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着点,别让老爷等急了骂人!”那“柳叔”丢下一句,冲赵振宇虚虚抱拳:“失礼了赵将军!”看都没看陈默,转身出屋。
“柳叔是府上的管家,一贯如此,陈公公莫怪。”刘右显得十分过意不去,解释了一句,又道:“家父召唤,恕卑职不能奉陪了。老赵,替咱照顾好陈公公,咱去去就来。”
临出门,他又停住步子回头,沉吟一下说道:“不是卑职不给公公面子,实在是那人是公公的熟人,卑职只能告诉公公这么多了。”说罢转身,开门而去。
刘右一走,陈默跟赵振宇也不好再待着,只好出了刘府。
出后门时,冯保的轿子还在,赵振宇嘀咕道:“奇了,冯公公还在,刘大人怎么会叫刘右呢?这样的场合,按理说根本就没他啥事啊。老刘就不怕他老婆教训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振宇不过好奇,听在陈默耳朵里,却让他眉头猛的跳了一下,暗自嘀咕:刘右可是镇守东华门的千户,这个时候刘守有将他引见给冯保,该不会是
他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不对。
他突然记起,冯保倒台之后,负责查抄冯府的就是张鲸跟刘守有。
冯保的心思陈默隐隐明白,打拼多年,急流勇退怕是够呛。贪财的本性,捐出家财讨好万历更是不可能。偏偏冯保又是明白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唯一的办法就是未雨绸缪,只要万历有动他的举动,就来它个破釜沉舟。拉拢高忠,盗高忠御马监监印,拉拢刘守有,种种迹象皆可佐证陈默的推测。
刘守有不可能跟冯保同流合污嘛,除非?
陈默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这厮该不会也是脚踩两只船吧?是了,他将负责东华门安全的刘右引见给冯保,大事成了,算是出了力,日后无论谁当皇帝,从龙之功跑不了。若是大事不成,一个庶子而已,牺牲了也不可惜。
更有甚者,没准儿他就是虚与委蛇,引蛇出洞,最后再密报万历陈默可以肯定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最大,不然的话,作为隆庆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万历怎么会将查抄冯保这样的肥差交给刘守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锦衣卫这样要害的部门,历代皇帝是一定要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的,而朱翊钧所信任的人,应该是继刘守有之后接任指挥使的骆思恭才对。
历史上对这位当了将近四十年锦衣卫指挥使的骆思恭大人记载不多,想到此处时,陈默忍不住有些可惜。
不能让冯保上了刘守有的当,陈默打定主意,得着机会一定要提醒他一下。
赵振宇家住朝阳门大街北边的思诚坊,陈默没去寻陈矩,也没走原路大明门,而是跟着赵振宇,顺着东江米巷一路向东,过正阳门转北,过皇史宬(相当于国家图书馆),在东安门与他分手,一路向西,直奔东华门。
到东华门以后,风停雪住,他并未马上进城,而是先回了高府还马,同时让陈友给陈矩解释,自己急着入宫复命,所以没去寻他,让他不要怪罪。
拿了衣服自后门出府,走出没多远,就听后门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居然是赵鹏程大跑着奔了出来,边走边喊他的名字。
“咋了三哥,这急匆匆的,出啥大事了?”陈默驻足等候,待赵鹏程近前,笑着打趣。
“真有事儿,不跟你开玩笑。”赵鹏程瞪了陈默一眼,左右望望没人,压低声音说道:“还记得高磊吧?那天晚上他明明去了茅房却不承认,咱一直好奇,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赵鹏程不说,陈默几乎忘了这事,闻言一愣,问道:“为啥?”
。。。
第四十五章 高磊的秘密()
赵鹏程扯着陈默走到河边栏杆处站定,再次扫视四周,见一片雪白,除了自己跟陈默之外,再无半个人影,这才说道:“那天高磊其实只要一口咬定在茅房见到过你,你的麻烦就大了。偏偏他却不承认,这点咱一直挺奇怪。按你说的,你二人明明在茅房打过照面的嘛,为啥他矢口否认?莫非是在掩盖什么?”
当时陈默得脱大难,根本就没注意这些细节,现在经赵鹏程这么一提醒,眉头忍不住一挑:“还真是这么回事,还是三哥细心。说说,他到底想隐藏什么?不会是金银珠宝吧?”
陈默猜对了一半,赵鹏程确实在茅房一块可以活动的青砖下边找到了五张京城汇通钱庄的银票,都是一千两面值的,总计五千两纹银。
“真有你小子的,给,一半给你,一半咱留着!”赵鹏程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默。
“一千两?”陈默瞪大了眼珠子。他当然知道这一千两绝非赵鹏程所说的“一半”,却仍旧被对方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小火者月俸五斗米,折算成银子的话,不足二钱,一千两银子差不多顶一个小火者五十年的俸禄了,也不怪陈默吃惊。
赵鹏程很满意陈默的表现,嘿嘿一笑:“还是哥哥好吧?不是稀罕慈庆宫的琪姑姑么?现在有了这一千两银子,你是打金钗子呢还是金步摇呢,拿银子砸也砸的她笑一笑吧?”
陈默脸一热:“三哥别瞎说,人家才看不上咱呢这银票咱不能拿,无功不受禄”
“什么不能拿?”赵鹏程不满的瞪了陈默一眼:“咱哥俩说这话外道不?再说你现在刚升了职,需要多方打点,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拿着,再不拿着别怪咱不认你这个兄弟。”
“这”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装起来,别人看到了不好。也不是白给你,除了这银票,其实咱还发现了这个,你脑子好使,帮着参详参详。”
赵鹏程说着,又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牛皮纸递给陈默。
陈默揣上银票,接过牛皮纸一看,发现上边用毛笔写着许多数字,什么三十三(贰),什么一五零(拾捌)之类,密密麻麻,尺许见方的牛皮纸上写的满满当当,应该是什么密码,端详半天,却没有什么头绪。
“这些数字应该是暗语,前边是页数,后边的是第几个字,对应某一本书可惜,天下之书浩如烟海,高磊已死,想要破译怕是难如登天啊!”
赵鹏程的聪明超出了陈默的想象:“三哥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只能对付着来对了,你跟他熟悉,知道他平日爱看什么书么?”他一边问,一边仔细看那些数字,由于数量多,又没什么规律可循,想要记忆下来,比较困难。
“他有本西游释厄传,爱不释手,不过咱对照过,应该不是那本书。”
“对了,你熟悉他的笔体么?这些数字是高磊所写么?”陈默又想到一种可能,一边问,眼睛并不离开面前的牛皮纸。
赵鹏程用肯定的语气回道:“绝对是他写的,这个错不了。”
陈默嘴角微翘,闭上眼睛,确认记忆无误再无忘记可能之后,睁眼将牛皮纸递回给赵鹏程:“关键是高磊不在了,这事儿就跟大海捞针似的,难他那些义子徒弟们呢,你没是了,定然早问过了。慢慢对付吧,着急也白搭。”
赵鹏程有些丧气,将牛皮纸揣回怀中,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记着有这回事儿就成,不是要入宫么,不耽误你了,雪天路滑,路上慢点。”
陈默点头告别,匆匆回宫复命,到了养心殿,已经是申末酉初时牌,快到晚膳时间了。
朱翊钧正在看折子,见他进来,放下朱笔起身下炕,一边舒展身子一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默偷眼打量,见朱翊钧脸上并无不悦之色,顿时放心,将经过诉说一遍,除了略去赵鹏程一节,一字不落,便连去刘守有府上之事都没隐瞒。当然,冯保也去了刘守有府之事,他可没敢提。
宦官出宫,皆因公务,借公务之便,办些私事儿,实属正常之极,所有人都这么做。不过,像陈默这般坦然上告的,不说绝无仅有,却也凤毛麟角。
对此朱翊钧心知肚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但不怪,反而夸赞道:“知恩重德,本该如此,看来圣人的书你没白读。”说着突然一笑,道:“你也够没出息的,不知道冲谁要银子不会问么?还跑回去找你义父?”
陈默腆然一笑,并不接话。
朱翊钧见此情形,不再取笑,而是突然问道:“说说,王家屏是怎么谢你的?”
这个问题倒要小心应对。
陈默心念电转,猜测万历的心思,定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若是实话实说,倒有告黑状的嫌疑,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因此一笑说道:“王大人待咱挺客气,好茶好水的招待,还要留咱用饭,咱没敢吃。”
“胡说八道,”朱翊钧翻了陈默一眼,噗嗤一笑:“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了,那王家屏一贯看不上你们这些人,还留你吃饭?水都没喝上一口吧?”
“万岁爷料事如神,咱”陈默想拍马屁,却不知道怎么拍好,只能低头住口,心里却暗自得意。
“按说替朕出宫办差都是美差,不过这王家屏特殊,朕早知道你得不着好处,搞不好还得吃点苦头。你能没有怨气,很好。大冷的天儿,朕不能让你白跑一躺,等会儿去找张大授要银子时多要十两,算赏你的。工夫不早了,传膳吧!”
“是!”陈默答应一声出殿。
早已等候多时的御膳房管事牌子魏东升一见陈默,连忙迎上,笑的比花都灿烂:“见过陈公公,时间不早了,万岁爷该用膳了吧?”
“魏公公太客气了,咱家正为此事而来,传膳吧!”
“是!”魏东升点头下去张罗,功夫不大,便有小宦官端着一个个密封食盒鱼贯过来,香气扑鼻。
陈默是朱翊钧的贴身宦官,自然要伺候他用膳。只是面对一桌子叫不出名目的菜肴,让他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朱翊钧一笑,盘膝上炕,指着对面:“朕用不着你伺候,这一大桌子朕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也坐,陪朕喝两盅。”
“内臣不敢!”陪皇帝用膳,陈默想都没想过。
“有什么不敢的,给朕倒酒,你用这个!”朱翊钧从炕桌下摸出一只金灿灿的酒樽递给陈默。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不知为何,陈默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心跳猛的加速,冷汗瞬间涌遍全身。
。。。
第四十六章 金杯共汝饮()
“愣着干什么?倒酒啊!”“是!”陈默擦了擦脑门上沁出来的冷汗,拿起酒壶,小心翼翼的给朱翊钧倒满。“给你自己也倒上!”“内臣不敢!”陈默噗通跪到了地上:“这杯子太贵重,咱不敢用!”“有什么不敢用的?”朱翊钧不屑的说道,眼睛扫过面前金樽,见其在已经掌起的大红蜡烛照耀下闪闪发光,恍然大悟,忍俊不禁,指着陈默骂道:“臭小子,该不会是想起太祖那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了吧?那是太祖跟户部尚书说的话,你小子不过后宫一个小小奉御,离着那级别还远着哪。倒满倒满,朕用这樽,你用朕的酒盅便是。”陈默这才起身倒酒,完了又在朱翊钧的强烈要求下半个屁股坐到了炕桌对面炕沿儿上。“干!”金樽不大,倒满酒应该不到二两,朱翊钧待陈默坐好,端起金樽扬脖儿便灌了下去,放下酒杯,嘴里吧嗒两声:“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还愣着?干啊?”陈默这才端起酒盅学着朱翊钧的样子来了个一口闷。酒盅更小,上好的瓷器,倒满酒不过金樽的一半。不过后世陈默不善饮酒,本体又没机会喝酒,一口灌入,只觉一道火苗顺喉而入,呛的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飞,好半天才止住。朱翊钧笑的前仰后合,陈默忍不住瞪他一眼:“万岁爷还笑这什么酒啊,都快把咱辣死了。”“看来你小子真不会喝酒,”朱翊钧终于止住笑,自斟自饮一樽,满足一叹,说道:“正宗的山西汾酒,窖藏起码五十年,就这一壶,最少也得二十两纹银,可惜你小子无福消受咯!”一两银子四石米,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一升米按后世度量,大约有一斤左右重。也就是一两银子能买四百斤米。当然,这是官方收税时的折算方法,市面上一两银子是买不到这么多米的,能买到一半就不错了。不过,即使如此,这壶酒也够贵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默算一翻,陈默不禁暗暗咋舌。朱翊钧好酒,起码饮了有半斤,菜却没动几口。陈默不然,放开了吃,风卷残云一般,并不因为朱翊钧而有所矜持,酒却再不喝一滴。一席饭二人吃了足有半个时辰,膳罢,魏东升领着御膳房的小宦官们进来收拾残局,见了桌面情景,不禁大吃一惊,望向陈默的眼神变的愈发火热起来。“这几日朕闲来无事,手书九莲经一部,待会儿朕要看折子,你就去替朕拿给皇太后过目。”御膳房的人走后,殿内只剩陈默和朱翊钧时,朱翊钧说道。慈圣皇太后李彩娥出身低微,本是穆宗还是裕王时王府中的一个宫女,只因偶然得子,这才母以子贵,在隆庆元年被封为贵妃。隆庆死后,皇后陈氏无子,年仅十岁的朱翊钧才继位为万历皇帝。李彩娥虽然贵为太后,但由于出身贫贱,处处遭到歧视与限制,史载万历与仁圣皇太后(陈氏)用膳时,她得站在陈氏身后不能平起平坐。她是个聪明人,为了争取平等,想到了借宗教名义巩固自己地位的办法:万历四年,李太后为了给隆庆祈冥福以及替万历求子嗣,下懿旨建慈寿寺,期间忽生异事,慈庆宫突然瑞莲盛开,两天后,皇宫也莲花全开。李太后认为此兆大吉,命人写下瑞莲赋。没过多久,李太后又声称自己梦到了一位骑着金凤,身有九首的菩萨向她传授九莲经,醒后居然能将九莲经一字不落背诵出来。于是下旨天下寺庙搜寻此经,遍寻不获后,将此经收入大藏经。慈寿寺有位僧人有一次对人说梦见菩萨显灵,言及李太后乃九莲菩萨转世的后身,于是大家就真的把李太后当成了菩萨转世之人,用她的样子来塑造九莲菩萨的金身供奉。此事天下皆知,陈默继承本体记忆,自然知晓,是以初见李太后,曾提到过九莲菩萨,便是为此。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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