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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最先的一队人马,由几个仆众领着,先到了赖大家。一见那门庭院落,众人都不禁一呆,这都不差寻常豪富之家了,又不由得面露喜色。既是奴才家里,自然不用如方才在贾府那般顾忌了,领头的手一挥,一众官军便如饿狼猛虎一般破门而入。
赖尚荣在外为官数载,家中只有赖尚华带了妻女侍奉父母。之前因宁府被抄而发卖的赖二一家,虽被赖大赎买了下来,却未住在赖大家中。眼见着一群官兵冲进来,里头的丫头小厮们先吓愣了,一个管家模样的冲出来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官兵中一人伸手将之拿下,嘴里笑道:“真是几重的奴才都不晓得了,还嚣张如此,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活该抄了!”
那管事一听抄家两字,一脸不可置信,早有机灵的往里头跑去通报了。官兵们也没多讲究,见人便先赶去前头大屋里分男女关押了,东西都搬抬到前院里堆放,趁空拣些细软塞进自家怀里袖中自然是难免之事。
赖大同赖大媳妇如今在荣府内,又不得出来,赖尚华已吓得腿软,好容易想起自家还有个当官的兄弟来,哪知道刚说了两句,就让人押走了,只告诉他一句:“如今查抄你们家产,至于之后清查问罪,非是我等权责。”
赖尚荣媳妇同赖嬷嬷一同被官军驱赶进了关人的屋子,里头早已哭声一片。赖嬷嬷一惊一气,进去里头就晕过去了。赖尚荣媳妇敲着门求情,哪有人理她?!又不是荣府主犯人等,若真死了或者查问起来还有罪责,一个老奴才,死便死了,谁个来管?!
赖大家地方最大,人口也多,余者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等家,虽也殷实,究竟比不得赖家,都算省事。
又说荣府里,贾环听说抄家了,心下大喜,却忽然又见有官兵冲进门来要把他也带走,便挣扎起来,直嚷嚷有要事回禀主事之人。
那领队的见是贾家的公子,便不敢擅专,让人把话传了上去。两位王爷听说了,便令人带他上去。贾环一见有西宁王心下大喜,忙跪下道:“小子见过两位王爷。”
东平王眉头一动,问道:“嗯,你不是有要事回禀,究竟是什么事,你且说来。”
贾环便道:“小子知道府中几处私库秘藏,愿领人前往,将功赎罪。”
东平王看着他道:“你是……你是贾政之子?”
贾环点头道:“正是,小子行三,乃是庶出。”
东平王转过头不欲再与他多说,西宁王看一眼边上的指挥使,笑道:“指挥使还不赶紧的,这现成的向导人手,可比你们到时候一块砖一块砖敲过去要省事多了。”
指挥使只管查抄之事,有人愿意出首是巴不得的,行了一礼,便让人带了贾环出去。
贾府仆众有翻墙欲逃者被墙外官军抓住,直接敲断了双腿扔在前庭,吓得余者两股战战,再不敢造次。一队队满面惊惶之老少男女被兵丁们押着往园子里分屋看押,贾府中仆众将有三四百丁,屋舍无数,哪里是一日两日抄得完的。为防有偷藏窃取之事,只先将活人都赶到园中三面临水的院子里关起来,再由内户部官员拿了名册查对。
王夫人听到信时差点晕死过去,忙着要先找宝玉,只底下乱做一团,谁还顾得谁来。正这时候,宝钗急匆匆来了,见了王夫人便哭了出来,只道宝玉在前头已让人带走了,恐怕一会儿官兵就要往里头来。
说话间外头已经哭叫声一片,府中女儿多娇贵,那些兵丁们可不知道什么惜香怜玉之事,一把薅住就往边上仍,待得够了一十之数便派人往外押解。王夫人浑身发抖,眼泪直流,不知如何是好。
反是宝钗急道:“太太,不晓得要关押到什么地方去,先寻了厚衣裳穿上才好。小件细软,能带的也要带一些,或者可做打点之用。”
王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却动弹不得了,宝钗擦了把泪,心叹一声,赶紧快手快脚替她收拾起来。待官军们冲进屋里,宝钗扶了王夫人道:“不消你们动手,我们自己走得。”那几个兵丁见宝钗容色,一时都怔愣在那里,良久才反应过来,只挥手让她们快些跟上。
到了院子里,蕊儿抱着珹哥儿同金钏儿也在当地站着,领头的知道这几个是主子,便给边上的人示意,将她几个押到园子里缀锦楼中。
到那里时,见邢夫人正在一旁椅子上坐着,另一边尤二姐搂着菨哥儿正淌眼抹泪,傅秋芳在门前嚷嚷:“他们犯了什么砍头的罪过,我分毫不知道的,且放我出去!”或又道,“我哥哥乃是通判傅试,求哪位大爷给我哥哥带个口信!”外头看守官兵手执长矛背对屋子站立,分毫不曾理她。听她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嘶哑,也不知已经嚷了多少时候。
待得哭的也哭够了,喊的也喊累了,众人都瘫坐椅上,茫然不知所措。
正这时候,听得另一头有哭声,王夫人心中大为惊恐,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难道现在就要杀起人来不成!”
外头的一个看着是头目样子的道:“无甚大事,有个老婆子被吓死了,正使人抬出去。”
这院里婆子甚多,也问不清是哪个,只听得有哭得呼天抢地的。傅秋芳隔了窗子远远看着对岸有两个兵丁抬着一卷席子匆匆去了,有妇人想抢出门来让看门的一脚给踹了回去。只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哑着嗓子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难临头不自知,犹自蝇营狗苟
第400章 400。暗流()
李纨的稻香村底下也让人围上了,正心疑间,一个头领模样者上来到门口宣道:“遵皇上口谕,贾门李氏为守贞节妇,恩允其携产避居,不在抄查之列。”李纨在里头跪谢圣恩。
身边几个丫头正感庆幸时,一队兵丁进了院子,顶头上一个婆子,进了屋期期艾艾道:“大奶奶,这屋里的伺候人都是名册上的,到时候核对起来没法交代,还是同我去了吧。”见几人欲要磕头求情,忙道,“若是这会儿不走,那些官爷恐要进来抓人,手脚可没个轻重,且反带累了奶奶!”
几个丫头无奈,只好哭哭啼啼跟着出去,那婆子行了一礼也走了。李纨跟着到了门口,看着外头一片兵荒马乱鬼哭狼嚎之象,心下恻然。
如此一来,这偌大一院子里只余了她一人,坡下围着官军,却是连个苍蝇都难飞进来。正欲散了神识四下探去,却见远远几个人往这边来,没有再往看押处走,反往稻香村里来了,却是巧姐儿同平儿。
两个官军将她们押至门口,便顾自己去了。两人都满面泪痕,惊慌难定的模样,李纨赶紧将人迎了进来,让两人在凳上坐了,倒了两杯茶。平儿喝了几口茶,才算回过神来,见李纨屋里没有旁人伺候,问道:“奶奶这里也来过了?”
李纨点头,又把皇上口谕的话说了一遍,问道:“你们那里怎么样?”
平儿抚着巧姐儿后背道:“一下子冲进来好些人,随处乱翻,有上前拦的都被打了。我们姐儿吓得直哭,我也被拉了出去,正要往外走,来了个人,说姐儿已是许了人家的,不用关押过去了。我听了趁空挣出来,说自己已不是贾府之奴,那人问了两句,便让我跟着姐儿在屋里呆着。其他人都被押走了,我们两个在屋里呆着也不敢乱走,方才忽然又来了两个人,让我们跟着往这里来,我们便过来了。”
巧姐儿还被吓得没缓过来,平儿说话也不是从前伶俐的样子。李纨听了这话却另咂摸出一重滋味来。——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也多半是在清查问罪之后,一到抄家的时候,哪里还有人情面子可讲?更没有通融一说。自己是因着从前与四海、九洲几个商行的往来之故,既有皇上口谕,自然万事好说。这巧姐儿一事,却甚是蹊跷,倒像是主事之人另卖的人情。却不知这人情是卖给贾家的还是王家的了。
李纨正寻思着,那边巧姐儿好似用尽了力气,就这么倚在平儿怀里睡着了。
外边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寒风更劲。为着能尽早收队歇上一歇,官兵们加紧把人都往一处赶。赖大家的等几家奴才家里所抄家资已经陆续运了进来,堆在花厅里,西宁王看了笑道:“这小小一个管家,就挣下偌大家资,这贾府还真不愧是大族世家。”
东平王却道:“这头天黑了,人犯们的饮食如何安排的?”
西宁王笑道:“王爷又操心了,饿个一两天还能饿死人不成?连我们的餐饭还没人张罗呢,王爷倒担心起旁人来。”
指挥使进来道都安排好了,东平王才不再多话。一时外头抬了席面进来,西宁王还要喝上两杯,东平王以差事中不宜饮酒为由只随意吃了两口便住了筷子,西宁王一笑:“得,有王爷看着呢,我倒能松宽点儿。”完了顾自己饮酒吃菜,不亦乐乎。
贾府厨上依旧热火朝天,指挥使吩咐做饭,把厨上的人先押了过来干活,哪个敢不尽心?先紧着官兵们来,多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他们吃饱喝足了,才吩咐厨上熬了几锅米粥,令人用大木桶装了,抬去关押处。不问主仆,皆是一般吃食,连饭带水都有了,省事。
一众奴仆,从前的大爷二爷们,都拱背缩脖从管打饭的人手里接过一碗稀粥来,站在一旁呼噜呼噜喝起来。就只一碗,再多也没有了。几百号人分关了几处的院子,又有人来请示取暖之事,指挥使道:“这许多人关在一处,能有多冷?!”底下的人巴不得省事,应一声便去了。
稻香村早让人把院门从外头锁上了,底下看守的兵丁也撤走了,都知道里头不过两三个女人,还怕她们跑了不成。只这么一来,连稀粥都没轮上她们一口。幸好稻香村后院里有炉子有炭,底下又有口井,烧了热水就着屋里的点心,三人对付了一顿。
李纨道:“这几日恐怕是没空管我们了,你们也先歇一歇去吧,往后还说不好呢。”
平儿便领了巧姐儿在巧姐儿从前住的屋子里睡了,李纨回自己的屋里稍坐了会儿。心念一动,阿土掩了踪迹往几处关人之地看了一遍,没见有借机欺辱之事,李纨心下稍安。余者也不欲多管,便将阿土又唤了回来。
西宁王酒至半酣,羽林军指挥使领了几人抬了几个极为笨重的箱子进来道:“这是方才那位贾三爷领了去边上院子里寻到的,锁在一佛堂后头,不知情还真不容易找着。不知甚东西如此机密,还请两位王爷过目。”
西宁王笑道:“指挥使真是太过小心了,你们只登了册子就是,还要我们看什么。”
话虽如此说着,却停了筷子,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往那两个箱子边走去。东平王见此情形,也只好过来查看。指挥使一挥手,边上上来两个兵丁,拿斧子将上头的铜锁劈落了,掀开盖子一看,里头满当当的珍玩。
西宁王笑道:“倒也值得一藏。”
边上走来两个小吏,一个将东西取出来,另一个登录。连取了几样后,西宁王同东平王的神色渐渐变了,东平王神色愈见凝重,西宁王却眼见着有些喜上眉梢的意思。那两个小吏还在清点,东平王出声制止道:“停。指挥使,还烦请先把那处密室所得之物都先贴上封条,另派一队人押送,本王要进宫面圣。”
指挥使听了立时答应一声,也不问缘由,便让人去安排。
西宁王笑道:“正该如此,本王与王爷同去,同去。”又道,“方才那出首之人可是立了大功了,只不知道这功同那罪又要如何抵法。”
两位王爷带了王夫人佛堂小库里抄出来的东西,急匆匆进宫去了。
过了许久,西宁郡王从宫中出来,回望宫门,冷哼一声顾自登车回府。一到家里,就见自家的宝贝儿子迎了出来,一通嘘寒问暖,知子莫如父,西宁郡王道:“好了,你也别忙,这回我虽去了,却不是做主的。那位如今还被留在里头商议呢,倒把我打发出来了。”
世子道:“嗐,父王,我又不是要弄什么大事,不过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标致的姑娘媳妇,这您还做不得主?!”
西宁王斥道:“没个分寸!贾家这回水混得很了,竟跟从前江南甄家还牵连上了。真要弄了她家的人来,往后不知道是福是祸,你给我趁早熄了这心思!”
世子不死心道:“总听外头传了,他家连使唤丫头都一个个钟敏毓秀,比旁人家的姑娘还强些。就算他家的人动不得,难不成连丫头都动不得?父王若许我,孩儿明日自己去挑便是!谁还查这个来!”
西宁王宠子极甚,听了这等话不怒反劝道:“这回不成。不止那东平老不死的看着,还有抄家的也不是兵马司的人,都是羽林军,那里头可没咱们的人,指挥使更是圣上亲信,你莫要为着些许女色惹了祸患。别到时候把祖宗挣下来的根基都给弄没了去,才真是完了。”
世子道:“咱们家可是开国功臣,世袭不降的,何况还有王爷在,怕什么的。”
西宁王叹气摇头道:“你看看如今北边的战事,若是那河再宽些深些,只怕连王爷的地盘都保不住了!如今这位不是从前,心思太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人下了套。你看看我们四王八公,如今还剩几个能立得住的?倒是朝上借机多了许多内六部出来的官员……唉,你啊,不要整天心思只放在女人身上,也该琢磨琢磨正经事才好!”
世子还待再说,听得外头年轻女子吵嘴的声儿,叫来一问,却是西宁王的两房姬妾都遣了人来看王爷是否已经归府,正好都是最近受宠的,连底下人也嚣张两分,又自来不对付的,碰上了便吵起来。
西宁王听说事情根由,一翘胡子道:“越发不像话了!待我去教训教训才好!”说了急匆匆往后头去了。留下世子朝他爹背影撇嘴:“还说我呢!”转转眼珠子,对身边一个长随道:“明儿你同俞瑟跟着我爹去,若有好的就给我拿了来,实在不成就给我记下人名儿身份,回头咱们再想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