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息王应允汉骑护送赵王入境,则赵王就会以皇帝专使的身份前往泰西封,与安息君臣商议盟约条陈,且可直接代替汉廷草签盟约,日后送回汉都长安后再由大汉皇帝用印。
大行令张骞昔年南巡仰光,与巽加王朝签订邦约时亦是这般行事的,因着汉廷多年积累下的良好信誉,塔泽斯乃至整个安息使团皆不怀疑赵王能代行拟定盟约,也不忧心汉廷会翻脸不认账。
如若安息王不允汉骑入境,则赵王也不会白走一遭,大宛,大月氏,乃至巽加王朝以北的诸多身毒小国,皆会借着这难得的机会,遣使臣到大夏国都蓝市城拜见大汉亲王,商议通商诸事,甚或寻求更好的庇护也非不可能。
尤是那些身毒小国,早先就欲如大夏般臣附大汉,成为大汉藩属,然汉廷为避免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这些小国的归附,只让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数年来,大汉,安息,巽加皆是分外默契的没出手干涉这些小国的内政,不过暗地里还是各有布置的,倒是大汉最为守信,多只关注与诸国通商,没安排太多的细作到这些小国潜伏。
不划算,也无太大必要。
安息和巽加若实在做得过火了,汉军随时能以保证商道畅通和庇护汉商周全的由头,挥师进入这些小国,将不老实的人尽数宰了,扶持听话的傀儡上位。
诸多身毒小国的君臣对个中情势看得清楚,自是更想抱紧汉廷的大粗腿,若闻得大汉亲王驾临大夏国都,他们没有不遣使来拜的道理。
大宛如大夏般,已成为大汉藩属国,大汉亲王执专使符节,在汉境外代表着皇帝,等若就是大宛人的主子,敢不来见拜么?
大月氏虽没臣服大汉,然北方有心心念念要夺回失地的康居人,南方有强盛的安息帝国,若是得罪了大汉,汉廷都无须出兵,单是表露出两国不复旧好之意,康居和安息怕是就要出兵大月氏了。
如此情势,使得赵王刘彭祖丝毫不担心自身会白白走这一遭。
“本王此行事务繁忙,安息能去就去,不能去倒也落得轻省。”
赵王那日在窦府酒宴上,曾颇是随意的对塔泽斯如是道。
此语绝非妄言,盖因此番他出使的阵仗极大,除却大行府属官组成的使团,随扈的两万汉骑,还有大农府和少府的属官,诸多大商团的掌事。
用皇帝陛下的话说,此番让他率团出使的目的,不在疆土和金银,不在奴隶和牲口,只须发挥他那无赖到不要脸的性情,在谈判时迫使诸国更大幅度的向大汉开放通商,且为汉商提供更好的庇护,建立更好的营商环境。
何为更好的营商环境?
针对汉商,降税,降关税,降商税;由各国官府出面,协助汉商购地置产,开设商铺,保障汉商及其雇工的人身财产安全;全面解禁所有的商贸物品,不得对汉商的正常交易有任何设限。
实实在在的不平等条约,前两项倒还好,最后一项真是霸道到不讲理的地步。
要晓得,大汉的对外贸易虽是愈发兴盛,然边禁律令也愈发严格,大农府每岁皆会更新限制乃至完全禁止贩运出境的品项清单,牲畜,奴隶,兵械,钢铁……
如此种种,至今已增至千余品项了。
牲畜和奴隶等倒还好,毕竟汉商要运送货物,总需要牲畜拉扯,奴隶赶车,故只要缴纳相应的税金即可,且待得返程,若带回更多的牲畜和奴隶,边塞税吏还会造册呈报大农府,给这些商贾退税的。
然类似大宗钢铁等绝对禁品,逮到就是擒拿下狱,一旦查实无误,多是要枭首抄家的,不管你后台背景多硬实,皆是半点商量都没有。
不是没有抱着侥幸心理以身试法的,然在震怒的皇帝陛下命人当街车裂了数名纵容下人走私精铁的刘氏宗亲,并着宗正府褫夺了他们子嗣的皇姓,逐出刘氏宗族后,大汉商贾乃至王侯权贵再无人敢犯。
在此等情形下,汉廷要求外邦诸国向汉商完全解禁商贸交易,无疑是后世所谓的霸王条款,譬如盛产良马的国度,最优良的马种无异于他们的命根子,若应下这些汉廷强加的通商条陈,意味着但凡汉商能将马种“弄到手”,且欲运回汉境的,各国就不得禁止其将之运送出境,更不得出手扣押。
此三项条款还仅是大项,其下更列有诸多细项,且会继续添加,否则赵王刘彭祖何必带上这么多涉及商务的官员和各大商团的掌事们?
总之汉商想向外邦诸国要甚么方便或保障,尽管提,但凡有可能让外邦接受的条款,赵王这位皇帝专使皆会竭力为他们争取到。
长安商区内,百余大商团的主事者汇聚至皇室实业的总部,闻得此等天大喜讯,端是欢呼雀跃,纷纷赞颂陛下英明,真真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得知朝廷为此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外邦周旋,且得请动赵王不远万里的率团出使,这些豪商巨贾们颇是识趣的提出,欲向朝廷捐输些许赀财。
于是乎,华夏有史以来首个“对外商贸代表团”迅速组建而成,百余商家依照捐输赀财的金额,瓜分了随团出使的千余名额,皆派出自家最精明强干的掌事。
高达十余万金的巨额捐输,自不是只为随团出使见见世面,依着贤王刘非言明的条陈,这个所谓商贸代表团,可先行在内部商议拟定所须的通商条陈,经大多数商贸代表同意后,便可将之呈交赵王,让其与外邦君臣商谈。
这意味着,在千余商贸代表中占有越多人数的大商团,便有更大的机会从外邦诸国获得自家想获得的各种“方便”,即便未必真能尽数如愿,然古语有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真若舍不得花百万钱买个名额,这些豪商巨贾也绝对无法挣取到现今的巨亿身家。
说实话,近水楼台的四大商团没仗着与天家的关系,独占大批名额,已是让旁的大商团感恩戴德了,毕竟区区十余万金对家大业大的四大商团而言,无异九牛一毛,若他们想吃独食,谁也争不过他们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翻阅着厚厚的捐输册簿,自是眉开眼笑,今岁朝廷连番调兵,太尉府去岁编列的军事预算已然超支了,如今十余万金入库,非但尽数填补了军费亏空,到得岁末想来还有大笔盈余,便连要发给诸多精锐军伍的高额岁赏都足够支应了。
第六百零九章 官办医馆()
八月间,王老实家里端是双喜临门,却又不好意思大摆筵席,原因无他,他的婆娘王婶和儿媳齐萱竟是接连临盆,且都皆是母子平安。
王老实同时多了儿子和孙子,自是欢喜得紧,只不过夫妇俩已年近五旬,长子王富贵也近而立之年,王婶“老树开花”倒还没甚么,偏生是与儿媳一道临盆的,这说出去不大好听。
王富贵倒是不在乎这些,作为永和商团的东家,他如今也是身家巨亿的豪商巨贾了,与昔年一道创下永和商团的同窗们将邻近巷弄的宅邸买下大半,在长安城的北阙闾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街头巷尾的妇人们倒也不敢对老王家传甚么闲言碎语,说出甚么难听的话来。
王婶年近五旬,即便放在后世,也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即便不是头胎,怀孕产子也有极大的风险。
好在长秋医学已办学十载,不但专研医术,更是培养了大量的医官,且长秋基金将大部分从世家宗妇们那募集到善款皆投入下去,在大汉各郡县创设了不少长秋医馆,将这些医官都派遣各地,充实各处医馆。
在鼓励百姓生育的国策下,妇幼医馆自然最受朝廷重视,各地官府皆为长秋基金大开方便之门,非但要地给地,甚至会调拨部分公帑和奴隶替其营建馆舍。
对各郡县的长官仆射而言,妇幼医馆能降低产妇或婴儿的死亡率,这意味着能维持住本地的人口增长,对每岁要返京述职,接受公府政绩考评的他们,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某些较为偏远穷困的郡县,更是唯恐被长秋基金忽视,纷纷上表朝廷,恳求朝廷体恤当地百姓穷苦,不求大农府拨款在当地创设医馆,只求能派驻医者到当地官民自行筹办的医官悬壶济世。
对此等卑微的要求,皇帝刘彻只觉心情沉重,科技再进步,国家再富强,若无法让劳苦大众分享到好处,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准,却只富了豪强权贵,那就没甚么意义了。
长秋基金总归只是长秋府名下的慈善基金,除却在各地创设医馆,还每岁拨出重金,让各地慈济观抚恤照看鳏寡孤独,遇着天灾时,还会购置大量货物送往受灾郡县,摊子铺得大,每岁耗费的赀财也是异常庞大。
长秋府乃是皇后私府,名下虽有长安周报等诸多产业,但每岁进项也难以支应起这么大的摊子,即便是向臣民不断募集善款,也仍是屡屡出现亏空。
长此以往,皇后阿娇怕是都要挪用自个的嫁妆填补亏空了,虽说她性情豪爽,不会太过在意,皇帝刘彻也不看重这些金银珠玉,然终归显得“公私不分”,没必要将本该由朝廷负得责任尽皆让长秋基金担起来的。
况且待得他们夫妇二人百年后,长秋基金终要交到后人手中,到时怕是会衍生出不少大麻烦。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皇帝刘彻已于去岁下旨,着大农府再度增设一部,名为卫生部。
这倒是没甚么,盖因数年前,大农府便已增设了卫生司,并在各郡县设卫生局,置卫生监,大兴防疫事,处理各地的防疫检疫乃至外族奴隶的“化学阉割”事宜。
然真正使得群臣大哗的,乃是卫生部少卿的人选,竟是拔擢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苏媛出任。
各部是为大农府的附府,位居“司”之上,少卿作为各部主掌仆射名,位秩与内史等诸卿同,居九位大卿之下。
大汉不是没有位列诸卿的女官,皇后的首席属官大长秋卓文君便是位列诸卿的,然那只是宫廷女官,大农府少卿却是要上朝的,一界女流入列朝堂,这还了得么?
御史大夫直不疑自是强烈反对,若是皇帝执意如此,他真是要当殿撞柱而亡,不惜已死劝谏。
皇帝刘彻倒也没想着冒然冲撞现有规制,也不想莽撞的冲击女子不得干政的观念,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儒在大汉虽不受待见,但吕后乱政的前例实在给汉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即便昔年窦太后在世,也从未敢踏入朝堂半步。
“诸位爱卿勿急,卫生者,国之大事,自是要交托于有真才实学的内行人。苏媛此女医术绝伦,诸位爱卿想来对此也是信服的,既是忌惮她身为女子,倒不妨让卫生部在长秋医学的附近开府,且免她上朝,由其择少卿丞代行,如何?”
皇帝刘彻心中早有定计,和颜悦色的如是道。
群臣略作思索,觉着倒也不失为折中之法,若非事关祖制,他们本也不想出言反对的。
他们都是家大业大,家中亲眷不可能没病没灾,多年来,苏媛及长秋医学培养出的医官们医治了太多太多人,其中不乏群臣及其府上家眷。
况且皇帝陛下已是明言,之所以着大农府增设卫生部,乃是想拔高卫生司的位阶,以便更好的统掌各郡县卫生局,在各郡县创设大量官办医馆,与各地的长秋医馆做出区隔,既可使公私分明,亦能更好的普惠万民。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他们现下执意反对,传扬出去,怕是会被全天下的老百姓戳着脊梁骨淬唾沫。
既然皇帝陛下让卫生部在宫外开府,而非入驻中央官署,亦准苏媛不上朝,如此也算退让了,他们若再执意纠缠,无论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御史大夫直不疑眉宇紧锁,虽觉皇帝陛下实乃避重就轻,却也颇是无可奈何,御史大夫虽能纠正帝皇,弹劾公卿,然若无旁的大臣附议,也是独木难支。
换句话说,御史言官的职责是纠错监察,是提出反对意见,至于皇帝接不接受,也要看群臣认不认同,支不支持,不可能御史大夫说甚么就是甚么,否则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么?
御史大夫的劝谏,若言之有理,且得群臣认同附议,那就是良谏,以死相谏那叫忠心事君;若不的群臣认同,那就是固执己见,以死相谏便是有意攀污帝皇,是要遗臭万年的。
直不疑不怕死,御史府诸官大多也不怕死,然他们很在乎官声,毕竟御史府在选官时就是刻意拔擢那些刚正清廉之人,说好听点,叫有风骨有气节,说难听点,就是重视官声胜过身家性命的偏执狂。
整个大汉朝廷,要论及最为大公无私的大臣,无疑就是御史府这群言官,即便自家姻亲触法,他们该弹劾纠举时也绝不留手,若是自家血亲触法,他们更是会大义灭亲,自身亦会为此辞官。
无论诸御史此等为人处事是否只为实现其自我价值,然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大汉臣民敬重,至少比后世华夏监察体制那些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官员要好太多太多了。
御史大夫直不疑每每劝谏皇帝,也非是出于私心,而是为国为民,现下见得皇帝陛下做出退让,群臣貌似也已认同此举,他即便仍心有疑虑,却也没再驳斥,只能暗自警醒,日后得多加留心后续之事,以观后效吧。
朝堂议定之事,整个官僚体系的运作效率往往出奇的高,小半个月的光景,大农府卫生部的选官,选址,拨款,种种相关事宜皆已落定。
苏媛本是军中遗孤,曾在遗孤内院的医学院就学,因课业优异被选为羽林医官,之后又入宫为长秋詹事丞,为太上皇研制平喘药剂,为皇后调养身子,才得出任长秋医学祭酒,可谓历练完备,见多识广。
上任伊始,她便雷厉风行的编撰出详细条陈,呈请公府对各郡县卫生局原有的官吏进行更为严格的考评,能者上,庸者下,怠惰者免官,渎职者从严查办。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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