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会不会骗你?你呀,给人小姑娘惹事儿呢。”碧月不解,歪头看常嬷嬷,常嬷嬷叹气道:“我知你爱这丫头伶俐又厚道,只是有人处就有是非,今日显见着是有人给她使绊子了,照理说,换了歇息日子定是要跟你们这些大丫头报备的,偏没人来说,你去寻他,也没人替他说这个。你是憨气的,若遇着个火爆脾气的,妙儿这一通罚是少不了的,若是到时候叨登出来,只要几个人咬定了没人跟妙儿换过差事,这就得一顿打撵了出去。”碧月眨着眼睛道:“不过几个小丫头,才多大点子人,不会如此恶毒吧。”素云在一边听了,点头道:“我们都不是多事的人,是以没被当枪使这一回,嬷嬷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个意思。”碧月懊恼道:“这丫头平日勤谨又伶俐,也不偷奸耍滑的,我看着喜欢多与他些东西,也都是我自个儿的,有什么不成的。”常嬷嬷笑道:“你只当你就是个你呢,小丫头看来,你是奶奶跟前的人,这日后有个好处,填个位置的,这妙儿就是挡在众人前头的了。你啊,我就这么一说,让你以后行事长点脑子。妙儿好歹也是家生子,咱们院里别的都是外来的,根基比不得她,倒也不怕这些绊子。再来,人妙儿是个小人精,比你可强得多。”碧月听嬷嬷说妙儿比他强,倒是高兴,顺嘴便道:“妙儿上回还说呢,若是出不去,就留下来伺候奶奶跟哥儿也挺好,以后跟着哥儿做嬷嬷,那就是妙嬷嬷了。”常嬷嬷听了笑出声来,道:“才豆丁一颗,倒想着当嬷嬷!”素云在一边点头笑道:“这妙儿也难得的,小丫头都想着当大丫头,大丫头心思大的多了去了,这小鬼一心想着当嬷嬷,倒也有趣。”碧月道:“妙儿说嬷嬷都本事大得很。”几人听了这话更乐起来,人果然是看到什么就以为什么都是如此了。
李纨一早收到了吴家送来的年礼,略看了下单子,又想着吴家的情形,跟许嬷嬷商议了回礼的单子让人备了送去。无非庄上的出产和珠界里取出来的不算扎眼的药材衣料之类,不比收到的丰厚,这般做法方合了她这对兄嫂的心意。这日要说的要紧事却是另一件,李纨想了许久,总算有了主意,跟许嬷嬷道:“嬷嬷你回去与计良、段高和彭巧他们商议,我的意思,如今咱们这个事情太过显眼了,要撤也由不得我们,要拿着恐怕就是个祸事。老天保佑新皇登基,我正好趁这个时候把买卖连机器都给了人家。只是这些人都是在里头牵头的,离了这个买卖实在可惜,再说如今我们府上的情形,我又是这么个情形,不如趁这次脱了籍出去,跟着贵人们做事,总比窝在小庄子上强。他们若要说些主仆的话,你便告诉他们,他们出去挣个自己的前程,比呆在陪嫁庄子上强得多,不管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我与兰哥儿。”许嬷嬷长叹口气,点点头道:“奶奶原来是这个主意。我也想了好些日子,这几个人都是当年老太太选出来的,自是不差的,照着他们的心思,想来也是乐意伺候奶奶再伺候兰哥儿,才对得起当年老太太太太的一番心思。只是奶奶如今这想法也不差,忠不忠心不在那张纸上,今年这机子这么一倒腾,段高就算想要撇清也难了。再外头的人虽不知晓,四海商行里可是知道段高的,这么大收益,只怕在上头都挂了号。这个主意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了。”李纨点头道:“嬷嬷能明白这里头的事情就好,趁早与他们商议了,我好给劳姐姐递话。早扔出去早安心。至于他们的去处,看这一年四海商行的行事,他们又都管着一摊能赚银子的事情,且都靠的自己的手艺,应该会有个好前程。”
这次商议毕,许嬷嬷回去不过三日便来回话,那三人本也不是笨的,这一年风起云涌,新皇登基后四海商行也慢慢浮出水面,自然也没有再抱了什么侥幸心理。加上李纨的话,到底当年也都是有一番抱负的,便都回但凭李纨做主。只彭巧一人另有说法,许嬷嬷道:“彭巧的意思,他与计良段高几人不同,那菌子房本没有多少人力的缘故,都是托的先太太的福。再者,彭巧自己喜欢的就是田地粮蔬的活儿,他家那口子更是这样的,看奶奶今年得了好些稀奇的种子,更乐意换个庄子种地去,倒不想跟着那些贵人做什么。且我想那菌玉也不是好交出去的东西,倒不如不提的好。有毛料和茶叶两宗在前,料也没有人还会注意几筐菌子的事情,只趁这个冬天把生意歇了,只说今年炭价太高,种菌子洞子货亏得狠了。年下趁人少,把菌子房都平掉,只剩下几个烘房,把菌子木头往里头一堆,做个样子哄哄人。”李纨听了,也觉得有理,便答应了,只让他们等那毛料的庄子换了手,就去另一个庄子上管事,那个庄子倒有些田地的。许嬷嬷又道:“段高计良早在年中就知道今年这事难了了,想不到太太有这么个主意,虽舍不得,到底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只说一辈子都认奶奶这个主子。”李纨点点头,心知这两人都不是虚头应事的人,也都够通透,事已至此,也说不好福祸,只能选条能走的路走吧。
上下定了心,李纨便给劳氏写了信,新皇登基时她随夫从南边回来,如今还在京里。许嬷嬷拿了信出去,便有人来说太太请大奶奶过去。李纨忙收拾了去见王夫人,到时见王夫人正与凤姐说家务事,见了李纨便停了口,笑道:“刚跟凤丫头说年下的事,想起个事来问你。”李纨忙答应。王夫人道:“刚点了各院子的人数,你院子里人手没有配足,正好今年的家生子要进来了,你若得空便自己去挑几个吧。”李纨忙道:“就我跟兰儿两人,院子里如今的人手尽够了。上回太太还说要打自己开始省俭,哪有我们反倒多要的道理,依我说,也不必一定依例要三个四个的,够使就行了。何况兰儿还小,多要了人也没事情使唤他们。”王夫人听了这话面露笑意,对凤姐道:“你可听到了,可是她自个儿不要的,不是我舍不得给。”凤姐笑道:“真真是婆媳了,都往省俭的路子上走,这么大府里,哪里靠省下这几两银子呢。”李纨笑道:“倒也不是一味为了省俭,咱们且不到那个份上。只是人多事少就多闲人闲话,反倒生出些事来,倒多事了。”王夫人听了想起什么,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问凤姐,“兰哥儿的奶嬷嬷还没寻着合适的?”凤姐笑着道:“太太又要人干净又要人妥当还要家里简单不生事的,这哪儿就那么好找着呢。”李纨便道:“兰儿如今让闫嬷嬷看着,我看着倒比之前的奶妈妈们强些,年纪大经的事儿多,有时候还能教他两句。”王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倒也不用再寻了,就让这嬷嬷领了奶妈妈的月例吧。”又想起来道,“如今兰儿跟前伺候的人是谁?”李纨道是原先自己跟前的两个二等丫头,王夫人想了想,道:“你回去看看,若是伺候的好,就都提成大丫头吧。”李纨迟疑道:“两个?”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如何,太多了?”李纨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凤姐在一边笑道:“大嫂子不会是舍不得多加出来那一吊钱吧?”李纨只得说出心思:“他姑姑们跟前才两个大丫头,他才多大点子人。”王夫人道:“兰儿是嫡孙,两个不算多的,就这么定了吧。”李纨赶紧应了,又闲扯几句家务事,方去了。闫嬷嬷与樱草青葙得了准信,各自去王夫人门口磕了头,当月便涨了月钱分例。
李纨晚间还觉得奇怪,如何王夫人突然想起这个来,贾兰在一边听了李纨与素云常嬷嬷等人闲话,突然插嘴道:“我帮宝二叔挡了几回老爷的训。”众人正说话,一听这个都停了口,看着他,贾兰继续道:“老爷就是对宝二叔太严厉了,老爷对我就没那么凶。我跟着宝二叔,老爷有时候与我们说着说着板不住脸,就笑了。不过笑了就赶紧轰我们走。”李纨大概听懂了,这小子就是夹在中间和稀泥的,横竖他也不怕贾政。便问他:“你如何跟你宝二叔玩到一起去了?”贾兰道:“最开始我是见环三叔见着宝二叔就不自在,我与宝二叔在一起,环三叔便不会寻上我。后来,我觉着宝二叔甚是有趣,对人也没有坏心,且宝二叔跟林姑姑他们一起玩笑的时候,我可以跟二姑姑、四姑姑说说新看的书,几回下来,宝二叔也乐意带我玩了。他还夸我‘兰儿尚小,倒没有那些须眉浊物的气息!’”众人听了这一“夸”都笑将起来。贾兰平日里看的杂书不少,吃了那启灵丸,过目不忘也不算个本事了,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自然合宝玉的胃口。闫嬷嬷道:“倒是我不仔细,前些日子宝二爷院子里的小丫头还送过来一个西洋人做的陀螺,挺精致的东西,看来是玩到一块儿去了。”贾兰笑道:“那是宝二叔从舅老爷家里得的,宝二叔有个好处,拿东西送人,再不会看值多少银子这些事。觉得好了,一根草也能当个宝,觉得没趣时,值千值万也不放在眼里,有名士风范。”李纨忍俊不禁,道:“你倒长进了,评判起长辈来!”贾兰道:“并无不敬之心,算不得对长辈不敬。且宝二叔也不耐烦当人长辈。”常嬷嬷道:“宝二爷虽不爱俗务,却不是个俗人,有赤子之心,哥儿与他作伴倒也不差的。”闫嬷嬷亦点头道:“宝二爷自来是生在老太太太太心尖子上,凤凰蛋似的养大,是以少有嫉忌之心,亦不知人间疾苦。这么比起来,倒是我们哥儿老成些。”贾兰笑道:“我也不知老爷如何想的,反正我是不会与宝二叔说些不开心的事情,总觉着他这样的人物本不该晓得这些东西。”李纨指着他道:“嬷嬷夸你一句老成,你倒喘上了!”贾兰摸头笑笑,继续看自己的书去了。
第75章 。悬崖撒手()
75。悬崖撒手
或者真是贾兰与宝玉走的近了的缘故,贾兰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在年底得了王夫人额外的赏,李纨琢磨了事情原委,心里无喜无忧。想想贾兰当年还为宝玉受的宠爱不自在,特在早膳时闹腾,如今转了性子,反倒跟宝玉好相处起来。有读书识字明了理的缘故,谁又能说没有如今身家丰厚无可嫉处的缘故呢?人心本自在,修心到了一定程度,不用故作清高,自然眼里心里不受钱财所染,只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到了这般程度呢?庸庸俗人而言,这钱财地位都是底气,细想实在悲凉,却是实情。
在药仙谷的小院里,天光熹微,李纨半靠在古藤躺椅上转着“境”这个字。果然是一人一境,如今自己在府里过得坦然自在,归根到底是“无缺”两字。自拥胜境,又是个光阴无踪的去处,见识了神仙境界的种种,在凡间俗物上自然起不来“争心”,没了这个“争”也就没了“比”,没了“挂碍”,人事纷繁越来越像戏傀儡在台上扮的一出又一出。自己如此,对周围人影响亦大,虽外头看来自己院子始终算得上清静,只内里的人细细体味,可知之前大约算是“寡淡”,如今则是“宁和”。几位嬷嬷哪里还有早年间的愁色,连带着大小丫头都没心没肺起来,兰儿如今都豁达许多,这才不过两三年间的事情。
所谓“识物”,其实在一个“比”字,高下相形前后相随,若世上只有一个颜色,这个颜色也无所谓颜色。李纨想起贾环来,若放在世上来说,大宅门里的爷们,已经是很不错的命了。衣食无忧,也算是锦绣堆里长起来的。只是,人之惑通常不在于“己有”,恰恰相反,其惑长在“所缺”。于是伸长脖子天天看着宝玉得了稀罕衣裳,贾兰得了精细点心,老爷夸了贾兰,老太太宠着宝玉,心生多少不平,不平而怨,怨而恨。乡野平民丰年也足鸡豚,酿得新酒,自顾也是太平日子。若这平民日日得见贾府主子奴仆的吃穿用度,只怕那丰衣足食的和乐就没剩多少了,不说主子,有些头脸的奴才们摆个寿宴也够平常人家一两年用度,这其中高下,有多少心性稳定之人能一笑而过?多半要生不平生仇生恨。当年刘邦见秦始皇车架而生“大丈夫当如此”之叹,也是一个起心之因。大凡常人,无此等气魄机遇,心性狭隘的不免另起恶意,或者想着攀附而得捷径,或者暗里诅咒这些人即得灾祸。这“心”与“境”之间,如此作用交缠,因妄生妄,便是一生。思及此处,不禁一叹。
这日李纨正在与素云商量年下衣裳的新鲜花样子,听得外头说笑声,却是凤姐陪着章家二太太劳氏前来,见了李纨,凤姐笑道:“我可妥妥当当把人带了过来的,这就回去交差了,大嫂子好好陪贵客吧。”李纨特又谢了她,凤姐笑得满面春风,顾自去了。劳氏携了李纨,两人进屋坐定,素云等人上了茶便带着劳氏的人一起退了下去。李纨问道:“姐姐如何这会儿来了?”劳氏笑道:“你那封书信上说的倒是简单,唬了我这一大跳,跟我家老爷说了,他也只不信,特让我来问个清楚。这不,来不及等这年的账结完呢,就急匆匆赶来了。我啊,早来了,只是府上老太太太太实在热络,陪着聊到这会子才得过你这里来。”李纨听了笑而不语。劳氏喝了口茶,瞪她一眼道:“哑巴了?你倒是想清楚了没?你可知道那两桩买卖是多大的收益?不是我轻狂,那头有我们家,上头又有十爷,你只把这两个买卖攥在手里,几辈子的富贵都是保定了的,你那哥儿也不用担心了,逃不脱一个好前程。这一年,你那毛呢料子真是立了大功的,不说直接拿来换的粮食应急,只说我们拿这货轻轻几个来回就把几家挑刺的洋行打压得翻不了身。他们也有哆罗呢、番羓丝之类的,原先也是独一处的买卖,狂得很。如今你那里出的却比这些还强,货量又大,直把他们的绿眼珠子都快急红了!”李纨听得噗嗤笑出声来,劳氏拍她一下,道:“唉,你到底长没长心啊,我这是替你急呢。”李纨忙掩了笑意道:“我知道劳姐姐是为我思忖,只是你那话实在可乐得很。”见劳氏又要起急,赶紧接着道,“我虽不知到底有多大收益,瞎猜猜,就算有个一百万两、两百万两的,哪怕说一年能给我挣出个金山来,我也还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