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使臣皆是本国君主颇为信重的心腹亲信,本身亦出身高贵,否则也不会被派驻汉都,处理与这强绝大国的邦交事宜,故他们呈报谏言没太多避讳,多是实话实说,也不怕国君阅看后会因此迁怒他们。
不得不说,大多驻外使臣皆是有颗拳拳爱国心的,华夏如此,化外蛮夷亦如此,有些事只因国力衰微,实在无从抵挡强国压力罢了。
譬如后世清廷的某些使臣,虽签订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但若将账都算到他们头上,也未免太冤了。
外交,永远仅为军事的延伸!
以小事大虽可用智,然力有未逮,饶是智计通天,如苏秦般口若悬河,却又怎敌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
合纵不成,连横功就,非苏秦不如张仪,实乃秦国势大,六国莫可奈之耳!
现今之大汉,其势如川,四夷尚有可御者乎?
莫之能御,自当谦卑事之,但求苟全罢了。
得以苟全,已属不幸中之大幸,真正不幸的,乃是那些想要苟全性命,也不得其门之人,譬如大汉东北的海外倭奴。
数月前,乌桓各部接到汉廷军令,命他们征调十万乌桓大军,只待前往倭岛清剿倭奴的,岂料汉廷突是变更军令,仅允四万精锐骑射入塞,随汉军南下胥浦,再转道征伐身毒之国。
凛冬已至,余下的六万乌桓将士没了着落,留在乌桓山脉越冬,凭白消耗粮食,也没甚么进项。
况且集结大军的开销不小,乌桓不似大汉,既无完善的征兵和募兵制度,常备兵员也不多,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也可以说是全民皆民。
每逢大战再即,乌桓各部便会各自征兵,小部族出个三五百,大部族出个万八千,总之凑够人头就行,打了胜仗,再按各部出兵数和斩获的军功分润战时缴获。
非但乌桓如此,昔年包括鲜卑在内的其余东胡部族皆如是,若非如此,东胡也不会被冒顿单于的匈奴大军打得分崩离析,各自逃到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了。
乌桓更是被匈奴逼入乌桓山脉,在匈奴人的残暴压榨下忍辱偷生近百年,惨得不能再惨。
匈奴之所以强大,正因其拥有更为完善的军制,且组建了大规模的常备军,冒顿单于在世时,麾下有控弦之士四十余万,比汉军还多,且大多皆为弓马娴熟的骑兵,别说乌桓,鲜卑,月氏,就是打败了西楚霸王的汉军,见了匈奴都得忍气吞声,和亲,进献,少不了的。
现今匈奴式微,乌桓各部又颇为识趣的臣服大汉,日子过得愈发滋润,然在汉廷的刻意压制下,乌桓仍未能建构起完善的军制。
倒不是乌桓首领们愚昧无知,恰恰相反,他们精明得紧,晓得若露出半分整军经武的苗头,汉军怕是二话不说就要血洗乌桓山脉了。
尚未断奶的猫崽子,在猛虎眼皮子底下磨牙,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正因如此,从各部族临时征募十万大军,还要筹集兵械马匹,调集大量粮草,乌桓首领们开销颇大,本是打算战后能从缴获中回本,甚至如过往数次大战般获取暴利。
孰料汉廷最终仅征调了四万精锐,余下的六万大军放着岂不赔了血本?
大行丞宋远与乌桓贵族们打了十余年交道,对他们的心思了解的极为透彻,便是替他们向皇帝陛下请旨,可否让余下的六万乌桓将士仍依原定谋划,前往倭奴列岛清剿倭奴。
皇帝刘彻接到这道奏章,不禁哑然失笑。
常言有道,赔钱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有人接,果真是要道理的。
北海水师虽抽调了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前往身毒参战,然十万乌桓大军也分出四万精锐骑射前往仰光,倒是正好减轻了北海水师舰群搭载乌桓大军前往的倭奴列岛的压力。
于是乎,皇帝陛下“勉为其难”的准奏,又颇为体恤的给那六万乌桓大军赐了大量粮食,冬衣和火油,供其越冬所需,待得开春雪融后,再出前往玄菟郡的北部边塞,在汉军的接引下逐批入塞,从东暆军港登舰,前往倭奴列岛。
一如过往清剿北方蛮夷的条陈,倭奴首级可换万钱,不分男女,无论老幼,汉军会向乌桓大军低价出售兵械粮草等各类军需。
若想吃饱喝足,满载而归,就以战养战,血洗倭岛吧。
皇帝的圣旨和太尉府的军令同时颁下,乌桓堪称举族载歌载舞,整个乌桓山脉处处欢腾,竟是比喜迎年节的大汉郡县都热闹。
前来颁旨的大行丞宋远见状,哑然之余不禁扶额,只觉乌桓人如此“淳朴敦厚”,实在是……大大滴良民啊。
汉七十七年,被后世史家称为“血祭之年”,却是在万众欢腾中,缓缓拉开序幕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泰安有孕()
二月初一,宫邸学舍结束寒休,再度开馆授课。
太子刘沐虽只虚年十一,却是提前升入预学馆就学,盖因他的小伴读们都较为年长。
年岁最大的李陵已满十八,早在三年前就已入黄埔军学就读,去岁临近毕业时,赶巧遇着汉军远征百乘王朝,也就作为预备将官随军观摩了。
张笃虚年十四,待得明岁束发,就会离开宫邸学舍,到政经官学就读;苏武虚年十三,早在去岁就已升入预学馆。
真正陪太子殿下读书的,也就是族兄刘典和霍去病两人,终日死皮赖脸抱大腿的表弟公孙愚顶多算个跟屁虫。
刘典已虚年十三,霍去病也已虚年十二,若再继续呆在蒙学馆,怕是要耽误了,尤是刘典天资聪颖,虽是在尚书台挂了个治尚书郎的闲职,免不得两头跑,却仍是学业优异,皇帝刘彻倒是不忍为了自家傻儿子“误人子弟”的。
好在刘沐虽是脾性莽直,然脑子着实不笨,又有六大蒙师尽心教导,不敢说文武双全,至少提早一年升入预学馆,还是能跟上课业的。
虚年九岁的公孙愚可就郁闷了,离了太子表兄这条大粗腿,过往被他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的众多蒙学馆同窗可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么?
虽说预学馆和蒙学馆就在相邻的宫室,然两馆的武课大多是分开教授的,到时只怕不少同窗要借机找他“切磋切磋”了。
卫尉公孙贺见得自家儿子终日愁眉不展,便是问及缘由,公孙愚倒是没有隐瞒,也不觉有失颜面。
这对父子皆是惫懒无赖的脾性,平日相处颇为奇葩,公孙贺从未摆甚么严父架势,反是时常给自家儿子出些馊主意,稍有闲暇更是时常陪他上树掏鸟,下水摸鱼,与其说是父子,反倒更有几分狐朋狗友的味道。
不得不说,公孙愚之所以养成今日这般奸猾似鬼的猴精脾性,与公孙贺是脱不了干系的。
此时闻得自家儿子的烦心事,公孙贺扬起巴掌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满脸鄙夷的低声道:“怕个甚?你去向太后讨枚易碎的玛瑙福坠,时时刻刻拴在脖子上,说是长辈所赐,戴着能定心安神,趋吉避凶,便是上武课也不能摘,你看谁敢碰你?”
“嘎~~”
公孙愚微是愣怔,随即眼神大亮,满脸崇拜道:“阿父此计甚妙,实在是妙啊。”
公孙贺洋洋自得的放声怪笑,惊起池中水鸟,不远处正自吃着糕点的南宫公主远远见得父子俩那贼兮兮的模样,颓自摇头不已,却不知昔年自个怎的瞎了眼,下嫁给这终日没半点正形的无赖,还生出个四处胡闹闯祸的野猴子。
若是教太后闻得南宫公主如此抱怨,多是会啐她唾沫的,要晓得公主殿下昔年为出降时,可没少闹腾得宫里鸡飞狗跳,若非太皇太后护住,早被送到宗正府吃家法了。
然最让太后挂心的,还是去岁三月出降,下嫁给桑弘羊的泰安公主,与她的两位阿姊相比,泰安公主嫁得太早,正婚时才虚年十七,且离生辰还有小半年。
若依周岁算,都没满十六,若在后世,桑弘羊怕不得把牢底坐穿。
真正令人忧心的是,小泰安不似二姊南宫公主般难育子嗣,正婚未满一年,便在正月传出孕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昔年二女儿婚后数年不孕,太后王发愁,现今小女儿早早有孕,她却是更为担忧。
岁数太小了,又是头胎,加之小泰安自幼文弱,不似南宫般终日骑马射猎,便连阳信的身子骨都比她结实得多,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止太后王忧心,太上皇刘启虽是面上不显,实也是时刻惦记自家这幺女,不时寻各种由头召了驸马桑弘羊入宫,话里话外的敲打了好几回,然每回敲打过后,又往往会赐下大批珍贵补品,让他拿回去好生替公主补补身子。
皇帝刘彻和皇后阿娇亦是如此,特意着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苏媛负责安排人手前去照看,好生帮自家幺妹调理身子待产。
只可惜,昔年曾替皇后和南宫公主调理身子的宁老医官年事已高,再度告老还乡,她和已然薨逝的太皇太后年岁相仿,虽身子骨还算硬朗,却也再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了。
如今太医监和长秋医学的诸多妇医,皆可算宁老医官的徒子徒孙,已开遍各郡县的妇幼医馆内,更有数以万计的医者在传承着她的医术,悬壶济世,普惠万民。
老医官名为宁茈,茈者,蕨草也,白花细茎,不与百花争艳,根皮却呈暗紫,在尚玄的大汉,乃是贵色,其根可做染料,亦可入药。
人如其名,宁老医官声名不显,看淡世间名利,却又不似幽兰孤冷奇高,只是默默忠于医者本分,精研妇医之术,在宫中对天家尽心任事,出宫后向百姓赠医师药,实为医者楷模。
其功,丝毫不逊公卿将相,福泽万民,福被万世。
近年来,因着朝廷想方设法的鼓励百姓生育,使得新生儿数量逐年增长,各地妇幼医馆也因此蓬勃发展,积累了丰富的医疗经验,培养了大量的优秀妇医,反过来促进了长秋医学的向上提升。
正因如此,天家众人虽为年岁尚有的泰安公主忧心,却也不至如临大敌,只要谨遵医嘱,好生调养,安心待产,即便临盆时少不得吃些苦头,想来也是能平安产子的。
桑弘羊刚迁入大农府财部少卿不久,府署政务端是千头万绪,又不敢因私废公,只能两头奔忙,短短大半月,已然清减不少。
泰安公主虽是温顺怯懦,却非只懂依赖,不知体贴的女子,恰恰相反,她身为天家女,自幼就从父皇和皇兄身上看懂,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男儿若只羁于儿女情长,终归是难成大事的。
她虽不盼着自家夫君位极人臣,然昔年却也是看重了他胸有万千沟壑,这才倾心于他,女子的倾慕,最初的源起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崇拜吧。
崇拜的未必是权势地位,譬如泰安公主,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正是她的父皇和皇兄,桑弘羊岂能与之相较?
她对桑弘羊的崇拜,乃是自身所缺失的,那股奋发向上的拼搏劲头和利落果决的行事风格。
正因如此,她不愿让自己和腹中的孩儿成为他的累赘,况且皇帝兄长常言,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话,本是姊夫张骞出使外邦,经年未归时,皇帝兄长用来劝慰长姊的,如今桑弘羊仍能留在长安,只是因忙于公务,少了些陪伴她的闲暇,泰安已是颇为知足了。
为免自家夫君过于操劳,泰安公主便是主动提及,想请桑母入府陪伴。
换在寻常人家,儿媳敢说这话,只怕要被婆家视为没规矩,架子大,儿媳待产还要婆婆过府伺候的么?
然放在天家可就大为不同了,桑弘羊乃是驸马,非是娶公主,而是尚公主,岂会留在桑府与父母同住?
泰安公主府非但是在皇亲苑内,更是在最为内里的所谓“天家内苑”,周边皆是诸位亲王和公主的府邸,别说桑氏只是高爵世家,便是贵为王侯,也是不可能在天家内苑拥有宅邸的。
对大汉世家权贵而言,而到皇亲内苑小住就已是喜不自胜,能得公主延请,入住天家内苑,那真真光耀门楣了。
桑母对自家的公主儿媳能有甚么不满的,莫说儿媳肚子里现下怀着的是他们老桑家的嫡长孙(女),单是儿媳能不忘与她这婆婆亲近,且愿意请她过府陪伴,就是个懂事贴心的。
没瞧见桑氏的姑嫂妯娌们那艳羡不已的神情么?
有个公主儿媳,多长脸啊!
谁若是想说三道四,妄图挑拨离间,且看老身活活撕烂她的嘴。
桑母喜笑颜开的入住泰安公主府,压根就不在意自家老汉会否孤寂,也不怕他趁机到外头寻花问柳。
洛阳桑氏虽无甚权势,过往还是靠经商营生,却是向来极重家风的,尤为遵循周礼,桑氏子弟别说到外头逛窑子,便是要纳妾,都得先问问夫人的意思,宠妾灭妻的糟心事更是从来没发生过。
桑家,要脸的,比大汉立朝后兴起的诸多世家大族更要脸,毕竟祖上乃是大周贵裔,家业可没落,家风不可坏,家誉不可毁! 富品中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细君翁主()
二月间,贤王刘非为自家嫡长孙女办了百日礼,因着自家皇妹刚传出孕讯,坐胎未稳,不宜大肆操办,扰了天家内苑的清静,故只是让贤王妃杨绮罗出面操办,没延请甚么世家宗妇前来观礼,仅是皇亲苑内的众位刘氏王妃和侯夫人们得了请柬。
排场不大,仪程从简,却不代表这百日礼不受天家看重,恰恰相反,非但太上皇和太后皆有赏赐,皇帝刘彻更是下旨,封这小女婴为翁主。
翁主,是为汉代诸侯王嫡女的位号,形同后世朝代的郡主。
昔年皇后阿娇被封为堂邑翁主,可不是因着其父堂邑候陈午,而是因其母馆陶公主为大汉长公主,位同诸侯王。
譬如现今的阳信公主为大汉长公主,她若诞下女儿,是可封为翁主的,然南宫公主和泰安公主的女儿若无皇帝特允,大多数情况下仅会封个县主。
这还是两位公主皆为太上皇嫡女,与皇帝同母所出,否则她们的女儿或许只能封个乡主。
刘非的长子刘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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