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抬了箱笼出来,都傻在了那里。
薛姨妈得了信从里头出来见着如此场景,气急骂道:“这是要做什么?!跑到我们家来做主来了?我还没死呢!”
那夏家老太太一擤鼻涕道:“亲家,当日你们来提亲时,只把个女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后来亲也结了,女婿果然是什么人才,你这当亲娘的比我清楚。这也罢了,我们姑娘也不指着姑爷吃喝。可你说说看,旁的你们添油加醋瞒了我们也罢了,连这样的人命大事你们也瞒着我们!当日若我知道这话,就是把我女儿嫁了叫花子,也不能进你们这门啊!
如今我也不说别的虚话,只一句。我女儿要与你儿子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许也好,不许也好。今日我都要带了她家去的。你要拦着,我便同你往衙门里理论去,你们薛家骗婚在先,就算你家再如何有后台有权势,这理也不在你们那边!”
薛姨妈听了这话,气的头晕。薛蟠的事虽不曾明说,那夏家哪里有不知道的?当日就是看上了薛家连这样的事都可无恙走脱,可见其势力之盛,才作成了这门亲事。如今却反咬一口!可这话又怎么说出口来?!是以只气得咬牙,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宝钗从里头走了出来,扶住了薛姨妈,看着夏老太太道:“你们的意思我们尽知了。只你要和离却难,和离需得夫妇二人商议方准,我哥哥如今还在大牢里,你若要和离,就等他出来了再说吧。你要把嫂子接家去住几日,我们也不拦着,只那婚书仍在,她到了哪里都是我们薛家的媳妇,行事若有差错……自有宗族规矩国家律法管着,倒也不碍什么的。”
夏家老太太一听这话,气势去了大半,等薛蟠出狱?怕得去阴间相见了。到时候和离不得,倒成寡妇了,自家女儿还有什么出路?!可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女儿也别想再嫁了,且宗族规矩还在,到时候理都不在自己这头,这可如何是好?
不由得咽口唾沫,看着宝钗问道:“那照着姑娘的意思呢?”
宝钗冷笑一声道:“心不在这里了,我们死留这人又有何意思?和离是不成,不过,按着律法,若是犯了七出之条,父母可代为休弃。这个,对你闺女,倒是容易得很。”
夏婆子立时不干了,骂道:“好个刁毒的丫头!我闺女好好嫁到你薛家,哪里犯过一件错事?倒是你如今这般作践于她,可见是个刁钻难应付的小姑子,只怕我女儿吃了你不少苦头!”
宝钗一笑道:“你想毁我的名声也随你,难道我还怕这个不成?这主意我给你出了,你要走那条路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们家太太身子不好,听不得大的动静,从前你女儿一个人闹就够受的了,哪里经得住如今你们母女联手?这里是薛家,若是一会儿你们还敢放肆,别怪我使人打你们出去!我们如今实在不如从前了,也不是你们这样的能欺负的!”
说了不再看众人,扶了薛姨妈回身往里头屋里歇着去了。里头走出一群精壮仆妇,手里拿着胳膊粗的棍子,虎视眈眈看着夏家主仆等人,夏家老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想高声叫骂,忽然醒过神来,只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人走了。连那些起初搬抬出来的箱笼也留在了院子里。薛家仆众亦无人上前处置。夏金桂在楼上看了半日,一跺脚,回屋里躺着生闷气去了。
第382章 382。炎凉()
薛蝌也在家里得了信,赶紧过来了,见夏家人已悉数离开,又劝了薛姨妈几句,见薛姨妈神色甚是疲倦,便告辞回去了。
刚进了门,一个小丫头便道:“奶奶请大爷过去说话。”薛蝌知道邢岫烟也挂心薛姨妈那边的事,便赶紧往里头去。
进去时邢岫烟正同宝琴在桌前算账,宝琴见薛蝌来了,起身行礼,又笑道:“哥哥同嫂嫂定有话说,我先回我屋里去。”说了抄起两本方才正看的账册就出去了。
薛蝌便把夏家老太太来闹的事同邢岫烟说了一遍,邢岫烟默默不语,半日,方道:“我们在京里几处生意,不如收了吧。掌柜活计们也先打发一批回南边去,若有愿意留下的,便解了契,让他们自便也罢。”
薛蝌自娶了邢岫烟来,先还怕她一身书香会嫌弃自己过于铜臭,却未曾料到这邢岫烟于买卖商务上也大有助力,如今听她这般说来,皱眉问道:“你是担心?……”
邢岫烟点头轻叹:“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看如今夏家还是亲家就如此行事了,若是……只怕要往我们这边伸手的更多了。如今他们还不敢妄动,只待再出个什么引子,说不得就是一群饿狼。赶紧收拢了,倒免了损失。”
迟疑了一下,又道:“再一个……那梅家……当日就那般推三阻四,如今……我们还不如索性回南边去。到时候再给妹子另寻一户好人家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们如此光景,若定要人信守前约,只怕他们更要使出手段来了。”
买卖还罢了,宝琴与梅家的婚事却是薛蝌心里的头一件大事,听邢岫烟这般说了,还有两分不甘,便道:“他们不是自恃书香世家?不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来吧。”
邢岫烟苦笑道:“哥哥,才还需德配,你没听过那句话?‘仗义每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读书光学了一肚子算计的,要耍起心眼来才真让人恨。你都知道他们要维护脸面,自然不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可他们更不想同我们这样的落魄商家结亲,你猜猜他们会使什么法子?”
薛蝌一惊,咬牙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错,细算来他们哪回的借口还都是光明正大得很,不是为了祖宗,就是为了社稷,我呸!这回……他们不会是要往我们身上栽赃吧?!”
邢岫烟亦不敢肯定,只道:“这我也猜不到。不如哥哥寻个日子上门,只说琴儿对北地水土不适,需得回南边去调养,他家又是京官,为着身子计,那婚约还是作罢了吧。”
薛蝌自然不肯:“那岂不是说我们琴儿是个病秧子?明明是他们想退亲,何苦我们自己作践自己,这话万万行不得的。”
邢岫烟见他这般说了,也不好再劝,两人便放下这头说起归拢生意的事来。
再说那梅翰林一家,当日同薛家结亲时,还未至翰林之位,薛蝌老爹又是个商中异类,好文好道,遍游天下,见识不凡。那尚未发达的梅翰林与薛老爹一见如故,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可谁想到定亲第二年那薛老爹就亡故了,薛蝌年纪尚小,薛太太又于商事上所知甚少,这家业自然大不如前。好在那时薛蟠老爹还在,薛家又顶着皇商之名,总算支撑到了薛蝌掌事。
可如今眼看着薛家人才凋敝,大房一个薛蟠的命案被挖了出来不说,连几个可倚仗的亲戚也渐见颓势。偏偏那贾家又与吴家对上了,却又不敌吴家,若是自家与贾家牵连太过,说不得往后在朝堂上就难做人了。思来想去,这门亲都做不得。只可惜没个能拿到人前去的说由头,实在愁人得很。
不过好在自家是儿郎,大不了就一直拖着,拖个三五八年的,还就不信就凭那等人家,寻不出点错处来!却正这个时候,一股事关贾府的流言四散开来,梅翰林无意中得知了,心里笑道:却是来得正好!
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话,说贾家如今遭此大难,都是素行不轨,惹得神怒鬼厌,连祖宗都庇护不得的缘故。就说如今已经倒了的宁国府,父子聚麀,翁媳有染,就是目不识丁的人家也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偏在那府里都只作寻常。更别说在亲爹孝中聚众赌博,寻欢作乐等话,当中多少乌糟事,衙门里问了出来都不敢往文书上落,实在是怕污了上官们的耳朵。
这荣府与宁府一墙之隔,果然能丁点风声不闻的?谁信?!一根同发,那根都烂了,还能结出什么好果子来不成?这回这贾府老太君同宫中的贵人,实在都是让府里的不肖子孙给活活气死的!
那家里风俗同旁家各别,公子哥儿与姑娘们杂居一院,便是亲生兄妹也已经不妥了,偏他家里还把一总儿的亲戚姑娘也都与自家那一惯在内帏厮混的哥儿养在一个园子里。久而久之,底下的仆众们没事都喜欢给自家哥儿乱点个鸳鸯谱什么的。
尤其那哥儿又是个有些呆根子的,一家人宠着,纵着,连带着把些亲戚姑娘们都带坏了。当日里有几个姑娘身边就带着男装的小番童,实在是伤风败俗!且不论那小僮的男女,若是男的,自然是大大的不妥;若果然是个女儿身,却偏弄成这个打扮来带在身边贴身伺候着,不是更不可细究了?!实在是……
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倒不干梅家的事,只这一桩就是天降的喜事了!又过了几日,梅家便请了薛蝌过门,梅翰林都没出面,只让自家大儿待客。言语间便把这事说了,又道梅家世代书香,不惧清贫不惧祸,只一点清名不可亵渎。薛家姑娘有这等逸事在前,实在恐怕与梅家门风不恰,这亲事却要从长计议了。
薛蝌气得差点没拿茶盅子砸人,幸好出门前邢岫烟就叮嘱他说过一回,心里大概知道梅家的意思,只不过没想到堂堂翰林会无耻到这等地步罢了。怒气冲冲回到家里,先把宝琴叫来,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把梅家的话当面说了,又问她可有此事。
宝琴一听就愣了,眼泪在眶子里直打转,硬提一口气回道:“当日是老太太赏了我们每人一个小戏子。宝玉得的芳官,有一日打了联垂,作了番子打扮,我同几位姐姐们看了都觉有趣,便让自家的也跟着打扮了。湘云姐姐的葵官本就是个唱大花面的,我的荳官是唱小花脸的,当时都跟风儿改了装扮,湘云姐姐还给葵官取了个名儿叫韦大英,我看荳官的荳字倒别致,索性就叫荳僮,芳官取的洋名儿,唤作耶律雄奴。不过是一时戏耍,哪有他们说的那些!……”
薛蝌气得不成,道:“那就是说,还真有其事了?!”
宝琴再忍不住,哇就哭了出来,邢岫烟拦着薛蝌道:“好了,你又同妹子生什么气?一样事情百样说法儿,不过是要寻个由子罢了。民不与官斗,哥哥,莫为一时意气,吃了眼前亏。”
薛蝌闭上眼睛,良久,方长叹一声道:“早该依了你的主意,也免了这番折辱。”
邢岫烟道:“如今也还不晚,明日去还了他们庚帖也罢。”
薛蝌声音都抖了:“那不是坐实了他们的那些说法?!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邢岫烟长叹一声,柔声劝道:“哥哥是做了多少年买卖的,怎么还在这样事上纠缠?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却不在这世上。不过是权名利害罢了,如今认了这个闷亏,来日咱们南去,日子还过得。若是哥哥还要硬斗,只怕……”
薛蝌不由一震,想想上回邢岫烟就让自己主动前去解除婚约,自己不愿白受这口气,结果就换来如今这局面,若是再与之争辩,还真不晓得那群惯读圣贤书的才子官老爷们要使出什么手段来了。只这气又哪里是这般好忍的。
邢岫烟又道:“实则我倒大幸这婚事拖到了如今,若是早两年成了,如今我们家遭逢此难,才真是没了退路了。到时候他们为了撇清,妹子又在人家府里,真是什么话都由他们说,岂不可怕?倒不如,我们索性趁此机会了断干净,待得伯娘家的事落定,再回了江南,什么不能从头开始?妹子年纪不大,又如此品貌,早些同这样人家撕捋干净了,才是福气。”
薛蝌听了也觉有理,何况事到如今也无他法,便听了邢岫烟的话,转日拿了庚帖上门,只说自家妹子不惯京中风土,择日南归,恐与梅家二郎无缘,早年亲事,不如作罢。梅家自然连连答允,连个虚拒都懒得做,立时令人把宝琴的庚帖也取了来还给了薛蝌。薛蝌又把当日梅家给的定亲礼都按单还了回来,拿了庚帖,连茶也不喝,便告辞离去。
不过三五日,就听传梅翰林次子与户部吴侍郎家千金定了亲事。
贾府秘闻传得沸沸扬扬,遭了池鱼之殃的自然不止薛宝琴一个。湘云自嫁到卫家也有两年了,只卫若兰进了京卫军,十天半月也不见得回来一趟。前一阵子更因兵力调动,给调到北边去了,还不知何时回还。
史家虽一门双侯,外任回来却未见升迁,在旁人看来已是打入冷宫的意思,兼之史湘云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卫家对这个儿媳也不过面子情。好在卫若兰不是长子,史湘云也不用管家,只每日跟随嫂子们在长辈跟前立规矩就是。
卫家太太原就不满史湘云嫁进来几年肚子都没个动静,如今忽听外头传言如此,更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贾母病逝,史湘云想去吊唁也未获准许。卫太太的话:“如今那屎盆子就是从他们家扣出来的,你这时候再上门去,不是更惹人非议?你自己或不在乎,也要为兰儿想想,他一个人在外头出生入死,你在家里添不上助力也罢了,还给惹出这样的风言风语来,你让他知道了心里作何想法?!”
湘云忙把自己自小在贾母跟前长大等话说了一遍,跪下苦求,卫太太仍是不同意,见她还不肯起来,越发生气了:“一个姑婆婆,论起来都多远的亲戚了,你去做什么?!何况我们家已经使了人去送过冥活了,怎么你还得单算一份,还是说你不算我们卫家的人?!”
湘云无话可答,只好回自己屋里面朝贾府方向跪下磕头低泣罢了。只这话传到了卫太太耳朵里,未免更增气恨。
第383章 383。问仇()
夏家过了两日不知从哪里挖出来几个“族人”,一同往薛家兴师问罪来。要说起来,当日夏老太太把夏金桂嫁给薛蟠,有一半是为了防着这些“族人”,怕他们谋夺家产。只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联吴抗曹起来了,还真叫人生叹。
好在薛蝌过来了,又得了宝钗的指点,只对他们道,若还如此无理取闹,薛家就一张状子告到承天府,列数夏金桂所犯七出之条,求官老爷做主休妻。夏家一听这话,才不得不消停了。
宝钗又劝过薛姨妈,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