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羽林卫下意识的留了大半气力,也没真往要害处踹,若真用尽全力照着那人心口踹一脚,此时只怕已然厥过去了。
“啊!!!”
赵婉回过神来,突是惊叫失声,急忙推开拦在她身前的羽林卫,跌跌撞撞的冲上去,噗通跪在地上,急着伸手探看那人究竟伤得如何。
赵亦是惊骇失色,手足无措的跑上前去,跟着自家小主子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冒然伸手去触碰地上那人,适才热得通红的粉脸已然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待看清那人嘴角溢出的血丝,赵婉只道是受了阿母偶尔提到的甚么脏腑受创的严重内伤,真真要吓疯了,哇得大哭出身。
要晓得,她生性执拗,即便被阿父狠狠打板子,她都鲜少哭嚎求饶的,让此时的她除了大哭,再也没其他法子能暂时纾解心中的惊恐了。
这事儿,真是闹大了!
四位羽林卫见状,晓得应是事出误会,怕是踹错了人,然他们也没甚慌乱,更不至心生懊悔,适才事出紧急,小贵女又露出那般惊慌神情,他们总得尽职尽责的执行军务,即便重来一次,他们仍会如此。
况且踹的时候特意留了力,伤势绝不至太重,顶多岔岔气,疼上数日,待得创处的淤血渐褪,也就没事了。
不得不说,甚么样的将领带出甚么样的兵,卫尉公孙贺麾下的羽林卫真真是群天塌了都不带眨眼的奇葩。
出身军中遗孤的羽林卫,除却皇帝陛下,谁都不怕!
这,就是盲目个人崇拜的结果,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第六百一十三章 京卫赶至()
华夏百姓向来爱看热闹,然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却大为不同,街头巷尾非但没那些聊着家长里短的妇人,往来之人更是脚步匆匆,遇着事顶多离得远远的,不露痕迹的瞄几眼,鲜少驻足停留。
倒非是冷漠,而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智慧,不该看的事少看,不敢听的事少听,总归能活得更安逸长久。
赵婉哇哇大哭,嘹亮的嗓音在巷弄回荡,周边宅邸里的人们不可能听不到,却是没半个人出门查探究竟。
汉代的权贵宅邸的正门大多开在视野开阔之侧,面向各条穿城大道,若宅院实在不临街,则多会正门朝南,尤是北阙甲第位于龙首塬之北,面南即为面君。
赵婉等人现下是在南北走向的小巷弄,两侧宅院的正门或后门都不会开在这条巷弄里,顶多设有供下人出入的小侧门,各府下人们即便闻得外头有女娃哭泣,也不敢擅自开门探看的。
此地乃甲第南坊,京卫中营的驻地就在附近,大批京卫昼夜不停的往来巡视,现下外头闹出这般动静,不消片刻,必会惊动值守的京卫,无须忧心那大声嚎哭的小女娃会无人理会。
反倒是他们各府的下人,若此事出去探看,难免会牵扯其中,若发生了甚不好的事,少不得被京卫仔细盘问,岂不是凭白招惹麻烦?
要晓得,此时会在外头嚎哭,敢在外头嚎哭的,十有**是世家贵女,有些事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掺和的。
果不其然,赵婉刚嚎了数声,随扈的羽林卫们正欲上前将她扶起,顺带探探地下那人的身份和伤势,却已闻得阵阵急促却仍保持齐整的脚步声,眼瞧着有足足五十余名甲胄鲜明的京卫出现在巷尾,并急速奔至近前。
“我等在此执行军务,来人止步!”
适才踹翻“贼人”的那名羽林卫举步拦住在前方,从袖带掏出一方腰牌,执在手中示人,正面镌着“羽林”,背面着为“军候”。
羽林军候,部曲千名羽林卫的执掌仆射,按说是无须亲自随扈权贵及其亲眷的,只不过这段时日由他所率部曲轮值随扈,加之各处官学的暑休临近结束,世家贵胄们皆趁着最后两日清闲,呼朋引伴的出府玩乐,使得公府要加派更多的随扈人手,眼见人手严重不足,他这军候也不得不亲自带队,凑凑人头。
正因如此,即便因“误会”踹错了人,他也没可甚么慌乱的。
卫尉府掌戍卫宫城,其内部体制与中央官署的其余府司是有极大不同的,卫尉卿公孙贺是府衙主官,亦为羽林卫主帅,而卫尉府的数名卫尉丞,多是文职辅官,无权掌军。
卫尉府的文职官吏和武职将领乃是两套并行体制,在羽林卫中真正能调派诸多军候的,也就仅有公孙贺和辅助他治军的羽林左监,便连军法官充任的羽林右监,也没有实质军权。
简而言之,真正能治他罪的,全天下拢共就三个人,羽林左监,卫尉卿,皇帝陛下。
这不是狂妄,真实体制便是如此,羽林卫作为天子亲军,该校营的将领不是谁都能动的。
当然,即便鲜少有人能治他的罪,却也不代表甚么人都怕他,譬如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裴虎。
裴虎本是宣曲军候,后被抽调到京卫中营,仍是出任军候。
京尉府掌戍卫长安,卫尉府掌戍卫宫城,京卫和羽林卫皆为禁军,只不过卫尉位列九卿,位秩比京尉高了半级罢了。
现任京尉李当户出身虎贲卫,本就对羽林卫那群“阴险小人”不大服气,更遑论与现任卫尉公孙贺明里暗里的足足较劲了将近二十年的光景。
两位主帅相互较劲,麾下的将士们自也跟着互别苗头,虽不至枉顾军律寻衅滋事,然竞争心态还是免不了的。
皇帝刘彻对此倒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如此挺好,军伍间的良性竞争,有助于提升全军战斗力,且也更利于彼此制衡,若李当户和公孙贺亲密无间,羽林卫和京卫的将士们亲近融洽,他这皇帝反倒要睡不着了。
别说京卫和羽林卫,即便是五大精锐骑营,不也每岁皆要捉对进行实在操演,以胜负论赏罚么?
没有竞争意识,必生怠惰,不好,不好!
况且有太尉府军律司主掌的各级军法组织的严密监管,也无须太过忧心各军伍会因有心人的煽动蛊惑而爆发将士械斗。
羽林军候腰杆硬,京卫军候也绝非软脚虾。
京卫五营共计五万兵员,因设各营皆设都尉,满编万人,兵员为正常汉军校营的半数,故未设左监,仅设右监执掌军法,各营都尉的位秩同于羽林左监。
京尉府内部亦为文职和武职的并行官制,故能真正辖制裴虎,不也只有中营都尉,京尉卿,皇帝陛下么?
此时见得那羽林军候掏出了腰牌,他也将腰上系着腰牌执在手里,淡淡道:“我等亦是执行军务。”
腰牌等军中信物极为重要,胆敢伪造者是要枭首夷族的,且除却出入军营或军务在身,将士们不会将之轻易示人。
适才羽林军候之所以放在袖带里,乃因羽林卫随扈世家贵胄时多身着寻常武服,而非甲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是在执行军务,裴虎身为京卫军候,对禁卫随扈世家贵胄的规制也是清楚明晰的,故接受了他执行军务的说法,却也出示了自身的腰牌,以示自身也官居军候,且作为京卫,并不受羽林卫辖制。
羽林军候默然须臾,见裴虎颇为坚持,终是颌首道:“为免贵女受惊,你一人近前查看即可。”
语罢,他微微侧身,让裴虎过去。
裴虎也晓得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是吩咐麾下将士就地等候,独自迈步近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待得他看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赵婉,陡然头皮发麻,心道:乖乖,怎的是赵府的小祖宗啊!
他虽不惧羽林军候,在见得赵婉时竟有些怯步了,实在是这小祖宗太会闹腾。
京卫中营将士昼夜巡视北阙甲第,对各世家大族府上的男女老幼多是熟悉得紧,军务在身的他们,虽无须避让权贵,然却往往会被各府这些终日胡闹的熊孩子折腾得脑壳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总不能因妨碍军务,用军律治他们的罪吧?
一军杖打下来,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奶娃多半要没命的,都是些不太懂事的孩童,且也没甚么恶意,将士们总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赵婉,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独女,自幼野性难驯,真真是熊孩子中的熊孩子,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各家长辈只当是孩童玩闹,鲜少会为此登门讨要说法,故公务繁忙的赵氏夫妇不甚知晓自家女儿的诸般胡闹,如若不然,赵立必是要狠下心肠将她的屁股打个皮开肉绽。
世家权贵们不计较,然负责巡守的京卫将士们每每见得小屁孩们在巷弄厮打哭嚎,总得出手拉架不是?
多少次了,皆是赵府的小贵女闹出的事端,屡劝不听,屡教不改。
将士们不是没向上官诉苦,奈何中营都尉李椒乃至京尉卿李当户皆是出身李府,就是那个以莽夫猛将出名的李府。
飞将军李广很莽,他的儿子们也很莽,便连孙子李陵也是自幼惯爱与人干架的脾性,总之李氏诸人皆不觉孩童扭打有甚么不妥,且被打孩童的长辈都没发话,他们自不会为此去向赵府登门告“刁状”。
正是在诸多年长者不以为意的变相放任下,年幼的赵婉压根就半点要没往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成长的趋势。
尤是今岁暑休的两月光景里,这位小祖宗真是将轮值巡视的裴虎及其部属折腾惨了。
此时见得小祖宗在嚎啕大哭,裴虎本能的就想躲远点,然待他看清地上躺着的那人,脑子轰的就炸懵了。
“怎的是你?”
裴虎连迈两步,在那人跟前蹲下身子,稍显粗鲁的挤开身侧的赵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急切,又仿似蕴着丝丝怒意。
赵婉正自嚎哭,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推挤,身子慌乱中向侧面倒去,好在那羽林军候眼疾手快,弯腰出手扶助了她,顺势将她轻轻拽起,护在身侧。
羽林军候护住小贵女,正欲出言呵斥裴虎,却见得他已半跪在地,左手垫着地上那人的脑袋,右手正往其腰腹探去,显是想为其查看伤势,瞧着情形,想来两人应是熟识的。
羽林军候张了张嘴,终归没发话,只是将小贵女交由三位下属好生看顾,自身则是站在裴虎身后,默默旁观其举动。
若真是误会一场,终归是要好生解决,且还须探问清楚那人的身份,过后也好依照章程将此事呈报上官。
地上那人若真与这京卫军候有甚牵扯,只怕此时此刻还真是难以善了。
眼角余光淡淡扫过不远处站得笔直的京卫将士,他微是颦眉,却也没甚么多余的举动。
第六百一十四章 安辨雌雄()
裴虎从军多年,见得那人只顾捂着腹部闷声吸着凉气,再看其倒地的位置和周边痕迹,不须多问,就能将先前的情形猜个**不离十。
即便是他,若教羽林军候往腹部结结实实踹上一脚,只怕也吃不消,念及至此,他不禁更为焦急,伸手便要去解开那人的衣襟,为其查看伤情。
汉代服饰大致分为直裾与曲裾,两者是以下摆的裁剪方式作为区分的。
简单来说,直裾的下摆部份剪裁为垂直,衣裾在身侧或侧后方,没有缝在衣上的系带,由布质或皮革制的腰带固定;曲裾的下摆部分是弯曲的,衣裾通常会比较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即所谓的“续衽钩边”。
从外观上看,直裾深衣往往仅止单层,穿着很轻便,曲裾深衣则会续衽绕身,有的只绕一重,有的则层层缠绕,下身衣襟会呈现如盘山路般的渐进式螺旋状,很有层次感,若再纹上锦绣花边,便是更为华美厚重。
寻常百姓为做活方便,男子多着直裾,女子虽穿曲裾,却也多是续衽一重,且绕襟紧窄,窄袖而紧身,赵府丫鬟赵今日亦是如此穿着的。
高官显贵的服饰自然更为讲究,非但宗妇贵女们会身着宽袍大袖的多重曲裾,便连不少世家子也是如此,故在贵族阶层,曲裾深衣乃是男女皆会穿着的。
只不过,在炎热的七月末,穿着曲裾实在是热,且要宽衣解带极为繁琐,要解开衣襟纳凉都不方便,大多世家子是不会在此时自找罪受的。
然现下躺在地上那人,却正是身着曲裾深衣,若非其以冠束发,指不定会因此被认做女子。
裴虎想要为那人查探伤情,自是要先为其解开腰间的束带,然他的大手刚是碰到那人腰带的犀角环扣,却是猛地被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掌按着。
“你要作甚?”
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却是带着刚是稍稍缓过气的虚弱感,不免有些沙哑,却又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似娇羞,又似恼怒,乃至……负气。
“休要再胡闹,你这小身板岂能遭得住如此重击,若不尽早疗伤,只怕要落下病根的。”
裴虎见得那人还能开口说话,稍是宽心不少,然面色却仍是分外沉凝,瓮声瓮气道。
“你不是终日躲着我么?此时却来扮好人?”
那人抬眸直视着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怨。
裴虎心内作何感想,旁人并不知晓,然正站在他身后的羽林军候真真头皮发麻,心道难不成这京卫军候有甚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与地上那世家子有甚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调调?
虽说大汉民风开放,对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也算得上包容,然在汉军之中,对此还是较为忌讳的,毕竟军营里大多皆为男子,若为将者有此癖好……
裴虎若晓得羽林军候心中想法,只怕会暴怒起身,不顾一切的甩他计耳光。
谁特么喜好男风?
老子戳瞎你的狗眼啊!
这特么是男的么?
分明是个女子,且非寻常女子,而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女,贤王刘非府上的嫡长女,翁主刘征臣啊!
军中皆传言羽林卫大多目光敏锐,能如鹰隼般洞察入微,然今日看来,实在名不副实,堂堂羽林军候,便连男女都辨认不清。
裴虎见得刘征臣此时惨状,对冒然出脚的羽林军候实是恼怒得紧,自不会有甚么好印象。
然他的想法却也有些不讲理,要晓得适才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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