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两个人在为一串念珠争执,两人一个是钱沐的义子,一个是厨房的掌勺,谁也不服谁,挣着说那串青光莹莹的念珠是自己的,争的脸红脖子粗,旁边围着许多陈府家众,帮谁的都有,各执一词,更有那作壁上观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将通往陈矩书房的夹道挤了个水泄不通,知道的这里是陈府,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前门茶馆儿。
陈默正寻思着怎么也没人管管的时候,不知道谁眼尖,先看到了他,一声五爷出口,吵闹声顿止,众人纷纷望了过来,见他黑着脸站在旁边,都不知道他来了多久,齐刷刷跪了一片。
念珠瞧材料应该是玉石所做,不过看透明度,顶多也就是下脚料做出来的,值不得多少银子。不过,宦官大多贪婪,锱铢必较,为一枚铜子儿大打出手都稀松平常,何况这串念珠了。
陈默心烦意乱,只想尽快处理了,所以并不多言,随手一指:“你,去端碗清水!”然后便闭了嘴,谁都不看,只等那人小跑着端着个大海碗回来,指着各抓念珠一头的二人说道:“把念珠扔水里!”
旁人不明所以,钱沐的义子跟厨房的掌勺也被弄糊涂了,不过,陈默面沉如水,杀气腾腾,两人也不敢怠慢,同时松手,任手中的念珠叮当一声落进大海碗。
陈默示意端碗的那穿青贴里的奉御过来,哈腰仔细在大海碗里端详一翻,直起身来,冲钱沐的义子一眯眼:“回头去找你义父领二十板子,别问为什么!”说着扫视众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然每人五板子!”
说完转身往回走,刚拐过一簇花丛,便听远远的传来诧异的惊呼赞叹,不禁嘴角上翘,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忽然想起答应杏儿的事情,心想反正发愁当不了死,走一步算一步,便去厨房寻了些吃的,随意吃了些,牵马出门,直奔月仙楼而去。
月仙楼后街,杏儿早就等急了,一见陈默便迎了上来埋怨:“老爷再不来,奴家就要亲自去寻您了。”
杏儿今日穿了身淡粉色的袄裙,梳着个双碟髻,哑音嘟唇的样子,别样魅惑,陈默忍不住伸手飞快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刮了一记,笑问:“急什么?该不会九姑娘这就要跟那李少爷私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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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圣经》(二更)()
杏儿未曾防备,鼻子被刮了个正着,只觉嗖的一下,俏脸登时一热,忍不住白了陈默一眼:“还是老爷呢,混没个正行!”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却也无法收回,只好低下脑袋,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陈默挺享受这种十分暧昧的情景,瞧杏儿羞不可抑的神情,干脆上前抓住她的小手,状似随意的问道:“霍东买的宅子在哪儿呢,头前带路!”
杏儿的手被陈默握着,只觉一阵眩晕,手心直冒汗,轻轻甩了一下,却反倒被抓的更紧,不禁暗骂一声冤孽,心里擂着小鼓,不知不觉的便往前走,脑子里一个劲儿的嘀咕:“握就握吧,反正他也就是个宦官,其实跟女人没什么两样,徐杏儿你可真没出息,他要是个真男人,你还不得羞死啊”
霍东买的宅子离着李九妹的绣楼果然不远,从一个略显残破的门楼进去,走上布满苔藓的青石板小径,抬眼就能看到李九妹绣楼二楼的后窗。
院子不小,但是东西长,南北短,一排房尽皆都在阴影之下,想来由于深处后街,还有前边月仙楼的建筑遮挡阳光的缘故,荒芜已久,除了中间那段青石板小径,旁边竟然都是半人多高的荒草,此刻嫩草早绿,夹杂在枯黄之中,倒也相映成趣。
刚进了院子,便听一阵咕咕咕咕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最西边一间屋子窗户纸都被撕的精光,窗棂之间的空当也被扩大,声音便是站在窗棂上一只只灰白的鸽子所发出。
“席先生。又喂鸽子呢?李少爷呢?怎么没听他吹箫啊?”
杏儿笑着跟鸽子前边一个身穿青灰长袍的男子背影打招呼,陈默猜着便是席晓磊。不禁留神打量,眼见转过身来的男子三十左右。两条浓密的眉毛,高鼻阔嘴,满脸的络腮胡子,虽略嫌粗犷,两只眼白略多的眼睛却十分有神,滴溜溜转动间,给人一种十分聪明的感觉。
“杏儿来啦,这位是”席晓磊满脸带笑,话问到一半。突露惊容:“该不会是昭陵掌印陈公公吧?”
招子果然挺亮!
陈默暗赞,笑着拱拱手,说道:“席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初见,幸会幸会!先生慷慨相助,咱家不胜感激,有什么缺的用的就跟杏儿说,别跟咱家客气。”
“印公太客气了才是!”席晓磊听陈默自承身份。略有些得意,虽见陈默平易近人,到底还是跪倒磕了个头,这才爬起身来说道:“印公于小人。便如伯乐一般,小人感激无尽,可惜技无所长。只会跟这些鸽子打交道,每月五十两已是天价。别无所求,别无所求矣!”
听霍东没有在这事儿上克扣。实打实的按着五十两给,陈默倒比见到这席晓磊还开心,又客套几句,话题便扯到了鸽子上边。
其实利用信鸽传递消息,古已有之。这种方法虽然十分快捷,不过,由于空中猛禽颇多,出岔子的概率便多,到底不如健马稳妥,是以一直未曾全面普及,只限于一禺或一时而已。
不过,后世的高科技通讯手段于陈默来说是只知其名,道理略通一二,让他复制过来,便要了他的命。所以,这所谓的“空中通道”也不过就是聊胜于无的鸡肋,左不过重要的消息多放几只信鸽便是,暂且凑合着用罢了。
席晓磊是个健谈的,话题扯到他的鸽子,更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开头陈默还有些兴趣,后来眼见杏儿直冲自己使眼色,这才猛然醒悟此行的目的,忙捡个话锋,插话说道:“对了席先生,光说你这宝贝鸽子了,不是还有个李少爷么?听杏儿说此人博学多才,咱家倒是挺有兴趣你也知道的,朝廷正直用人之际,咱家也认识不少朋友,假如那李少爷真有才学,咱家倒是可以给他谋个差事!”
这馅饼画的够圆,陈默相信,凭他如今的身份,席晓磊绝对不会怀疑到其他。
席晓磊闻言果然十分开心,惊喜道:“那感情好,李兄弟虽然家里有钱,不过印公谋的差事定非普通,能学到些经验,多一些历练,对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小人先替他谢谢印公了。”
“客气什么,对了,说半天了,他人呢?”
席晓磊面露尴尬之色:“印公来的不巧,李兄弟一早就出了门,说了去逛逛,他喜欢古玩,是琉璃厂那边的常客,一走就是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倒真是不巧的很了!”陈默有些惋惜,心中却寻思:“倒腾古玩的没一个好鸟,如今看来,杏儿的担忧倒并非多余。”
“反正也是来了,奴家在这儿也有房间,老爷先去歇歇脚,万一李少爷要是回来的早呢!”杏儿怕陈默要走,急忙插口。
席晓磊也附和:“杏儿姑娘说的是,印公难得大驾光临,再说,这还是印公的地方呢,哪有刚来就走的道理对了,此处房舍不少,印公要不要收拾出一间来?万一?”
他的话没说尽,显示此人十分聪明。
这话说到了陈默的心里,琢磨着老是住在陈府也不方便,一时间倒真的动了心思,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杏儿,这事就靠给你了!”
杏儿脆声答应着,头前引路,将陈默带到最东头倒数第二间,进去居然是个小厅,光秃秃的土地上一尘不染,左右有门,分别通往两边。
陈默回忆外边情景,默数一下,发现这排房共有八间,醒悟过来,定然是两个宅院打通了,这才形成今日之格局。
那边四间定然就归席晓磊跟那李少爷住,而这边想到此处,陈默不由心神一荡,问杏儿:“你住哪一间啊?”
杏儿指了指东头,又指西边说道:“老爷要是过来,就住奴家住过的那间吧,都是收拾好了现成的被褥,奴家也没铺盖过。等抽空,奴家再把西边这两间收拾出来,一间给老爷做书房,另外一间奴家没事的时候过来休息。”
“嗯!”陈默点了点头,起身蹙往东间儿,挑帘一看,但见靠南一条通炕,上边铺着崭新的被褥。对着门是个书桌,上边摆着笔墨纸砚之类,旁边架子上,放戳着几本书。
“杏儿还挺好学嘛!”陈默一边夸奖着一边走了过去,瞥眼见一部厚厚的线状大部头,羊皮封面上,烫金一行字母,登时大奇:“这不是圣经么,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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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陈默很聪明(首更)()
“老爷居然认识洋文?”杏儿奇道,跟着走到陈默旁边,从陈默手里接过那本羊皮封面的线装圣经,细心的摩挲着,如同抚摸最亲密的人似的,缓缓说道:“这是奴家的母亲留给奴家唯一的念想了,当年祸从天降,奴家跟表姐从家里被母亲送出来,包袱里除了些衣服和银票珠宝之类,就有这一本圣经,可惜奴家当年还太小,跟母亲也没认多少洋文,里边的单词儿顶多能认出一成,根本就看不懂什么意思。”
说到此处,杏儿略抬起圆润的下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陈默:“老爷,您能认出它来,里边的意思能看懂么?教教奴家吧”
后世陈默虽然不是英文专业,不过,感谢后世国家对英文的特殊重视,英语六级考试还是过了的,如今穿越回来,记忆力大大提高,凡是以前看到过的几乎全能记起来,从杏儿手里拿过圣经随手翻阅,大概意思竟然能看明白,便点了点头,随口念了两句,感觉蛮是那么回事,笑道:“看来还没忘,你想学,咱家抽空教你便是!”
想着害怕杏儿问自己从哪里学来的,干脆又道:“不过,有个条件,想学没问题,别问咱家从何处学的,保密!”
杏儿还真的正想问这个问题,登时被陈默这句话堵了回去,寻思着:“看来人家是有难言之隐,管他呢,早觉得娘亲不应该平白无故将这本书给咱,可惜看不懂内容。参不透玄机,今日可真是巧了。”
如此一想。便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既然不愿意说。奴家自然不问,只求老爷将这本事教给奴家便好。”
“嗯!”陈默答应着,将书合上,顺手放回了原位,视线落在桌上画的一副半成的水墨画上。这是一副山水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辽阔的水域,水域近处,高树阔叶。远处模模糊糊的一片楼阁宫阙,如同隐藏在迷雾之中,画虽半成,却颇有雄浑飘渺之意,不禁夸赞道:“这是你画的?不错嘛!”
说着一愣,指着那片朦胧的楼阁宫阙,诧异望向杏儿问道:“这,这不会是海市蜃楼吧?你老家是海边儿的?”
杏儿也是一怔,心说这陈默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愈加佩服之余。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老爷好见识,奴家幼年曾在海边住过。有幸见过海市蜃楼奇景,如今回忆,便画了出来。”
“哦。难怪!”陈默微微额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偏偏越是努力想。偏又想不出来,最后只能将其放到一旁,冲杏儿一笑说道:“你画的真挺好,等画完之后,能送给咱家么?”
“老爷喜欢,是奴家的荣幸!”
“那咱每可就说定了内陆之人何曾见过如此奇景?日后此画怕是要值大价钱,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陈默笑着打趣,又道:“霍东眼光不错,买的这宅子咱家挺满意,回头呢,你找人将这院儿里收拾收拾。这不开春儿了么,种上几畦菜,窗户前边儿再种些花,嗯对了,墙角栽点儿金银藤什么的,如此一来,闹市之中别有天地,咱家无事的时候过来歇歇,就真是太美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么?老爷您可真会享受!”杏儿笑着答应,忽听陈默肚子咕噜直叫,登时又笑,说道:“快到午时了,老爷吃惯了午饭,定是饿了,您先歇会儿,奴家这就给你弄些吃的去!”
陈默也不客气,点头答应,目送杏儿轻快的出了门,听门扉吱扭一声,便坐到炕上,拉过枕头,闻着淡淡的雅香,躺下想心事。
到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想了片刻不得要领,他就又琢磨申时行去张鲸府上做什么。突然间,他想起唐三儿曾说于鹏飞带番子去了山西,联系起昨夜那大胆的推断,不禁迟疑起来,一点一点的捋:首先,张允龄得病的事情,定然瞒不过张鲸,也没必要瞒。两个人自然都不希望张允龄嗝屁,因为他一嗝屁,便意味着张四维必须得回乡丁忧,这也是他们匿丧不报,隐瞒消息最根本的原因。
其次,自己为了收服张冯集团人心,立誓两月之内,让张四维退出朝堂,这事儿张鲸搞不好也知道。就算不知道,假如那天陈友没看错的话,申时行去张鲸府上干什么?搞不好就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告诉张鲸的。
假设两个人真的勾搭在了一起,两下里一相印证,会得出什么结论?
当然是自己也关注到了张允龄病情这件事。
为了实现诺言,自己必定得把张允龄已死的消息捅出来,不然的话,便失信于人了。
可真要如此的话,怕是正中他们下怀了吧?
或者,他们早就猜到了自己派人关注着山西的事情,那“匿丧不报”,其实根本就是他俩给自己挖的坑。这样一来,自己便完全陷入被动之中了——不捅出消息,张四维便好好的做他的首辅,自己失信于人,张冯集团魁首花落别家。捅出来吧,他们既然如此布局,必有后手,到时候,谋害首辅之父的罪名搞不好就要扣在自己的头上。
假设这一切都成立的话,那张鲸一定跟申时行结成一个阵营了。
当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假设,可是,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个假设已经无限接近于现实。
因为他太了解那些政治家的嘴脸了。即使申时行在历史上名声不错,可历史都是给胜利者书写的,巨大的权利面前,连张居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