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轻盈,唇角微扬,“那有什么的,玉皇大帝几天不洗澡都会是这样的味,又不是你天生的。”
她见那乞丐眸中浮动着水光,不由好奇,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他颤抖了声音,道:“小姐你可真是心善的好人,不知您的尊姓大名,瞧您这身打扮,再加上这样的品性,是不是慕六爷未过门的妻子,蓝小姐?”
“什么东西?”她蹙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哦,看来您不是蓝小姐。”这乞丐也会察言观色,见她不解,便解释道,“因为慕六爷也是像您这样,对我们这些乞丐非常好,经常开设粥棚,免费施粥给我们吃,而且还不嫌弃我们脏臭,所以我瞧着小姐这品性,以为您是他的未婚妻呢。”
她转了转眸子,顿时来了兴趣,开设粥棚?施粥?这慕家的六少爷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心,她倒想要去瞧瞧。
她的声音收敛了俏皮,一脸严肃,“对,我的确不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我送你这条绢帕,当然需要报酬的。”
“这……可是我一个叫花子,哪里有什么钱?”
“怎么没有?”月夜下她那乌黑晶莹的眸子似被溪水淌过一般,格外澈亮。她深深瞧着他,嘴角是一抹难测的笑容,“我看你这身衣服不错,就拿你身上这身衣服来换我的手帕,怎么样?”
“这……”乞丐为难道,“小姐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我如果没了这身衣裳,不得光着身子啊?而且……而且小姐你这么漂亮,干嘛要我这么破烂的衣服。”
苏幕遮嘟了嘟嘴,眼中浮现出一片雾气,“我不管,我就是要这身衣服!”
“这……”乞丐想了片刻,道,“我倒是还有一件,只不过比身上这件更破,小姐你要是想要,我就回去给你拿去。”
她扬了扬手,算是答应了,那乞丐便鞠躬哈腰了一番,跑了出去。她抬眼瞧着月色,一股水意浸透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不知不觉中,已是清泪两行。
说到底,她也是个孩子心性,一直宠爱她的父亲愤怒之下打了她,她便承受不住,离家出走,现在也有些想家了。
“小姐,衣服拿来了!”乞丐递来一件衣服。苏幕遮这才回过神来,将衣服抱在怀里,巧笑嫣然,“得了,这条手帕是你的了,这衣服是我的了,谢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一件破衣服,没什么好谢的……”
她抱着衣服便开始四处游走,随意挑了一处隐蔽无人的地方,将那满是布丁的破烂衣服罩在了自己身上,又捡起泥土,在白皙的小脸上抹了开来,顺手捡了一顶帽子,遮住一头浓密的青丝,满意地瞧着湖面中映出的倒影。
很好,伪装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她慢悠悠地晃在街道上,晨光初露端倪,绿柳袅娜拂面,黄包车过往带来一阵凉风,小贩们声嘶力竭的叫卖声重叠在了阳光的韵味里。
露珠湿了她的衣衫,她伸手去捋碎发,这才想到此刻已经换了装,哪里还有初时俏皮可爱的模样。
她胡乱地走着,过往的行人离她几丈之远,不同于往日的惧怕,这次那些行人面上皆是厌恶之情,好像她是一个与他们不同的生物一般,恨不能躲到另一个世界里面去。
她想了想,虽然一知半解,但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冷暖人情。
她眸前顿时一亮,和暖春风细细拂来,杨柳依依,娇花嫩草竞相争华,而那黑瓦粉墙之旁,便设有一个粥棚,空气中浮动着旖旎的桃花瓣香气,她缓缓地走上去,那双滢亮的眸子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施粥之人瞧看。
那施粥的人也见着了她,顿了顿,便盛了一碗粥递到她的手里。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直视凝望着他,也不伸手去接,那人心生奇怪,又多加了一点粥,再次递给她。她顿了顿,这才接了过来,问道:“你是慕六爷吗?”
“我?”那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怎么可能是六爷,你别说笑了,赶紧拿了粥去边上吃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吃粥呢。”
她端起粥走到墙角,倒也不吃,就是静静地看着,一缕发丝从破帽中掉散下来,她纤细的指尖盘绕发丝,眼眸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手中的碗抢了过去,她这才回过神来,瞧着面前那个狼吞虎咽的人。
那个人只用了两口便吃完了所有的粥,见她望着自己,面上也不红,道:“看我干什么,你只端着又不吃,我替你吃掉好了!”
苏幕遮翻了个白眼,道:“你吃就吃,干嘛吃这么急,小心噎死你。”
“我才噎不死呢。”那人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是新来的吧,我都没有见过你。我看酩彦大人对你好的很么,给你盛的粥比给我的要多。”
“酩彦?”她不解道。
“哎,看来你真是新来的。”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个盛粥的人,他叫酩彦,是慕六爷的手下,每周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施粥的,我们私底下都叫他酩彦大人。”
她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们除了吃粥,就没有别的可以吃的了吗?”
“当然有了,我们就是靠乞讨过生活的嘛!你干嘛这样问,你不也是乞丐吗?”那人狐疑地看着她,好在她伪装得足够好,那人盯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只当她是新来的,便道,“我打听到了,今天晚上慕六爷会去‘卡门’,哦,看你那傻样也不知道,卡门就是法租界最大的舞厅,我带你去那里等着慕六爷,碰见了他,准保有好吃的。”
苏幕遮扬了扬唇角,迎视着那个小叫花子的目光,那人见她眸光盈盈,有如水上波纹,风中梅蕊,空中星辰,不由看得痴了,半晌,才嘟囔道:“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还会来做乞丐呢。”
两人结伴而行,言语间她得知了这个小乞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名叫小八。当他问她的名字时,她想了半天,也就随便取了一个,唤作小幕。
傍晚时分,两人也就来到了一条香榭大道上,她远远看去,果真那舞厅写着‘卡门’两个镶了金边的字。她嘟了嘟嘴,不解道:“我们不是要去卡门吗,你跑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卡门在那里呀!”
小八瞅了一眼,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卡门?”
“那上面不是写了卡门两个大字嘛!” 苏幕遮心下奇怪,淡淡地瞧着他。
他面上一惊,再来一喜,道:“你竟然识字?”
“我……”她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纰漏,赶忙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去卡门的门口等吧!”
“你这傻子,我们这样去门口会影响舞厅营业的,还会被那些黑衣保镖给撵得远远的,慕六爷来卡门必然会经过这条路,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早晚等到他的!”
他话音未落,苏幕遮便看见远处开来了一辆纯黑色奥斯汀,小八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跑到路中央拦车去了。
那车也突然降低了速度,就在快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停了下来。
苏幕遮赶忙跟了上去,却见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一双凤眼坚毅明亮又透澈如水,凝聚着深沉与干练,目光沉淀下来,似细细品啄,又似缓缓掠过,触目间一片润泽,但那眉梢却充满了一股淡淡的疏离,唇角含着浅薄却略显冷淡的笑意。
她抬眸瞧着他,混闹的人声慢慢散去,他的眼光掠过她的容颜,眸中的光芒划破天际。
如果用她所会不多的诗句来形容这个人的气质,她便只能想到,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第十一章 卡门()
她瞧着他眉宇间淡淡的孤寂,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小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嚎道:“慕六爷,求您救救我吧!”
他眸中散出一道强烈的光芒,让那黑色的凤眼愈发明亮,他弯身将小八扶了起来,唇角的笑容渲染出一片温润,“起来说话。”
“我……”小八声音一片沙哑,“我饿了许多天了,什么都没有吃上,如果六爷可以可怜可怜我……”
“你闭嘴!”酩彦从司机的位置上下了车来,怒道,“我今天不是才给了你一碗粥吗,你怎么又饿的不行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贪得很,瞧着我们六爷好说话,就跑来这里招摇撞骗,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酩彦一番连珠炮似的指责让小八低了头,小八虽然喝了两碗粥,但他毕竟处于长身体的年龄,必然会觉得不够吃。
慕六爷扬起唇角,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细微的动作让他颤抖的心跳缓缓回归正常,仰起脸瞧着慕六爷,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酩彦,你带这个小兄弟去吃点有油水的东西。”他眉眼之间扫去了那抹疏离与冷淡,那双眸子熠熠生辉,闪着一抹淡淡的执拗。酩彦本想出言劝阻,却见着那双凤眼中是坚定了的命令,不由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对小八作了个“请”的手势。
“哎,酩彦大人,我这个朋友也饿得很,她早上的粥被我都喝完了,我可不可以带她一起去?” 小八倒是不忘苏幕遮,过来就抓住苏幕遮的皓腕,笑道。
酩彦的眸光缓缓移动到苏幕遮身上,似乎对她还有印象,摆了摆手,道:“得了,一起走吧,赶紧去吃,吃完该上哪里就上哪里去。”
苏幕遮笑了笑,蓦然回首,道:“我不去了,我一点都不饿。”
“哎!”小八不解地看着她,酩彦倒是松了一口气,觉得省掉了一个麻烦,直直拽了小八便走,“人家都说不去了,你还看什么,赶紧走!”
慕六爷瞧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缓缓一笑,打开车门,上了驾驶座。苏幕遮忙跟了上去,刚刚沾了泥土的手握在他黑色呢绒面料的西装上,印下一个大大的印子。她巧笑嫣然,莹莹的目光瞧着他,似乎是要故意激怒他一般。
他却轻轻一笑,目光内敛而安静,并没有一丝怒意。她嘟了嘟嘴,漆黑的眸子如宝石般流溢光彩,灵动润泽,道:“慕六爷,你是姓慕,名六爷吗?”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只是眉梢染了几分笑意,“我姓慕,名止然。”
“哦,原来你叫慕止然。”她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客气地指了指那家舞厅,“我从没去过舞厅,你可不可以带我进去看看呢?”
他淡淡地扫过她的容颜,笑容缓缓地敛上,“舞厅不是你去的地方。”
“哼,你不是就瞧我穿得破所以才不带我去的嘛。我当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结果还不都一样!”苏幕遮别扭地转过小脸,嘟起甜橙色的小嘴,显然这个时候她忘记了自己一身破烂的打扮,从前的娇俏可人如今看起来只成了丑人多作怪。
慕止然却微微扬了唇,眸中忽闪着温暖的笑意,连带着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你一个姑娘家,去舞厅做什么。”
“我……”苏幕遮咬了咬唇,心里明白原来他是因为她是女子,才不让她进去的。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好了一半,“我只是想进去喝杯牛奶而已,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慕止然垂了眸子,那双眸带着天真如孩童般的色彩,却也历经了沧桑与尘埃,最后便成了一汪秋水,泛不起一丝涟漪。他扬了扬手,声音清淡却不疏离,“上车吧。”
她自然是去过舞厅的。虽是自家舞厅,不过由于父亲严格的命令,只得偷偷溜了进去,事后还被哥哥给教育了一番。
她斜眼看了看身边的这个人,掩唇轻笑,心里面默默念道,我可不是叛了苏家的舞厅,只不过是要去敌方舞厅进行一番考察,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胡思乱想间,便见他缓缓停稳了车辆,苏幕遮赶忙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一帮保安顿时站姿如松,毕恭毕敬,标准的九十度鞠躬,道:“六爷!”
他随意应了一声,转眼瞧着她,她也没有任何不自在,慌忙跟了上去。那几个保安见她衣衫褴褛,本想阻拦,却又见是慕六爷带着进来的,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进去了。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只见着地面上幽光浮动,被照明得如星空般璀璨,舞台上的歌女声音娇雅,音乐声余音绕梁,水晶吊灯摇曳生辉,一群群俊男靓女凑在一起,人头攒动,翩翩起舞,将华尔兹演绎得妖娆又美好。
见慕止然过来,几个侍者慌忙迎接上去,她连忙跟上,绕过舞池中央,入了一个侧门。侍者忙为他们两个人拉开了座位,开了一瓶香槟,斟满透明的高脚杯,缓缓递了上来。她巧笑着接了酒杯,转眼环视起这间屋子的环境来,眸光忽而定在墙上的那副山水画之中。
画中是一座小巧的院落,一条小径蜿蜒而上,小径旁点缀着零星的粉色花瓣,掩映着绿柳的韵芒。小径之上铺泻着鹅卵石,却已生了青苔,无人问津的模样让她不由心生怜惜。
不远处是一个朱色凉亭,旁边有几棵翠竹,迎风昂扬,亭中摆放着珍珑棋局,那两个对弈的人,面上却挂着闲适与怅惘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画是你作的吗?“她好奇道。
他修长的手指摇晃着高脚杯,那双凤眼里透着幽光,点了头。见她凝视着挂画,不曾移动目光,不觉问道:“小姐你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我感觉你有一些消极避世。” 苏幕遮随手放下高脚杯,手指轻轻摩挲着红木书桌,屋外的钢琴曲是欧斯坦的阿尔卑斯山晚霞,她不由随着哼唱起来,目光莹莹。
侍者又端上了两杯咖啡,两杯牛奶。慕止然唇角含笑,脊背挺直,目光中是一抹难测,苏幕遮见着牛奶,不由喜上眉梢,笑意盈盈,拿起来便一饮而尽了,这才道:“这牛奶真好喝,不过……”
她顿了顿,放下杯子,“现在到底时代不同了,你就不要一直执着于过去了。”
他默了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拿起那杯咖啡,缓慢饮下,她瞧着他的眉角,只觉得那眉梢带着一抹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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