦阻不及,一脸嫌弃,只得作罢,拂袖不理他。柳七却不饶人,一擦嘴道,“你小子倒会躲闲,我二人在外奔波,你倒是好兴致!还在这下起棋来!”
师生二人被柳七一搅和,也没了兴致,严清臣乘机把子一扔,笑道,“你这泥猴子倒是一点也不吃亏,他也是方才才过来,我们这一局未尽,倒被你搅和了!”
荀谨仁却不急,正色道,“老师好谋算,您这条大龙势尽,胜负只在十子之间,被这猴子搅和,不正入您下怀!”
严清臣抚须而笑,“这猴子性直无忌,大大咧咧。你小子却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老夫棋力不及你,也借这猴子耍一次赖吧。”说着向玄明问道,“玄明贤侄,不知今日可有收获?”
玄明摇摇头道,“本来就是惊蛇之计,只在作势,不在擒龙。”方才师生二人手谈,荀谨仁已和严清臣备叙前情,故而有此一问。
严清臣听罢,捻须思索道,“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故势不可用老。‘胜有五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事咱们窥一斑而生此计,不明军势,不知众寡,诱之以利,还需以变应之。”
荀谨仁拱手道,“老师明鉴,此乃打草惊蛇之计,惊之诱之,后还需以力降之。一惊一诱乃为探其形,以力降服方为正道。然当下形势,按玄明兄所言,少司命以宗师之力,敌势甚大,十倍于我,故不可敌!然我坐府而待,事关十数性命,不敢避之!故需借力,还得仰仗老师!”说着,再拜行礼。
严清臣肃穆道,“为师也是一郡之长,责无旁贷,你无需如此!”
四人又正商谈之间,天色渐晚,有仆人点烛掌灯,正忙碌间,外院一阵喧哗,荀谨仁一皱眉,跟严清臣告罪一声,出来外边查看,却是差人急奔相告,大声呼喊,“县尊!又来了,又来了!南城东屏巷又发现一具尸体,与之前相差无几,捕头命小的赶紧回来知会县尊!”
说话间,柳七二人听得喧哗,也出来查看,听得此言,忙道,“走!看看去!”说着玄明已如鬼影,脚下生风,倏然而去。柳七也一把揽过差人,纵身而奔。荀谨仁见他二人迅捷,刚要叫喊,只觉远处玄明白衣如魅,猛然传来一股吸力,身体止不住向前方跌去,这一下十分迅速,仿佛由天外落下,直朴玄明身前,荀谨仁只觉眼前一花,两边景色快速后退,须臾间被一只手钳住,两人似缓实急,跟随柳七二人望南城而去。
四人不消片刻,已至巷口,有两个捕快守住,内里三五人朝外围着,只有捕头一人蹲身查验尸首,见着四人齐至,众人纷纷行礼,捕头也过来禀报,“见过县尊,两位都尉,这尸首上下别无伤口,只有右手小指不翼而飞,这巷中属下等已搜查过了,并未发现残肢……”说话间,柳七已越众查看尸首,玄明也站在一旁观瞧,荀谨仁听得汇报,与玄明对视一眼,沉声道,“看来白日里搜城已惊动贼人,这伙人狗急跳墙,愈发肆无忌惮了!张捕头你传讯众班,今夜加紧巡查!你们且去巡查,留两人与我收敛尸首!”张捕头领命带着一班人而去,荀谨仁命留下的两人守住巷口,与柳七、玄明围住尸首查验。
“怎样?”荀谨仁看向二人,“有没有别的发现?”
柳七低头不语,只把尸体的上衣剥开,现出胸口,只见胸口皮肤发青,心口处微微下凹,约一掌范围皮肤微微扭曲,如树皮一般。玄明看向右手小指缺失处,依旧是断口整齐,如同火燎一般,呈焦黑之色。又看向死者面容,只见死者面上毫无异状,玄明沉吟片刻,又伸手撩开死者眼皮,只见眼中血丝密布,底下收敛一抹青色。玄明这才直起身来,轻声道,“看来已略有成效,看似与之前一样,实则完全不同!”
柳七也点头道,“前面都是心脉断绝而亡,这个有点不一样!”
“哦?莫非是这胸口异状?”荀谨仁问道,
“自己看!”柳七摇摇头,抽刀在尸体心口一划,只见血肉外翻,却不见鲜血涌动,一颗心脏微微发青,如同老树根系,扭曲盘结。
“这?莫非是摧心掌之类的功夫?”荀谨仁惊诧道,
“嘿,你这多心书生也有傻眼的时候!”柳七笑道,“要是摧心掌之类,这颗心脏可就不能看了!”
“这是咒术!”玄明总结道。
“咒术?莫非是巫蛊之类?”荀谨仁疑惑道,
玄明瞥他一看,道,“你这么说也无不可,不过巫与蛊却不可同日而语。养蛊不过外道小术,这巫道却是上古遗留,巫道咒术,这可是古神教看家的本事!”
“果然是古神教!”荀谨仁道,“看来提前知会老师倒是正着!少司命坐府,看来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以血为韵,以魂为弦,果然如此!”玄明思索片刻,沉吟道。
“锁魂法?”柳七看向玄明,疑惑道。
“对!就是锁魂法!”
“只是我觉得这古神教也太过嚣张了,这锁魂咒法乃是古神教独门手法,可以坐实此事和古神教大有干系,咱们捅到墨家那边,怕是能借到不少助力。”柳七挠头道。
“此事怕是别有蹊跷,太过顺利了!”玄明沉思道,“少司命,锁魂法,古神教几乎就是和咱们玩明的,在墨门的眼皮底下如此张胆,怕是有什么咱们不知晓的玄机。”
“兵者,诡道也!虽常以奇胜,但贵在正道!墨门远在临海郡,这三五日之间,难得助力,此事有老师牵线,借裂风营之力,当保此计成功!”荀谨仁正色道。
“也对!此事就在这三五日之间,墨门却是借之不及,不过既然知道是锁魂法,咱们那边的局倒可以做得完满些!”玄明点头道。
三人叙说罢,将案情一一记录,才吩咐捕快收敛尸首,便打道回府。
【乌夜啼】4、故纵()
南城杨宅,偏僻的院落中,树木青葱,又有花草点缀,一片盎然春意,少女静立树下,罗衫白裙,面罩青纱,纤纤玉手翘立,逗引三两只蝴蝶,围绕飞舞,又有气息在指间流转,牵引蝴蝶难以飞离,若笼中之鸟,任人逗弄。是时阳光轻洒,青木红花,彩蝶少女,曼妙如画,令人不忍打破这静谧美好的氛围。又有黑裙少女侍立一旁,见得少女美妙身姿,赞叹道,“少尊神盈气足,身融天地,比起那十大宗师,也是不遑多让!”
少女恍若未闻,依旧背向女子,却有清灵的声音传来,“莫要妄言,虽然我神教隐而不发,十大之名,却不是虚言,五使之中,东君当入其列,云中君或可一争,至于我等,多有不如!”
“少尊过谦了!”黑衣男子从前院进来,对少女拱手道,“那姚苌也曾入十大,我见也不过如此!”
少女却不回答,只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男子肯定道,“属下已留下线索,想来那两个人小子应该不难发现!”
“那就好!八派的人,可不会是草包!”少女喜道,
“嘻嘻!有些能力更好,正好让他们给咱们集成这阴阳秘术,少尊以逸待劳,以成大计!”黑裙少女也是欢喜道。
三人回得府衙面见严清臣,细说了锁魂法,调整计划以应。严清臣凝眉道,“虽说以死囚为饵,但按玄明贤侄的说法,这锁魂法涉及魂灵,狠毒非常,魂飞魄散,未免过于残忍!”
“‘有舍方有得’,这不是严叔你说的吗?”柳七插口道,“再说了,这几个经年死囚,生不如死,这书生也去问过,都是亡命之徒,也不在乎这一刀!”
“此法精要也在此处,血为韵,魂为弦,乃是截取血中之魂,以阴阳煞气,孕养血魂戾气,故而每次采集,不仅仅是阴阳煞气,同时也要采集血中精魂,所以咱们这饵,便是要抽取血中之魂,以煞气填充,届时血魂不足,煞气冲撞,想来以少司命宗师之力,也讨不得好!”玄明解释道。
四人又叙说了些借力之事,荀谨仁连夜招来县丞、主簿等人更改计划,又嘱咐些肃清之事,确保天衣无缝。
第二日,街市之上,谣言便起,先是三五闲人,咬咬耳根。
“听说了吗?昨晚府牢里可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咋没听说?”
“嘿,这事儿可玄乎?听说昨晚府牢里火光冲天,却是一阵阵寒气往外冒,那几个经年的死囚,都暴毙了!”
“这么邪乎?怕是这些人坏到骨里,老天爷也看不过眼,降的天罚哟!”
“谁说不是呢,那些死囚,一个个烧得焦黑,血肉却又冻住,面目全非,可吓人了!”
“嘿,说的有头有尾的,咋的,你亲眼所见啊?”
“咋不是?我没见着,咱隔壁李牢头可是亲眼所见呐!”
“说的玄乎,还不知道怎样呢!”
“嘿,不信可以去看呐,今早县尊大人便把人都遣散了,现在那地儿被那些差老爷围着,动静大着呢!”
……
这小城之中,承平无事,这消息传起来最为迅速,不多时便是全城皆知。
杨宅院落当中,杨金安听得仆人禀报,赶紧跑到后院向少女叙说。
“浑身焦黑,血肉冻住?嘿嘿,这小县令倒是好决断,阴阳煞气冲体,倒是下得去狠手。”黑衣男子嘿然道,
“看来人家是下饵了,就等着咱们这鱼儿咬钩。”少女轻声道,语气中藏不住笑意。
“少尊不急,”黑裙女子出声劝阻,“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此去,虽是顺势而为,也有火中取栗之嫌,咱们晾他一晾,一则避其锋芒,二则等待姚苌归来,携两大宗师之威,毕其功于一役!”
男子刚要说话,少女却点点头道,“真儿此言有理,而且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姚苌那边,还有些牵连,殿下想要收服姚苌,还得以此事点缀。”
男子沉吟半晌道,“事关重大,这锁魂咒法却容不得差错,今夜且容属下前去探查一番!”
黑裙少女叹道,“这十二道阴阳血魂煞气采集不易,的确不容差错,不怕他动手脚,就怕他毁去机要,一拍两散倒是不好,罗你去探查一番也好,只是不要妄动,失了机巧!”
少女也看向男子点点头,男子拱手而退,霎时间周身涌起黑雾,黑雾一涌而散,男子也随之不见身影。
这黑石府牢并不在府衙之中,而是在城西之地,小城承平日久,府牢也空荡无人,平日里有个鸡鸣狗盗之徒,三五日,个把月,也就放出去了,只有几个经年死囚,常住于此,往日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经年日久,也没了生气。府牢黑墙黑瓦,墙高三丈,厚有三尺余,精钢铁门,断龙条石,一应俱全,皆是为这江湖之士准备的,虽是小城府牢,寻常的江湖三流之士,便有百十人,一时间也难破开。
荀谨仁带着三班捕快,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小小府牢围得水泄不通,又带着几个捕快,假意入内查看。府内树木萧瑟,草色枯黄,残枝败叶,一片凌乱。荀谨仁暗自点头,这造假也颇得模样,看来这几位县丞、主簿也是用了功夫的。院内黑牢如同土堡,倾斜向下,所有的牢房均半掩在地下,四面均用米浆浇筑,又有天工城特产的灰浆包裹,坚逾精钢,牢固异常。府内精钢铁门大开,荀谨仁带人鱼贯而入,正见着柳七、玄明二人守在三具焦尸旁。
柳七见得荀谨仁进来,咳嗽一声,对他眨眼道,“这尸体外表焦黑,内里却被一道寒气冻住,实在蹊跷啊!”
荀谨仁见状,大声道,“端的如此怪异,不知是否人为?”
玄明也无奈地对着荀谨仁点头道,“这牢房内无有人为痕迹,只是地气变动,引动煞气,冲撞了这些死囚,想来这几人穷凶极恶,合该应劫!”
三人你唱我和,说了些玄理,便盖棺定论,以煞气冲撞结案。出得门来,荀谨仁吩咐左右,“这几日有贼人在城,加之此事,以防他们借机行凶,尔等要好生巡逻守卫,不可放任贼人行凶!另外,此处不可妄动,除了这煞气冲撞的死囚,左右也无他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