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了一筹,但如此气象比那地渊中的青兰圣城却是胜出许多。
那城门门开五洞,最小的也近十丈高,门洞上面鎏金篆玉,写着东平门三个大字,柳七估摸着那金字也得有两丈多高,光华细润,金色流彩。柳七带着玉龙迤逦而来,在那门洞中停了片刻,望着那巨大的门洞感叹道,“不愧是皇帝待的地方,连门都这么大!”
他说这话虽不高声,却也未避人。旁人见他衣着华贵,却说出这等没见识的傻话来,都躲得他远远地暗自嘲笑。他却不在意,自顾自地往里走,迎面便是一条十车并行的青砖大街,街道两旁鳞次栉比,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看不完百里繁华场,听不完阵阵喧闹声。柳七被这繁华晃花了眼,一路走来目不暇接,那鸟儿何曾见识过这些,也叽叽喳喳在他肩上跳跃。柳七听他叫着,合计着既然去见颜清臣,也得备些礼物以尽孝心。
两人走走停停,从早晨逛到日落,小小的包裹被他俩撑得比人还大,好似驮了座山。这是才想起打听太常府的位置来,柳七扛个包裹好似个大乌龟,天色又有些昏暗,旁人被他吓一跳,仔细才看出个人来,笑着给他指了位置。那太常府主龙庭祭祀,正在城北皇宫门外偏西,柳七问清楚,告了个谢,连忙向太常府赶去。
天色虽暗,人却不散。华灯初上之时,那街市上的人流却没有减少的意思,他驮那样大的一个包袱,包袱上站着一只神俊的鸟儿分外惹眼。他正老老实实地在街边走着,却没想被一双手拦住了去路。那手白白嫩嫩,从一个俏丽的人儿身上伸了过来,只见她穿着描花金丝鹅黄衣,外套着一件云蓝的比甲,掐着湖绿的长裙坠地,腰间挂着一只绣着牡丹的香囊,探过手脆生生道,“这位公子,你这鸟儿卖吗?”
柳七一路上被这句话不知烦了多少回,此时天色渐晚,他着急赶路,当下便有七八分不耐,一抬头嚷道,“不卖不卖,你要有本事,自己把它弄走!”
他这一抬头,却忽地楞了一下,眼前的女子与墨兰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好似丢了魂一般没了动作表情。那女子也被他看得有些发懵,以往的富贵少爷,名门子弟都是对着小姐色与魂授,却少有见着自己便这般表情的,而且就算有,也是或痴痴傻傻地憨笑,或自以为是地卖弄,却没这般眼里空空荡荡,让人不由得发冷的。
女子吃了他猛盯,又羞又怕,连拿手挡着退了两步,一时间怒从心头起,骂道,“你这人!不卖便不卖,何故撒气?还要这样无礼地盯着我!”
柳七好像失了魂,也不管女子语气,自顾自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女子正发怒,见他如此冰冷严肃,不禁有些害怕,叫一声便往前跑去。柳七猛然发力便要追,突然全身气血好似被冷水一激,微微有些不畅,一股无形地压力猛地压在柳七心头,只听得侧面一个冰冷的声音道,“真的任由我拿?”
那声音就在耳边,令柳七全身一冷,当即鼓荡劲力从包裹下抽身而出,移步到侧面,那鸟儿也受了这一惊,连忙跳到他肩上,冲着侧面一丈外的女子尖叫了一声。柳七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袭紫衣藏白兰,满头珠翠刻红梅,淡妆薄施,两弯似月清秀柳叶眉,冷意凝面,一双如星明亮玲珑眸。琼鼻樱口,却似冰窟吹出北极雪,皓腕素手,恰如白玉雕成清荷藕。那女子极美丽,也极冰冷,好似一条利刃,没由来得便生出一股子寒意。柳七听他一句话,便生出十分的压力,那女子衣着简单而庄重,举止平和而大气,一看便是名门弟子,或是大家闺秀,偏偏气息强横,激得柳七体内的血咒一股股地往上涌。
“小姐!”方才跑开的女孩见女子出现在柳七侧面,惊叫一声又跑了回来,挽住女子的手臂道,“算了吧小姐,他不卖!”
那小姐一双眼看着柳七,令他竟然不敢轻易动弹,仿佛动一下便会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打击,那好似丫鬟的女孩如同撒娇般说出这番话来,女子才木讷地点点头,回过眼去道,“不卖就算了!”说着,不理柳七,迈步而去。
那女子一转身,柳七身上的压力尽去,一下子好似从山岳地下爬出来,微微地喘息,头上斗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那丫鬟看着柳七的狼狈样,冲他微微一笑做个鬼脸,蹦蹦跳跳跟着女子离去了。柳七痴痴地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驻足良久,一双眼从清澈转为血红,浓郁的血色在他眼中几次变换,又渐渐恢复清澈,才叹息一声道,“神都果然是卧龙藏龙,一来就遇上这等的高手!姐夫说得对,还是先找颜叔帮忙才是!”说着重新背起包袱,往太常府赶去。
【破阵子】6、秘事()
龙庭延续了前朝的三公九卿来管理朝中各项事务,但在实际操作中又有些许变化,例如去掉了太尉一职,改为神威将军统管天下军务;丞相实权被尚书和内史两省分化,左右仆射,内史令,以及各同中书平章事都有置喙之权;九卿中也有许多名讳和职务划分的变化,细说起来便烦了。单说颜清臣这位少师、太常令,总领文渊阁大学士兼内史平章,已是金章紫绶,位极人臣。太常府主管一国宗庙祭祀之事,正所谓国之大者,在祀与戎!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加之他总领文渊阁,又兼着内史平章,这天下政令,半数要经过他手。相位空悬已久,百官私下都呼他为颜相,也是因他虽无相名,却有相权。
前些年,他因立嗣之事触怒了陛下,被左迁到青州延平郡。官职可去,但他少师、总领文渊阁大学士的封号可没去,谁都知道陛下那是与他置气,太常令的位置空着,可不就等他回来么?这不,不过三载,他又回来了。此番恩宠更甚,陛下三两天便要召到宫中密谈,两人一说便是半日,夜半前席,座上足下,当真是炙手可热。
柳七寻到太常府门前之时天已完全黑了,朱红的门前高挑的灯笼将门外的长街也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柳七驮着包裹,一步步从阴影中走来,门口的侍卫尚未离去,依旧笔挺地矗立门前。柳七观瞧片刻,迈步上来冲着其中一个兵丁道,“这位大哥,我找颜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那兵卒斜觑他一眼,见他驮着那样大的包袱,却是岿然不动,挺直如松,又额角峥嵘,器宇轩昂,自有一股气势。当下不敢怠慢,抱拳道,“公子稍待!”说着转身入门,不一会儿,领出来一个老仆,银发根根,一丝不苟精神壮,皱纹堆堆,笑容可掬身体轻,灰深衣干干净净,缠头巾整整齐齐,未言先笑三分喜,护短呵长十分情。那老仆望着柳七站在门边等下,两步便抢了出来,抓住他道,“竟是云少爷来了,老爷在后厅呢,我带你去!”
柳七见了老仆也是一喜,叫道,“乐叔,怎得你迎出来了?”
那老仆笑道,“我到前厅为老爷取书,正巧碰上,出来看看,没想到竟是云少爷你!怎得到神都来了?”
柳七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我是求颜叔帮忙来了!”
柳七辞别了门卫,跟着老仆转过前院厅堂,来到后院之中,中州地处平原,乃九州枢纽,神都又是天子居所,自有一番疏朗大气的格局,柳七见那前院宽宏大器,青砖铺就的广场干净齐整,朴素却不失格调,恢弘却不显奢靡。
老仆领着柳七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晚间老爷归来,脸色不渝,谁也不让靠近,独自一个人在后厅里生闷气,晚饭也没吃。这会儿才叫我拿些书去,我备了些水食,你这小猴儿伶俐,老爷最听你话,你去劝他进些。”
柳七诧异道,“这老头,年纪一大把还老与人置气,我听姐夫说他在神都当大官,连皇帝都让他三分,谁敢和他置气?”
老仆摇摇头,也就柳七敢‘老头老头’地叫着这位权倾天下的颜相,无奈道,“晚间正从宫里回来,想是和陛下置气呢。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便好。”
柳七道,“老头胆儿真大,跟皇帝也犯倔,我要是皇帝,早让老头回乡下种地了,他也受得!”
老仆连忙一把捂住他嘴道,“云少爷莫乱说!”说着,朝四面望了望,在他后脑勺一拍道,“神都可不比别处,可不能乱说!”
柳七吐吐舌头道,“知道了,乐叔!放心吧,以后绝不乱说!”心里却道,“此番可是来跟皇帝抢儿子的,这点儿算个啥!”
两人边走边说,那老仆乃是颜清臣贴身的书童,跟在身边几十年,是个十分的心腹,柳七自然倾囊相告,将颜溪明的嘱托说了出来。老仆满是震惊,早让他噤声,小心地四面瞧了瞧道,“这话只能对老爷说,别的你谁也不能说,行了!见到老爷再说,莫要乱嚼舌头了!”
那回廊左转右折,才是青石广场,又见怪石园林,一路上小桥流水,高楼阔屋,一间间,一幢幢,直晃柳七的眼。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前面忽地开阔,露出一个檐高门阔,阶暗灯明的大厅来,左右竹篁掩映,两旁廊曲院深,老仆提着食盒领着柳七走进来道,“老爷,你看谁来了?”
颜清臣正在厅上垂足而坐,闭目暝思。听了老仆地话,有些不耐道,“我让你去拿书,书呢?”
老仆上前赔笑道,“这儿!老爷你先看看谁来了!”说着从食盒下抽出一册书,放在颜清臣面前。颜清臣听着房中只有他一人脚步声音,低声埋怨道,“老爷我不见客,哪里来的让他哪里回去!”
那柳七功夫在身,早已跟着老仆潜了进来,听他低声埋怨,捏着声音道,“青州路远,小的可回不去呢!”
颜清臣听这怪腔怪调吃了一惊,忙睁眼看,只见柳七一张大脸凑在桌前,正冲着他傻乐,颜清臣一愣,紧接着便有八九分的喜色涌了上来,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柳七从桌后抓了过来,叫道,“竟是你这小猴子!”他此时才看见柳七那硕大的包裹,正堆在厅下,关切道,“才到么?吃了没有?”说着一回头,正见老仆摇着手中的食盒道,“自是没吃的,这可是我专程从青州给老爷请来的下酒菜,老爷将就将就,吃一些如何?”
颜清臣笑道,“你这老东西,也爱耍激灵!打开吧!”
那老仆欢天喜地,连忙将食盒打开,请出四五碟精致的小菜,两碗熬得浓浓的肉粥,又将一壶烫地正好的酒置于一旁,搁好了杯子,告一句便退了出来。又被颜清臣叫住,嘱咐道,“小猴儿不比我们老头,少年人正长个儿,食肠宽大,你多与他备些。”
老仆笑道,“老爷宽心,自备好了,一会儿就来!”
颜清臣这才放心,回身和柳七围着桌案坐下,捻着菜先大喝了一口浓粥,放下碗来道,“我听说你渎职弃官,自回山修行去了,怎得有暇到神都来?”
柳七走了一日也着实饿了,一口便将碗掀空,长出了一口气,将自黑石县分别后事一一道来,听得惊险处,颜清臣也跟着不住地叹息。正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鸟,原来太常府上戒备森严,那鸟又贪睡,自被他藏在袖中。
他取出鸟儿,屈指一弹将其弄醒,在耳边嘱咐两句,捻了几筷子好肉投与它,只见那鸟化作一道流光,径上房去。颜清臣疑惑道,“这便是从天鹰山跟随你的神鸟?果是有些神俊!它这是?”
柳七嘿然道,“让它看着,免得隔墙有耳!”说着,便将他此番如何偷信下山,如何得了颜溪明嘱托来寻的事情说了,颜清臣听在耳中,面色渐沉,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道,“我早知有此一遭,却没想来得如此之快!难怪最近陛下老是问我立嗣之事。”
柳七一惊道,“什么意思?颜叔你知道什么?”
颜清臣抚须叹道,“陛下年轻时也任气游侠,颇爱江湖闯荡,除了皇后高氏,当初还娶回一江湖女子,恩宠有加,被封为瑶贵妃!幸得皇后贤明,这瑶贵妃也不是事非之人,这后宫也算是一派祥和。奈何二十年前,瑶贵妃不知何故,一夕丧身,徒留下一个二皇子年幼力若。正当此时,国舅高勉发难,直指瑶贵妃乃化外异人,隐派恶徒,有颠覆龙庭之谋,二皇子乃别处异种,乃是不详的祸端。本来后宫之事,外臣不可插手,以皇后的贤明慈爱,也生不出许多祸患,奈何天不庇佑,皇后在半年后难产而死,那高勉越发愤恨,视二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那时我刚刚官拜银青光禄大夫,入文渊阁,兼任东宫少师,对诸皇子有施教之责,陛下见我秉性忠厚,为人老实,对外宣布二皇子夭折,暗地里却着我将其送往瑶贵妃的门派,请他的师兄代为抚养。”
“难道?”柳七越听越奇,一双眼不由得睁得大大的,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颜清臣点点头,“没错,那个门派便是你们青华道宗,那个师兄便是你师父——玉真真人!”
柳七恍然道,“难怪当初我师父找上门,我爹不答应,被你苦劝一番便答应了下来,原来你早知道我师父?”
颜清臣点点头道,“我那时虽知道些江湖事,但具体的确不清楚,此事之后,我多番打听,才渐渐明白这三教十门,八宗八派的厉害!”说着,他拍拍柳七地脑袋道,“你这小猴儿自小跟在我身边,虽是伶俐,却没个定性,读书难成!你又是个祸精,我让你爹放你去青华道宗,一来机会难得,隐派可不是寻常可入,二来江湖势大,你若能学个真本事,将来也可安身立命!”
柳七点头道,“我就说我爹那么拧的一个人怎得如此简单就松了口!”
颜清臣叹一声道,“二皇子上山未及二载,便传回来夭折的消息,陛下为此伤心了好久,常说要是知道如此也不长久,还不如看在身边,也享些天伦。后来我在青州见你,一眼便认了出来,毕竟我送他上山之时也有三四岁的年纪,二皇子自小便生得风流,老夫一辈子难忘。正欣喜之时,又想着如今天下纷乱,两个皇子已经够闹腾了。我见他也没有那心,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哎,没想到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