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人不行,就算日子过得再富裕,生活再美满的老人,他总会在很晚的时候才睡,然后很早的时候就醒来。
醒来以后他就会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叹息,叹息逝去的年华,叹息衰老的身体。
她虽然看起来不老,但其实她已经很老了。
没有不老的红颜,没有不败的花朵。
她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然后看向小窗边的一根枯枝。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冬天已经快结束了,但这根枯枝上,还留着一片树叶。
树叶早已黄透,早已干枯,可它偏偏没有离开这棵树,倔强的留在上面。
这片树叶,岂非就跟她一样,纵然枯萎,也倔强的留在这里?
是因为这里本就是她的家?
雪已经变小了,但雨却变大了,几颗大大的雨点打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啪啪啪的轻响。
然后这片停留了几个月,熬过了整个冬天的树叶,终于发出一声心碎般的声音,悄然落下,打着旋向下飞去。
她不禁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片落叶,可她没能成功。
她眼中泛出了泪花,看着那片树叶,直到那片树叶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眼睛如鬼火般跳动的眼睛。
树叶又飞了上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不过这片树叶再也不会是长在枯枝上了,而是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握着。
她满眼惊讶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窗口的少年。
然后她的心中居然开始羡慕,开始感叹。
年轻真好。
可惜我老了。
她的眼中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若是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她或许还会想着,这个少年是不是爱慕自己的容颜,在这冰冷的雨夜前来?
甚至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英俊少年,他就坐在自己的窗口,嘴里咬着一支玫瑰,带着一脸的笑看着她。
情景何曾相似,这个少年也坐在她的窗口,带着一脸的笑看着她,只是他的嘴里没有咬着沾满露珠的玫瑰,手里甚至也没有,只有一片枯萎的树叶。
曾经的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带着爱慕与渴求,可这双眼睛却绝对没有。
没有一个少年人会对一个老太婆感兴趣。
但云中帆的眼睛却在告诉她,他偏偏对她很感兴趣。
这无疑是个英俊的少年。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就将他迎进了屋子。
屋子里只有单调的悠长呼吸声,那是新娘子睡着时发出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却让屋中显得更加死寂。
她习惯了清净,但并不代表她习惯了死寂。
所以她开口了:“你是来治病的?”
云中帆道:“嗯!”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
她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失望,她是不是在失望这个少年并没有其他目的?
于是她淡淡问道:“哪里不舒服?”
云中帆道:“心!”
女人怔住了,可很快,她的眼中就散发出了异样的神采,她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她想到了什么?
她立刻就问:“心病还需心药医。”
云中帆沉默了,她的眼中露出了焦急和忐忑。
云中帆忽然说道:“你的医术很高明?”
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死亡()
她失望了,黯淡的眸子仿佛一下子被岁月烙上了浑浊的痕迹。
她渴望这个少年能给她一些回忆,哪怕是演戏,可她失望了。
她坐直了身子,因为云中帆提到了医术。
那是她一生的骄傲,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云中帆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唐突而又粗鲁,但也许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话并不粗鲁。
毕竟少了一个让人心酸的称呼,比如…前辈?夫人?甚至大婶?大妈?
她果然没有生气,只是眼中只有更加浓郁的悲哀,那是了无生趣的悲哀和绝望。
“你的病我治不好,你还是走吧!”
云中帆看着她,喃喃道:“要是你也治不好,那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治好了。”
她奇怪的看着他:“你知道我?”
云中帆摇摇头:“我只看到了城主府外的杏林。”
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骄傲之色,仿佛提到这片杏林,就像提到她的医术一样让她骄傲。
“我叫……”
窗外忽然吹进来一股冷风,这股冷风居然将她的话吹了回去,她居然不说了。
云中帆看着她,还在期待。
可忽然,他脸色大变,猿臂轻舒,右手五指闪电般在她的身上急点。
可他的心在往下沉,他已经清晰的察觉到她渐渐消逝的生机。
她就像那枚落叶,从树枝上落下,就代表着消逝。
但他依旧期望她能说出她的名字,甚至说出更多的事情。
可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眼中的神情深情而又悲伤,悲伤中带着绝望,让人心碎。
云中帆没有心碎,他听说人在死亡前,都会看到这辈子刻骨铭心的人,或者事。
她只是出现了幻觉。
城主府的灯火已经亮了,整个白夜城的上空似乎都被照亮了。
无数的火把,无数的灯笼,被无数双手握着,散入无数个小巷,拍响无数家人的大门。
又是这家酒铺。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你无心的走着,走着走着就会发现你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新娘子并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她甚至直到被云中帆背到半路上才醒来。
此刻她的神情很哀恸,她喃喃道:“她是个好人,她怎么会死?她救了那么多人,却怎么能死?”
云中帆深吸一口气,桌上的灯光在摇曳,那个驼背的老头还在,这一次他打酒的手稳定而有力,威胁他的人走了吗?
“你知道她的名字?”云中帆看着新娘子。
新娘子摇摇头:“不知道,她只让我叫她薛夫人。”
云中帆笑道:“你没病,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欺骗而生气?”
新娘子道:“没有。”
云中帆喃喃说道:“我想知道她的事情,很多,很多。”
那驼背老头忽然转过身来,咧嘴笑道:“你要打听消息的话,就去城北土窑找龟仙人!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云中帆道:“龟仙人?难道他是仙人?”
驼背老头道:“他若不是神仙,怎么会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云中帆道:“那他为什么不叫牛仙人,马仙人,而叫龟仙人呢?”
驼背老头道:“那是因为他无论说话做事都很慢,慢的就像一只乌龟一样,所以你要向他打听消息,最好多带些银两。”
云中帆道:“为什么?”
驼背老头道:“因为问他消息,是用时间算钱的,而且起步时间都是半盏茶!”
他又道:“半盏茶的时间是一百两银子,一盏茶是五百两银子!”
云中帆叹道:“果然需要多带些银两。”
驼背老头摇摇头:“还没完呢,然后才是问题,一个问题五十两!龟仙人说过,他慢是有道理的,别看他慢,但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云中帆笑道:“他要那么多钱,却住在土窑中,就不怕被人抢吗?”
驼背老头惊奇的看着他,道:“谁说土窑是窑洞了?土窑是男人们的天堂!而且那里的几个鬼奴据说曾经是朝廷的太监,手上功夫都不错!”
云中帆不说话了。
“你不去?”老头好奇。
云中帆当然想去,可他知道现在去不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布满灯笼火把以及比灯笼火把还要明亮的无数眼睛注视下,从城南跑到城北。
所以他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当然,前提是暂时躲起来。
于是她和新娘子又钻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窟中。
其实这只是一个酒窖。
新娘子虽然很害怕,但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个酒窖很小,两个人挤在里面,当然就有身体的碰撞。
一个初尝人事的男子,一个香气喷喷的女人,共处一间狭小低矮的酒窖,按理你要是那个男人,一定会把持不住。
但云中帆偏偏心无杂念。
能让一个人心无杂念的最好办法就是思考。
云中帆在思考,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城主夫人?
她只不过想要说出她的名字而已,居然招来了杀身之祸?
难道她的名字隐藏着什么秘密?可那是不可能的,一个公众大人物的夫人,她的名字根本就不是秘密。
那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天为什么会亮,公鸡为什么会在天亮的时候打鸣一样,这个时代没人知道。
天已经亮了。
昨夜似乎隐约有喝骂的声音来过这个小酒馆。
老头看着云中帆和新娘子,他的身体还在发抖,但这次显然并不是被人威胁了,这好像叫做余悸。
任谁在大半夜被人一群执刀握枪的凶汉闯入家门,然后打碎几个酒坛子,拆毁一张桌子,再被言词呵斥一通,他都会吓得抖一晚上。
当然,也或许这个可怜的老人已经从那些凶汉口中得知这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藏了他们,他有窝藏犯人之罪。
云中帆叹了口气,他本该杀了这个老头,可他没有,只是祈望他不要被别人杀了,比如夜凉。
他抓起了菜刀,老头抖的更厉害了。
刀光闪过,老头吓晕了。
他的胡须已经被割下了一把。
灶灰、面粉、黄泥、胡须,很快,一个中年男子就出现了。
新娘子一脸惊叹,惊叹于这精妙的易容水平。
她眼中有崇拜。
第二十九章 乌龟()
他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人又长得俊,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一定很幸福。【 】
我一定会嫁给他的,一定!
城北,土窑。
土窑不是个窑洞,是个窑子,而且是最廉价的那种窑子。
可这个窑子外面,此刻却站满了人,还有人在一旁疯狂的呕吐,所有人的身体都在发抖,好像看到了让他们恐惧到极点的事情。
云中帆挤开人群,然后他就看到了诡异又惊悚的一幕。
他看到了龟仙人,他一眼就确认那就是龟仙人。
因为那里的的确确趴着一只脸盆大的乌龟。
难道龟仙人真的是一只乌龟?
当然不是,龟仙人此刻就在乌龟背上。
可他已经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眸子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脸的满足,而且还是那种男人得到女人安慰后的满足。
乌龟在一步一步的爬,爬的很慢。
——别看他慢,但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此刻他真的跟乌龟一样慢了,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赢。
人这一生本来就不能慢,慢了就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时间也就输给了别人,怎么会赢呢?
新娘子也在吐,云中帆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快步走出了人群。
他看了眼新娘子,他本来觉得,现在应该是将新娘子送到白老爷子府上的。
因为那是这趟镖的目的地。
可他还是抛下了她,向那个苗条的背影追去。【 】
因为云中帆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他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帮他变成男人的那个女孩,会是她吗?
然后云中帆忽然悲哀的发现,他居然没有好好看过那个女孩子。
这个身影事实上并不熟悉,他只不过是走进了自己的思维幻觉。
所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可云中帆现在顾不上去想这件事了。
四条大汉将他的前路退路都挡住了。
他们就像四座铁塔般的金刚。
云中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居然认出了自己?还有那个女子,他知道自己是谁?
答案立刻就有了。
一名大汉淡淡说道:“云中帆,你来了!”
云中帆叹了口气,他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胡子还在,脸上的黄泥还在,偏偏就被人认出来了。
云中帆还没开口。
但一旁的长满青苔的屋脊上却有人开口了:“武功不错嘛,居然知道我来了。”
他居然才是云中帆。
四条大汉明显的愣住了,他们似乎很惊奇,惊奇的看着屋脊上的云中帆。
然后又惊奇的看着被包围的中年男子。
再然后,四双眼睛彼此交流了一下,前后分别掠起两个金刚,扑向屋脊上的云中帆,剩下的两个则扑向中年汉子。
他们四个人站着的时候就像一座铁塔,可动作却矫捷的像四条猫。
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但那一身横练的功夫以及开碑裂石的手就是他们的兵器。
屋脊上的云中帆洒出一道黄光,脖子上的围巾就像弹簧一样被拉长,缠在屋脊一头的飞檐上,然后又像弹簧收缩,带起他比鸿毛还轻的身子,嗖的一下飞遁而去。
可那两个金刚的速度居然也不慢,他们壮硕的身体踩在脚下的瓦片上,就像点水蜻蜓一般,轻巧而又灵动。
转眼之间,三个人影早就在数里外的屋脊上狂奔。
云中帆苦笑一声,心中却不担忧,这世上若要说在这城镇中逃生,恐怕还没有比妙手空空苏回的速度更快的人。
此刻另外两个金刚已经一前一后夹击而来,云中帆却还在苦笑。
两双巨大的手掌一把就抓住了云中帆,可忽然,这两人就发现居然彼此攥住了对方的胳膊。
人呢?
云中帆的人已经消失了。
妙手空空逃跑的速度固然快,但他毕竟曾被云中帆逮住过,而且一逮一个准。
但云中帆现在却又被人逮住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两侧的房屋后面,居然有巨大的牛筋绳编成的网。
“跑啊,你跑啊!”两条金刚就站在大网边上,看着云中帆,眼中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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