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又在苍庚号闲逛,披了件鹤翔九天的流篆大氅,行动间云动鹤翔,大有仙气,心里直可惜不得穿去外头让嬷嬷等人开开眼界。李纨一行逛,看着有趣的便收到獬豸环中,一行默默下决心,再也不混拿里头的东西出去赚钱了,待这次事情揭过去,给计良段高彭巧几人寻个好出路,自己还是老实呆着做国公府的大奶奶吧,横竖就几十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至于这一眨眼之后,她过哪儿去了,却是未曾想过的。
这日贾兰终于泡完了最后一贴药,李纨以神识略探他的脉息,只觉生机蓬勃,心里十分感念魑魅庄的良方,更感激九天真人所赐这珠界。虽不能肯定在这凡间,靠着自己这半吊子的所知所解能不能让贾兰以炼体入道,但起码不用担心有早夭之虞了。
贾兰这一年长了好些,泡完了药材,他亦松了口气。对李纨道:“他们还羡我得了难得的好处,便是宝二叔都不曾得的,哪里懂我的辛苦!”
李纨笑道:“你有何辛苦处?”
贾兰道:“如何不辛苦?四姑姑说我这一年吃了二姑姑三姑姑四姑姑加上林姑姑几人两年的食量还多呢!我听着都觉着自己辛苦!”
李纨笑不可抑,道:“你四姑姑几曾说过?我如何不曾听闻?”
贾兰道:“便是上次入了秋吃秋鲜时,我看一色的脆藕嫩菱角鸡头米,哪有一样顶饿的,急得不行。四姑姑便叹气说了这话,不过看四姑姑的意思,是羡我能吃,娘,若还有药,给四姑姑也泡上一泡,省得她老看我吃得多不忿。”
闫嬷嬷听了都不禁乐出声来。常嬷嬷道:“四姑娘跟我们哥儿最是投缘,一样的憨气。”
李纨点头笑道:“还小呢,可不是憨。你泡的那药材是娘陪嫁来的,就那么一盒子,连个方子也没有,哪里还能寻来一幅。”
贾兰听了点点头道:“也是,我听宝二叔说,太太费了好大劲才给他收罗的药材,如今也泡着,我看比我的药包强些,起码没见宝二叔吃出几个人的饭量来。”李纨与几位嬷嬷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正说着,外头报说几位姑娘来了,片刻便听得有轻笑言语之声,几个丫头打了帘子,见迎春惜春与黛玉一齐来了。众人与李纨见了礼,贾兰又向姑姑们问安,李纨笑道:“今日来得整齐,三丫头如何不来?”
迎春道:“相约来时三妹妹不在房中,我们便留了口信与她屋里的小丫头,待会儿来也未可知。”
惜春早已凑近了贾兰,比划着笑道:“我听说兰儿今日泡完药了,少不得要过来贺他一贺。”又细看一回,朝着李纨道:“可惜去年大嫂子给兰儿做的那些衣裳了,今年竟长了好些!”
黛玉听了道:“大嫂子好东西多着呢,且不在乎这点。”
李纨笑道:“唉哟,我听这话音,今儿不像是来看兰儿的,倒像是来算计我的东西的!”迎春亦用帕子捂着嘴乐。
惜春也不觉如何,直说道:“去年我见兰儿有个大毛的衣裳,上头的如意纹煞是好看,又不像是染上的色,难不成还有什么东西天生长着那样的花样?”
李纨听了,知她说的是如意猸的那件,便道:“确是稀奇,我亦不知是如何来的花纹,只知道名字叫做如意猸。”便让素云取了那衣裳来看,碧月特特拿了在贾兰身上比划,果然小了。
李纨便对素云道:“我记得这毛皮还有几张,你去看一看,若够,今年给她们几个姑姑一人做一件,兰儿的倒不着急,他如今泡了那药澡,抗冻着呢。”
迎春听了立时起来,摇手拒绝道:“大嫂子千万不可如此,若如此,以后我们在嫂子这里看到什么也不敢议论了。”
黛玉也道:“老太太早已吩咐了给我们做冬衣,大嫂子不要破费了。”
惜春看看两位,方领会过来,咽了口水道:“大嫂子,我还有好些东西要问兰儿呢,我若问一件,你便给一件,我可不敢再问了,倒像是我变着法儿借侄子讨嫂子的东西,臊也臊死了!”
李纨坐拥珠界,苦于没法说出来,如何会把这点东西放在心上,又是真心疼爱这几个姑娘,便道:“这毛皮是我陪嫁来的,不同于金银死物,放久了毛色不丰,不是个好存放的东西。且我亦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更不会借什么事情堵你们,我既说了能做,便是能做的,你们且安了心,不必多想。”
揽了惜春,又拿指头点着贾兰叹道:“唉,你们是不知我的苦处,我多想得个姑娘能让我可劲儿好好打扮打扮,可惜偏偏只得这么个混小子,他还不爱鲜亮衣裳,我疼你们的心与疼他是一般的,莫要多心瞎想。”
说话间素云已进来了,回道:“奶奶存毛皮的有好几个大箱子,适才说的那个如意猸的还有好些,足够几位姑娘做衣裳的。”
李纨笑道:“如何?我可哄你们了不曾?”
迎春又道:“大嫂子,如今我们也长得快呢,这么稀罕的料子,做了衣裳也不过穿了一年,可惜了儿的。”
惜春听了这话也沉默思索起来,黛玉倒是一无所感。李纨便道:“真是小看你们大嫂子了,难不成以为我就那么点子东西?你们且安心,待你们出嫁时,大嫂子都给上一份厚厚的添妆,这几张皮子又值个什么了!”一句话说得几人面色发红,都牵衣绊袖地不依起来。好一通闹腾,李纨一叠声的赔不是,方才罢了。
黛玉脸色微红,笑道:“我虽才来了一年,却已不知得了大嫂子多少好东西去了,有时想来自己都臊得很。”
李纨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给你们的都是女孩子家适用的东西,我又能留给谁去。因此,万不可再多心了,在我这里,只歇了那些心吧。”迎春听了这话,默然有思。
惜春已坐定在榻上,吐出一颗盐津樱桃核儿,脆生道:“再不要说了,这刚入了冬,便得了大嫂子送的香,闻着都暖洋洋的。前儿我才知道,今年冬天放的香也不是家制的了,幸好我如今也用不上,要不然只怕又跟那些丫头的胭脂水粉一般。”
正说着,外头报三姑娘来了,便见探春领着侍书进来了。看这一屋子人,道:“算你们还有些良心,知道告诉我一声儿,今儿可真冷,大嫂子这屋里就是暖和。”
李纨笑道:“人多可不就暖和些。”
探春卸了斗篷,问到:“刚说什么呢?我恍惚听到胭脂水粉,这时节,难不成二哥哥还能倒腾出什么花儿朵儿的来?”
惜春道:“哪儿呀,我说如今家里的香也不是自家做了,我却没试过今年得的那些,你们可有人试过?”
探春道:“哦,原是这事,我倒是试了的,百合香和梅花饼子,倒也还行。”
迎春问道:“我们来时去寻你的,你却不在,如今打哪儿来的?”
探春道:“去了太太处,刚巧碰上凤姐姐在说二哥哥的药浴方子的事,便耽搁了一会儿。兰儿的药汤可泡完了?”
惜春道:“可不是泡完了,我们方说要过来贺一贺。只是不知道兰儿停了那药浴,胃口是不是也要小了?那可可惜的紧。”
李纨几人想起方才贾兰所说,都不禁莞尔。贾兰便道:“如何?我便说四姑姑羡慕我的胃口,可惜没那药了,要不然真该让四姑姑试试。”
探春笑道:“兰儿真是,你那药包可不是一般的稀罕,今日我还听凤姐姐说呢,便是仿你的药包都把府里折腾个天翻地覆了,老爷还为这事埋怨说不知俭省呢。”
贾兰叹气道:“唉,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辛苦!”
探春道:“不知你是何处辛苦?为的哄二哥哥泡那药包,太太还饶上了金钏儿玉钏儿俩人才哄得他肯了。”
贾兰问:“如何?是宝叔叔的药也泡起来扎腾得紧么?
”探春忙摇头道:“没有如此一说,你那药包泡起来还浑身扎腾的?”想着不禁打了个冷战,接着道:“二哥哥只嫌那药包气味难闻才不肯。”
惜春抬头笑道:“必是比不得胭脂水粉的香味。”迎春偷偷捏了捏她的手,俩人低头继续喝茶吃果子。闲坐一回,李纨本想留饭,贾母处派了小丫头子来寻人,只得罢了,略收拾下随着众人一起去了上房。
第48章 。寄居人()
48。寄居人
李纨等人到时,贾母正跟赖嬷嬷几个抹骨牌,迎春几人请了安先各自回房,李纨作陪片刻,总不如凤姐说笑来的热闹。贾母接过鸳鸯递过来的牌,打了出去,回头问道:“兰哥儿的药浴都泡好了?这可好长一段日子了。”
李纨回道:“是,到今儿都完了。足足九个月,三个颜色的药包,每旬一泡,每料九包,这么下来泡完一料就是三个月。”
贾母点头道:“刚好明儿个请太医过来,宝玉也泡了几回了,一总儿听听脉。”
李纨道:“那正好,虽说除了胃口大点没见别的什么,到底还是悬着心,让太医看看心里也有底。”
贾母道:“前几回来看时,都说兰哥儿壮实,想来是不妨事的,你也不用担心。”又打一张牌,问道:“你那些药料的药包都给你太太了?”
李纨道:“除了最初做香囊的两个,余下的都送过去了。”
贾母点头道:“到底是老底子的东西,如今的看了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倒不是我厚古薄今,只是这好些东西终归是老的好。”
赖嬷嬷接了鸳鸯的眼色,打出一张牌来,笑道:“老太太这话可说着了,别的我们不知道,前几日我大女儿给我送来几匹衣料做冬衣,道是如今难得的。我一看,嗐!全不如当年老太太赏我的,她说难得的,却不知是不是哄我呢。”
贾母笑着指她,与众人道:“听听,听听,好大的口气!可怜你闺女白受这冤枉了。他们年轻轻的,能有多少见识,巴巴的得了好东西来孝敬你,你还挑剔起来了,可见你也是被惯的。”
赖嬷嬷笑道:“我这是惯的,却不是小辈惯的,是跟着老太太那么些年,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些,这眼光也就稍微高了那么一些。”一席话引来众人笑骂。李纨见贾母处亦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便起身告罪,转出去看看黛玉几人。
行至廊下,远远传来人声,只听一小丫头脆嫩嗓音:“这些妈妈们太也不像了,别人要她们买东买西的,那是别的事儿。我们没什么要支使她们,她们倒发起牢骚来!真是一个个都掉到钱眼子里去了!”
便有人喝止她道:“休得胡言!来前老爷如何交代的?如今我们是客居,你还是给我省点事儿吧。她们如何是她们的事,你且不理不就行了,少说几句,祸从口出不知道?!”小丫头听了犹自不忿,却也不敢再高声,只愤愤嘟囔了几句便不再做声。
李纨识得正是雪雁跟王嬷嬷,离得甚远,也只她能听见,便作不知。到了近前,王嬷嬷看是李纨来了,忙迎上来请安问候,又打了帘子让进屋里。
李纨进了屋,雪雁待要通禀,李纨摇手止住了她,示意素云碧月留在外头,自己进去看黛玉。只见小小人影,呆坐于桌前,眼圈尚有微红。
紫鹃站在一旁,见李纨忙行礼,上前搀扶住,道:“正好大奶奶来了,劝我们姑娘几句吧,也不知听了什么,坐这儿就淌眼抹泪的,凭我们说什么,只一声不出的。”
李纨拍拍她的手,道:“好丫头,给我沏茶来。”紫鹃看李纨眼神,便出去沏茶去了。黛玉见李纨进来,忙起了身,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李纨笑着携了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叹道:“你摸摸你这手,都凉成冰坨子了。这入了冬,你又是个柔弱的,不顾着自己身子,倒跟些没要紧的人生起气来。”
黛玉听了,眼圈又一红,低头不语。李纨想起刚才远远听到的雪雁她们的话,便道:“我也不问你是受了什么气,这些话原也不是能说与你这样的小孩子家听的。只是,我向来觉得你是个灵慧的,若一味哄你,只怕倒让你多心。
咱们府里,虽说大,到底就是这么个院子,里头挤着上千号人。有道是,百姓百姓百条心,何况这一千口子人呢。总有不长进的,或贪图小利,或捧高踩低,都是惯有的,打也打不尽,管也管不牢,你若要为这起子人生气,可还有个完?
我也不怕人学嘴,前两年时,我与兰儿重孝在身,言行谨慎,守着礼节,也怕人忌讳,自是少与人往来。你猜如何?便为如此,伺候的婆子妈妈们便明着嫌弃我那院子没油水,什么刻薄难听的话说起来都不用背着人。
去年除了服,我又领了老太太太太的命,看顾着你们几个姑娘,又偶尔得点子东西孝敬老太太太太,这事情多了,他们也得些油水了,立马我又成了菩萨奶奶了。你看这些人,不过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利罢了。又何必为她们没得着利的出言不逊气恼,也不必为了她们因你得利而感恩戴德觉着舒心。她们眼里只要个利,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李纨说了一长串,黛玉到底年幼,且亦未有人将这些事情与她说得如此通透直接,兀自思量起来。李纨也不再多话,待紫鹃端了茶上来,接了茶慢慢喝起来。那一大段子下来,确也需润上一润。紫鹃奉了茶,自出去外屋与素云碧月几人说话,只盼着大奶奶能劝回自家姑娘。
良久,黛玉轻轻道:“我是客居,投奔来的,自没有什么好处与她们,她们嫌我也是应当的。”说着又掉下泪来。
李纨叹道:“我这反倒把你劝歪了。你说她们嫌你,却不是嫌你客居,不过是嫌好处不够多罢了。你若要她们感激,多多地给了赏钱,自然博几句好听的。你可愿意?你若愿意,这可容易得紧。”
黛玉摇头道:“我要买人好话作甚,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李纨笑道:“那你又掉好些泪珠子做什么呢?”
黛玉脸微微发红,轻轻道:“总是我客居的缘故,若是在自己家……”说到此处,微微咬了嘴唇,看李纨一眼,咽了下面的话。
李纨轻轻搂过她,缓声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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