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林,恐怕就要成我与二位兄台的埋骨之地了!”
说着,吴爵又不禁感叹道,“没想到这二位竟然以师兄妹相称,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师门,怎样的师尊,教得了如这二位这般的天纵之才?”
“聪明反被聪明误,”周从风瞥了一眼奉亦收起的隐匿之宝,神色清冷,淡淡道,“既然已经宣誓效忠,隐瞒又有何意义?他们不在乎,是因为强大到足以抗击惊涛骇浪。”
“何况当我们跪伏于主君跟前的时候,就注定了一致的立场与利益,又何必惧之?”
第169章 迎宗女归(一)()
时光如水; 一去不回; 转眼又是一年新春光景,安城的春色; 总是那么的款款多情; 无论是窈窕的柳色; 还是嫣然的花色; 都带着一股盈盈缱绻的柔情。
轰轰烈烈的天下英才会之后; 谢清华乃至于她的臣属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幽居在谢家别府,吟风弄月,抚琴作画; 闲来诵读黄庭; 兴致起了便和歌舞剑,日子过得悠悠闲闲。
似乎当真在安城呆久了; 被这一城书香水墨气息所浸染,歇了争权夺利的心思。
但只要是有点眼光的人都知晓; 眼前只不过是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 谢家继承人,谢宗女,不可能永远留在安城; 谢家不允许,谢宗女也未必会甘心。
否则去年的那场盛大无比的天下英才会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是棋子已经落定,局也已经布好,等待着一切的发酵罢了。
将将入春; 冬雪融尽,就有一驰飞骑自千里之外的建康奔赴安城而来,宛如一颗不安分的石子,投入到安城如水的平静春色之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打碎着无波无澜的静好时光。
“谢圣上荣恩。”谢府,王雪儿俯身恭立,双手平举接过金编银绣的圣旨,将圣旨小心收到侍女送来的檀木盒子中,方才优雅的敛裾起身。
她冷丽雍贵的面容平静至极,凤眼上翘,含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镇定从容至极,仿若成竹在胸,仿佛压根圣旨上宣告的内容不是所有改制一派皆盼望筹谋已久的迎回谢宗女,而仅仅只是陛下无关紧要的问候。
林音暗自赞叹了一声王雪儿的仪态,心中暗自忖度,臣属如此,主君必然更加不凡,但最难得的是,在远离建康,相当于被放逐的情况下,一朝得还,依旧能保持如此端方仪态,不骄不躁。
这一年来,谢宗女的暗线与他也有所接触,他一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接过这根谢府递来的橄榄枝,但这一回见着王雪儿,林音却觉得倘若这大晋的权力斗争必然要决出一个最后的胜者,谢宗女笑到最后的可能性无疑是最高的。
能忍之人,方能成大事!何况还有郁离,他的小竹灵,他怎么舍得让它伤心?
林音心中的思绪万千,但时间只过去短短一瞬,王雪儿看着眼前风采不凡的青年郎君,扬手做引,微笑道,“宗女素来喜爱谢家别府的景致,极少歇在这府邸中,若是林大人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可暂居此地,等待宗女归来。”
“谢府若是简陋,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能让人入眼的府邸了,”林音跟上王雪儿的脚步,笑问道,“不知宗女何时归来,林某也好有个准备拜见宗女。”
“宗女……”王雪儿不紧不慢的向着林音介绍谢府的各处,林音不知道,她垂落的长袖掩盖之下的拳头渐渐松开,只在手心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指甲印。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王雪儿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安城的日子太慢太悠闲,足以腐蚀人的意志,可她的野心已经按捺不住了,跃跃欲试,想要冲着这世道露出锋利的獠牙。
……………………
林音宣完旨后不久,安城的本地世族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叶府之中,叶先生放下刚刚递到他跟前的情报,长叹一声,看着一旁侍立的叶铭哲,抚着自己的长须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大晋,恐怕很快就要不平静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叶铭哲,苦笑道,“阿哲,为师如今当真是不知道阻止你投入谢宗女麾下究竟是好是坏,这一局棋,掺合的人越来越多了,哪怕是隔岸观火,明哲保身,也不一定能在即将兴起的狂风巨浪之下平安无事。”
“天使已经奉着迎回谢宗女的圣旨入了安城谢家府邸,宗女归建康一事已是铁板钉钉,但真正的风浪,必然会在谢宗女踏入建康城的那一刻掀起。”
“我们儒家素来信奉中庸之道,青云是因为他的出身着实寒微,无可选择,但阿哲你到底出身世族,不经过天下英才会,也会有出仕的机会,因而我要你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如今来看,为师到底是老了,少了昔年果决的气魄,有时候时机抓住了就是你的,抓不住就是稍纵即逝,谁又知道宗女的手段如斯雷厉风行,区区一年尚未完满,迎她归建康的圣旨就入了这安城。”
“之前对谢宗女宣誓效忠,是雪中送炭,而今若是投入谢宗女麾下,仅仅只是锦上添花,如此一来,还是为师耽误了你的前程啊!”
叶铭哲接过叶先生放下的情报,细细看完,然后他摇了摇头,抬头笑道,“先生无需自责,牛不喝水难不成还能强按着?最初先生的提议我也是赞同的,如今误了时机也只能怪我眼力不佳,哪里怪得到先生头上?”
说着,叶铭哲又把手中的情报仔细读了一遍,眉头一皱,不解道,“来传旨的天使竟是林音,此人可是燕王殿下的心腹重臣,而燕王殿下的母妃又是陆家女,说起来,燕王殿下还得称宗女一声表妹呢!”
随后他又自语道,“以此来看,谢宗女归回建康之势已成定势,不可更改,否则陛下又何必派出燕王殿下的心腹重臣作为天使呢?不正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阻扰宗女归还建康吗?”
说完,叶铭哲神色肃然,从容下了定论,“陛下已经维持不住朝局的平衡了,换句话说,他需要有人坐镇,以保持萧氏皇族在朝堂上的超然地位,而谢宗女,无疑是他唯一能选择的人。”
不得不说,如果说一段稚嫩的恋情只能给双方带来毁灭的结局,那么一段成熟的恋情也能为人带来更好的成长,让你逐渐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叶铭哲恋慕文素绣,但恋慕孤芳花主的郎君数不胜数,在天下间小有名气的寒门领袖沈寒之,也是孤芳花主追求者大军中的一员,但叶铭哲最幸运的是,唯有他一人在恰当的时机遇见且打动了文素绣的芳心,获得了心上人的垂青。
眼见着心上人在谢宗女麾下一日比一日的光彩夺目,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哪怕是野心与欲望并不强烈,一心奉行儒家中庸之道的叶铭哲,也不得不奋起直追,以免与心上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大半年前的叶铭哲跳脱轻狂,身上带着抹不去的少年张扬,而今的叶铭哲稳重镇定,对朝政时局侃侃而谈,一字一句,皆是言之成理,犀利果断。
叶先生抚着自己的胡须,欣慰的看着从容自信的叶铭哲,“也罢,为师也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鸟儿长大了终究要离巢,安城做不了你一辈子的避风港。”
………………
安城的本土世族围绕着林音带来的圣旨内容各有各的算计,今夜不知要有多少家深宅大院的书房的灯火彻夜不息,只为借着这道东风直上青云,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却最是无波无澜,纵使是林音这携带圣旨的天使,也不能使其驻足抬眸。
鹿鸣山巅的破旧茅屋前,一支白玉簪松松挽着乌发,淡粉色的唇噙着清清浅浅的笑意,谢清华一手支颐,懒懒倚在石桌前,一手执着一颗黑色石子,等待着自家舅舅在石桌上用石块随意画出的纵横经纬上落下自己的那一枚棋。
陆徵的眉头皱起,半晌都未把自己手中捻着的那颗白色石子落下,细细沉思,不远处的天池旁,陆晴和文素绣一人一根钓竿,正在钓鱼,一只四脚雪白的玲珑黑色小猫“喵喵”叫着,在她们二人身旁转着圈圈,似乎是在催促她们。
钓鱼是最需要耐心的游戏,尤其是钓鹿鸣山巅天池的银鱼,陆晴的耐心本就不佳,还没安分一柱香的时间,就不由自主的转头瞄了两眼谢清华和自家阿耶。
见他们二人正沉迷于棋局之中,陆晴转回头来,用肩膀碰了碰专心致志钓鱼的文素绣,努了努嘴,玩笑道,“你说我阿耶输了这么多局,怎么还那么热衷和表妹下棋呢?”
文素绣秀丽的面容上神色沉静,她顺着陆晴的目光看向自家主君的方向,转过头来看着陆晴,柔声笑道,“我可不敢揣测陆山长的心思,不过阿晴,今日你若是一枚小银鱼都钓不上来,踏雪可是要生气了!”
随着文素绣的调侃,转着圈圈的踏雪小猫气势汹汹的走到陆晴身边,胖团子般的小身子跳起,粉红色的肉垫“啪”的一声,在陆晴白皙俏丽的面容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梅花印。
“小祖宗,我错了。”陆晴不敢对自家阿娘的心肝宝贝生气,唉声求饶之后,不得不委屈巴巴的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身前的鱼竿上。
第170章 迎宗女归(二)()
陆晴与文素绣谈笑之间; 陆徵终于落下了自己手里那颗白色石子; 谢清华的下棋速度素来极快,没思索多久; 她便将自己那一手落下。
谢清华一边落棋; 她一边笑问道; “阿舅; 素绣本就是我的人; 自然要随我走,可您当真舍得让阿晴随我归还建康,”
“她与阿绣的女学在安城正办得如火如荼,但到了权贵云集的建康; 可不一定依旧能收到如此好的效果。”
陆徵看着棋局上纵横经纬的形势; 随意捡起一颗白色石子,正凝神细思破解之法; 听到谢清华的疑问,只淡淡一笑; 清瘦的面容上充满了平静与淡漠; 似乎谢清华提起的不是他心爱的小女儿,而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阿晴若是甘于自己陆家女的身份,不去挑战世俗的规则; 我这个陆家家主,自然有把握护着她一辈子,让她无忧无虑,做个娇纵天真的任性小公主。”
说到这里; 陆徵苦笑了一声,又道,“但显而易见,纵使是锦衣玉食的绮罗丛,也熄灭不了阿晴放飞的野心,我这个做阿耶的还能不如何,不过是放手而已!”
文素绣和陆晴的女学在安城的办立极为顺利,虽然不可否认陆晴陆家嫡女的身份,以及谢家宗女在背后无声的支持起到的重要作用,但陆晴和文素绣在女学上耗费的心力,也是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至少女学的一位位博学多才先生,都是这二人放下自傲与矜持,三顾茅庐方才艰难请到的。
可即使有文素绣文大家的煊赫声名作为招牌,入读女学的大多数女郎的都是抱着讨好顶级世族,嫁个如意郎君等等想法而来,只有极少数女郎真正把心思放在了治学之上。
这样的状况虽然本就在一开始的预料之中,但也不禁让陆晴与文素绣二人既是丧气,又是恨铁不成钢。
为了解决此道难题,细细思虑之后,文素绣与陆晴二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文素绣把希望放在了时间上,一代不成,但代代传承下来,终有一日能移风易俗。
而陆晴的想法显然更为冷酷现实,不比文素绣愚公移山的固执坚持,她把希望放在了政策朝局之上,此回暂且放下女学的一应事务,想要随谢清华去建康,也正是这个缘故。
天下诸地,繁华鼎盛之处不缺,但唯有建康一城,乃是大晋的权力中心与巅峰,很多野心与追求,也只有到了建康,方才有实现的机会。
“入了建康,事不由己,哪怕是我,也不敢夸口,阿珠只能承诺,若是某一日濒临绝境,以谢家宗女之名,定然会护住阿晴一命。”谢清华纯黑色眼眸郑而重之望着自家舅舅,许下此诺。
她的眸色清浅,瑰丽的容色间是少见的冷酷决然,陆徵一望即知,自家侄女说的话当真是再真心不过,恐怕只有到阿晴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才会出于亲戚之间的情分,保下陆晴一命。
但陆徵更清楚,这并非是自家侄女能力不足,亦或是不愿出手,而是她身上从来有一种极其冷酷的清醒,她知道,哪怕是恩爱如她耶娘的夫妻,也有情到浓时情转薄的时候,人世间,少有永恒。
说到底,人生于这世上,真正能倚靠的,也唯有自己一人,陆晴既然生出了野心与追求,那就理应为自己的野心与追求担负责任与后果,谢清华如此认为,陆徵同样也认可这样的观点。
因而即使听到自家侄女这样冷酷的宣言,陆徵脸上也未曾出现一分怒色,甚至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没有,只轻轻笑道,“那就多谢阿珠了。”
说完这句道谢的话,陆徵话锋一转,又笑道,“阿珠,今日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布局了那么久,你不去谢家府邸验收验收成果吗?若是情报无误的话,此时林音已经携着圣旨入了你谢家。”
说着,陆徵迅速落下了那颗白色石子,想要趁着谢清华心神动摇的时刻扳回一城,只可惜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
只见谢清华神色从容的捡起一颗黑色石子落在纵横经纬之上,淡粉色的唇边笑意悠然,显然未把自家舅舅方才的话放在心里,轻而易举就遏制住了他反击的手段。
“阿舅,”谢清华好笑的摇了摇头,悠悠然道,“哪怕阿珠只有九岁,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您诳了去,何况是如今?”
“这世上有许多事,你知晓去做,并不一定能有收获,甚至要以名誉与性命为代价,但不去做,你的人生,或许与行尸走肉并不区别。”
说这话时,谢清华眸光流转,潋滟如水,从容自若的神态之中,带着无可违抗的自信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陆徵见着轻轻一叹,心中不禁再次生出廉颇老矣的感慨。
“林音携圣旨迎我归回建康,是我早就已经谱写好的剧本,为了得到这如今令我满意的结局,阿珠心中已经演算过无数次,确保任何变数都在我的掌控之内,绝对不会来个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