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果然贾兰未曾去上课,问了方知道是祝先生有事,这几日都不上课了,什么时候开课还说不准,加上宝玉被冻着了,贾母本也要停几日的,这两厢一对,倒是贾政松了口气。
午膳除了分例的菜,又从上到下都添了个暖锅子,如今这整个府里就李纨院子里最安生,大约是昨晚安置的好,竟没有一个病了,别处总有几声咳嗽喷嚏的。这吃了午饭,正在东屋里逗贾兰耍,外头来报说许嬷嬷来了,李纨甚感意外。
许嬷嬷进了屋子,除了外头的风雪斗篷,李纨忙把她让到暖炕上坐,素云早端了姜茶上来。李纨问道:“嬷嬷怎么今日来?这大雪天的!”素云上了茶和点心,便出去外屋守着,贾兰也下了炕,他倒不是知道什么避讳,只是急着去看许嬷嬷又带了什么稀罕东西来。
许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李纨,边道:“昨日收到的章家太太的信,恐怕是有什么急事,我本就是今日要来的。又看昨日实在冷得邪性,这又是不冷不潮的时节,恐怕奶奶这里缺柴炭,刚好顺路送几篓子硬木炭过来。虽不是红罗炭,也是出自蔚州宣府的,不是市面上的银霜炭能比。”
李纨心知是彭巧几人专门找了用来烧烘房晾菌子的,都是内行,自然不差。拆了信看,却是劳氏道急需李纨处的毛呢料子,数量多多益善,只说此事事关重大,让李纨无论如何都要加派人手加紧生产,至于李纨担心的被人顺藤摸瓜寻上门来的事,道是已有法子,待定了再细细告诉李纨。
另外又说计良去年大肆收购秋茶,已经有人注意了,虽隔着四海商行还不得线索,却已不止一拨人来打听了。李纨心知去年计良在扬州还牵扯出了洋人间的官司,被人盯上倒不是章家的错失,再加上计良本是为了去年头一锤子买卖,今年并无再如此做的意思。倒是劳氏在其中另出一计,由四海商行出面收购今年的春茶,交由计良加工后再全部由四海商行出售,如此一来,两头都只能查到四海商行而已,至于所得利润,四海商行只给一个毛茶售价和成茶购入价,不问计良中间所得。
李纨思来想去,倒也没什么反对的道理,只把事情与许嬷嬷说了,让她写信与计良商议。至于毛呢料子,让段高在接下来两个月里出掉一半存货,而劳氏所说的加派人手之事,李纨这里主要靠的便是那几部机子,加不加人却是无用的。这机子,当时说了陪嫁的部件不过这么些,总不能如今又无端端地多出来几副,是以也只能作罢。
与许嬷嬷匆匆商议完,李纨又自回了里屋,取了个墨灰色石青纹的大毛斗篷出来,对许嬷嬷道:“今日我也不虚留嬷嬷了,这一留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完的事,庄子上还要嬷嬷多多照看。嬷嬷记得,如今这雪也轻忽不得,压塌个把菌棚倒无所谓,关键是莫要伤了人。取暖的炭盆火炉热汤热酒的也不用替我省着。这件斗篷嬷嬷穿上吧,眼见着得刮风,嬷嬷还是趁早走,赶来的车可结实?”
许嬷嬷道:“我也看这天古怪,没有赶大车来,只让庄上车把式寻了辆专走雪路的小车,奶奶放心吧,我也就是为了送这信,这就走了。”
说着也没二话,接了李纨递过来的斗篷便去了。李纨看素云几人送许嬷嬷出了院子,看她披上了自己给的斗篷,心里略安。这斗篷是李纨从苍庚号里得的,叫做“风雪夜归衣”,正合今日许嬷嬷用。
一会儿闫嬷嬷牵着贾兰的手进了屋,笑道:“今日许嬷嬷可真是雪中送炭来了。”
李纨道:“她只说几篓,倒不知有多少?”
闫嬷嬷道:“总共三篓,一篓都得有七八十斤。”
李纨奇道:“刚才嬷嬷还说她坐的小车来的,如何能装这么些东西。”
闫嬷嬷笑道:“她自坐的小车,这东西是雇了大车运来的,常嬷嬷正看着搬进来。”
正说着常嬷嬷进来了,听了闫嬷嬷的话,知道正在说那炭,便道:“许嬷嬷果然是精细人,这装炭的篓子到炭色,怎么看都是柴炭的模样,我拿两块敲了敲,上好的硬木炭。”
李纨点头道:“都是庄上拿来烘菌子用的。”
贾兰忍不住嘟囔一句:“这次嬷嬷就拿了些炭来!”李纨点他额头,道:“你看看外头这天,大雪大风的,嬷嬷惦记着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柴炭,冒着风雪楞给送来了。如今这风越发紧了,嬷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庄子上呢。你倒想嬷嬷给你带些什么来啊?”
贾兰本是小孩心性,听了这一通话,不由得面有愧色,忙抬头闷声道:“娘……我错了。我见嬷嬷来了只惦记着有什么稀罕玩意,倒想不到嬷嬷的辛苦。”
李纨牵了他的手,温声道:“你能知错,娘便放心了。老子说‘罪莫大于可欲’,若只被自己的欲求牵着鼻子走,便是后一句‘祸莫大于不知足’了。”闫嬷嬷与常嬷嬷闻言相视而笑。
李纨本打算晚间进了珠界,用流年偷换阵种些竹子出来,用鼎炉烧炭的,如今有许嬷嬷送来的这些,倒省事了。这真乃珠界内那些“一鼎难求”的极品鼎炉之大幸了。堂堂灵宝级鼎炉若被用来焖炭……有朝一日生成器灵定会觉得不堪回首吧。
到了晚膳时候,便听说出去买炭的人都回来了,只从零散的店家处购得了几十斤,还不是顶好的。起先也没人太在意这个消息,心想着买来也不过是备着,桃花都开了的时候,还能有多冷呢。这想法到了黄昏便不行了,雪也不见停,那风却呜咽呼啸起来,刮在人脸上生疼。李纨心道幸好让许嬷嬷穿上了那件衣裳,再琢磨琢磨时间,轻车简从的,应该已经回到庄子上了。
天将擦黑,李纨回房取了身细绒衣裤并几双炣蚕丝捻线织的袜子,都拿盒子盛了,又让从库房里取一篓原来的银霜炭,寻了个婆子让送去给迎春。常嬷嬷看了,叹道:“奶奶实在是菩萨心肠。”
李纨道:“原只当林姑娘是个可怜的,寄居外家,幼年失母。哪里想到这正经的贾家姑娘过得还不如林姑娘。”
常嬷嬷道:“林姑娘好歹有老太太照应着,一应用例都比着宝玉来,虽是寄居,总算有人疼宠。要说起咱们家这三位姑娘,四姑娘且不论,还小着呢。三姑娘在太太跟前是得脸的,也没人敢小瞧了她去,再说如今这住着,她算是在自个儿家。
二姑娘最难,生母早逝不说,便是在,也不过是个姨娘,大老爷又不是二老爷,满屋子姬妾,一个姨娘能值什么。再加上嫡母又是这么一个只记得往自个儿手里搂银钱的,哪有一分半分的心思在姑娘哥儿身上。
老太太虽说都接到了身边养活,人都有个喜好,看老太太身边的人,便知道是喜欢爽利灵巧的,偏偏这二姑娘却是个木的,自然也难以得宠。太太倒是喜欢本分些的,只是到底隔着呢,也没那么些心思分过去。如此一来,这二姑娘真是难,如今底下人有偷偷管她叫二木头的,她如此行事怕也是为了省些事儿吧。”
李纨听着,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当时来,若没得珠界,自己大约与迎春差不多,除了三缄其口莫讨人嫌外,又能怎样呢。
第57章 。众生相()
57。众生相
李纨细想迎春的处境,一时心有戚戚,想着日后力所能及处要多照看些才好。
一夜无话,这场桃花雪却下到了第三天。果然如先前所料,这满府的主子下人,一多半都受了风寒,别人倒也罢了,宝玉第二日忽的发起高热来,直把贾府闹个人仰马翻。偏偏现今满京城都是如此,拿了府里的帖子几次去太医院,被告知除了进宫伺候的,都出诊去了,只好留了帖子等着。
再加上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可人和媚人也都病倒了,怕传给了主子,贾府的丫头病了向来是要挪出去的。好在袭人是个稳重可靠的,没日没夜地伺候,自然也被看在了眼里。黛玉更奇,开始不过些微咳嗽些,之后竟有些喘不上气来,把贾母急的不行,偏偏又请不来太医。
正乱着,东府尤氏来了,说是府里请来了一个道医,医术甚是高明,来问问贾母的意思。贾母想及贾敬自己就是个求仙问道的,恐怕是能结识几个稍有些能为的,再加上请了两天也没见一个太医到府,正没个抓挠处,听了这话立时命人带了进来。
虽说是道医,穿的却是文士的衣裳,只头上梳着道髻,谈笑温文言语不凡。贾政在厅上接了人,上了茶略说了下府里的情形,便听人来传贾母的话,道是先去瞧宝玉。这道医替宝玉看了脉息,只道受了风寒加上秉性柔弱,又心中另有忧急,木火侮金所致。
开了方子,道是吃个三五贴便能无恙。之后又隔着帘子探了黛玉的脉息,沉思片刻,又问王嬷嬷黛玉的日常饮食,开了方子道:“这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先熬了服上一汁,再熬第二汁临睡前服下,可使气略顺。平日里少思少虑些,方有长久益处。”王嬷嬷接了方子,又问饮食宜忌,正细说,外头来报说大老爷有请大夫,匆匆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这雪好不容易停了,风却越发厉害,“冬冷不算冷,春冷冻煞盎,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可难说了。”
常嬷嬷刚说完这话,碧月便问:“嬷嬷,盎是什么东西?”
常嬷嬷道:“那是南方的说法,盎就是小牛犊子。”
素云道:“这天果真冷,行被子的时候,厢房里点了两个炭盆,还冻得指尖发僵。听说病了好些人了,好不容易来个大夫,没坐热凳子呢又被大老爷请走了。”
常嬷嬷点头道:“那是东府请来的道医,就算再有时间,也轮不到底下的人看病,不过是给几个主子们把把脉罢了。”
碧月道:“听说后头安置人的屋子都满了,家生子还好些,家里头有人在这里的,都给接回去了,外头来的可真难熬。”
素云便推推她道:“你莫要多想,别说你没病,便是你病了,奶奶也不会不管你,别说挪到外院去,这个院子都不会让你出的。”
碧月笑了笑,才道:“我自是不担心的,咱们院里头,这回也没人冻着,只是看那些人可怜罢了。可人这样的大丫头,如今还不照样在那小屋子里挨着。”
素云道:“不是跟媚人一起挪出去了的么?”
碧月道:“听妙儿说,媚人刚挪去出,就被家里人接走了。她爹娘都在京里,听了信就去求了太太,太太便发下话来,家里愿意接走的都接回家去将养。”
常嬷嬷道:“太太这么做也对,咱们府里,一般的大夫是进不来的,便是来了,这么些人,请脉开方再熬药的,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去。这接了出去,说不定找个偏方土法子的,还顺当些儿。”
凤姐院子里也有病了的,都挪了出去,贾母跟王夫人早让人拨了上好的银霜炭过来,这会儿正在跟平儿说府里的事儿。“大老爷也真是的,才老太太都说了,让那大夫过来给奶奶看看,虽说只觉着鼻子堵着些,到底看看才安心。这倒好,都没见着人影就给请走了,也没听大老爷还是大太太受了寒!”
一会儿贾琏掀了帘子进来,先就着炭盆烤烤去了寒气,才近前来,探身细看凤姐,道:“可还觉得不通气?没有别的不爽快?”
凤姐笑着横他一眼,道:“你又学了望闻问切了?”
贾琏被那一眼横中心上麻筋,又往前凑了凑,低声笑道:“这我可刚只问了问,剩下的你可要试试?”
凤姐嗤地低笑,往外推他,道:“没个正经的,这冷的天,你还在外头闲逛什么?”
贾琏坐直了身子,接过平儿递上的热茶,呷了一口,道:“这溜溜一天,先是满处找大夫去,药房又道缺了几味药,安排人采买;老太太太太紧着催让找太医,没人我有什么法子!好不容易来个道医,刚看了俩人,又被请走了。我惦记着让他给你瞧瞧,想去候着,哪里知道,赶去时说人已被四皇子派人来寻去了。这一通折腾!”
凤姐听说贾琏是为自己堵那医生去了,这笑就打心眼里漾出来。贾琏放下茶盏,吐口浊气,道:“子不言父过,唉,我还当是大老爷还是大太太也不爽利呢,这去了方知道,竟是为了那个怀了身子的姬妾。明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又要发火。”
凤姐道:“当初能闹到那个田地,如今这么着老太太也没法子。哎,你说,这大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都成笑话了!”
贾琏道:“可不是笑话!外头的话有多难听,你们在内宅是不晓得,我都不敢跟人喝酒耍子了。牛家杜家那几个小子,本就嘴贱舌毒的,如今遇上了,难免要牵扯两句,嬉皮笑脸的又不好真跟人动气,没得寻不自在!”
凤姐道:“如今这是受了寒,病了?”
贾琏道:“没细打听,管他呢。”
凤姐笑道:“没准给你添一幺弟呢,如何不管?”
贾琏笑骂道:“你也来说!当年赵姨娘有身子时,老太太都让指个嬷嬷去照应,你看如今这个,可有一句多的?”
凤姐抚着肚子道:“老太太也拿大老爷没法子,只怕心里也恨得不得了。”贾琏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会儿也只好这么着罢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王夫人来了,贾琏忙起身相迎,道:“太太如何来了。”
王夫人示意凤姐莫要多礼,上前扶了她的手,细看了一回,方道:“我听说凤丫头也有些不爽利,不放心,过来看看。”
凤姐忙笑道:“累太太费心了,我不过就是有些鼻子不通气罢了,不碍的。”
王夫人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晓得这孕中的厉害,刚来回话,明儿就有太医来了。你如今定要当心在意,一则再不能着凉了,千万暖和着点,二则也别急了浑用什么药。”俩人都应了。
贾琏忖度王夫人恐怕找凤姐另有话说,便找了个由头出去了。这头姑侄二人好一通商谈,足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夫人方离去,平儿这才进来伺候。见凤姐两眼透亮,唇边含笑,便道:“得太太开解几句,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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