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甩袖子往秋桐屋里去了。秋桐自从见贾琏发作过一回,又见凤姐都偃旗息鼓了,便也学乖,不怎么在明面上蹿了。只私底下递话添堵上眼药的机会,若是遇到自然不会放过的。
贾琏一走,尤二姐就哭开了去。赵嬷嬷自菨哥儿过了百日就仍出去养老去了,如今这屋里的人都是尤二姐自己挑的。这会子一个婆子就上来劝道:“二奶奶,你这又是何苦,你不比别个,在这府里立足,说到底还不是靠二爷?你惹恼了二爷,好比就是惹恼了菩萨,就是能烧香也不管事了。”
尤二姐哭道:“嬷嬷听听爷方才说的话,不就是嫌弃我的意思?当日我就说了,我虽有两分容貌,却是个没有才能德行的,那时候都说好,如今就摆到面上来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可怜的菨哥儿……”
那婆子道:“二爷这话说得实在过了,也难怪奶奶听了心寒。只细想想,却也是句句实情。奶奶只看那头出风头,就不看看她一年里倒有大半年躺床上呢!怎么来的?还不是累得!这家务应酬哪里就那么容易了,咱们府里一天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件不得管家人用心?人的心就那么大,里头就那么点血,用完了就干了,可不就是个死。二爷那话虽不好听,细究起来,到底是疼惜奶奶的意思。”
尤二姐听了这话略止了泪,想想仍叹道:“说起来还是我出身比不得人家,没那般底子,行事说话也没法子硬气了。”
婆子笑道:“这还不容易?要不怎么说女子嫁郎再投胎呢?!奶奶这是投了回好的了!俗话说的好,‘钱是人的胆’,奶奶只多攒些银钱,什么不能买的?到时候大把赏钱撒下去,那些奴才都跪行过来捧奶奶呢!”
尤二姐苦着脸道:“我如何会不懂这个!只那钱难道是天上会掉的?我又没个靠得上的娘家,当年的那点子家底早就都赔给大姐了,哪有我们的份。要不然也不会配了……”倒还算有两分自觉,知道止了话头。
那婆子笑道:“奶奶正是没转过弯子来。那时候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您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今呢?可是国公府的奶奶!那能一样?奶奶不晓得,这天下有钱的人多了去了,这有权的人却总不过这么些个。多少事儿,没路子的花个一千一万两也未必办得成的,咱们这样人家,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这么着,好多人想要托个人情寻个路子还找不着像样的门路呢。”
尤二姐道:“这样的事儿我还在家时倒也听过几回,只我又不是什么人物儿……”
那婆子忙道:“还要怎么样人物!奶奶是世袭爵爷的长孙媳妇!喔哟哟,这还不成,那真不晓得什么才成了!”
尤二姐咳嗽一声:“嬷嬷别捧我了,没听我们爷方才说的?我是连人家一零儿都及不上呢。”
那婆子道:“奶奶不晓得,那头的太傲了,又仗着王家的势头,除了老太太太太,哪个在她眼里?穷苦人有了冤屈又哪里敢求到她跟前去!不比奶奶,自来是怜贫惜弱的好心肠,才得救苦救难呢。”
尤二姐笑道:“我可没救过谁,就让嬷嬷说成这样了。”
那婆子笑道:“那是没人求到跟前来,若真有求来的,奶奶能看着不伸手?就说我一个远房表亲,好容易攒了几两银子想要买块好地留给子孙,就碰上当地的恶霸了。钱收了不说,地愣是不给!非说是收了另一家的银子了!我那表亲无法,就说不卖算了,把当日的定银还回来吧,你猜怎么着,上门去说时竟让人打了一顿!
这越是偏僻地方越没有王法,偏当地又有两分势力,官老爷们见不算大事也懒得管。这不前阵子求到我跟前了。我有什么法子?还不得来求求奶奶,奶奶都不消同二爷说去,只叫了二爷哪个亲近小厮来,吩咐一声儿,没有不了的。这府里太太奶奶们都这么办的,要不然哪来那许多孝敬!就不知道奶奶肯不肯疼我们吧。”
尤二姐听了不动声色,那婆子度其意思,笑道:“奶奶若应了这事儿,少不得要差遣人,我那表亲也不是个不知事的,已经打点了三百两银钱,要送给奶奶使费的。”
尤二姐一听这么着就能得三百两,心里立时热了,又问:“我只消同兴儿他们说一声?就……就成了?”
那婆子笑道:“可不就这么简单!要不都争着想做人上人呢,底下他们跑断腿,也抵不了您这一句儿呢!”
果然过了一日,尤二姐寻个托词把兴儿叫了来,只说问两句二爷的话,就交代了这件事。兴儿听说是二爷吩咐的,又是二奶奶家亲戚的事儿,便道:“一会儿让外头文书上的写了信去,只请二奶奶放心。”
不过半月,那婆子真袖了三百两银票来谢尤二姐,尤二姐眼见着这钱来得这般容易。往后越发发善心普度众生起来,皆是后话不提。
又说这日贾母趁着邢夫人王夫人并李纨凤姐都在跟前的时候,忽然提起了前次查抄园子的事来。她道:“事情已然做下了,我再说什么也无用。那时候只听你们说甄家的事儿说得热闹,原竟是白说说的?分毫不放在心上!探丫头那话再没错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从外头杀起来却不容易,正要从里头自杀自灭起来才快呢!”
一众人等心中大惊,王夫人邢夫人更煞白了面色。往常便是贾母发火说两句重话,多半也是私下点上两句,哪有这样对着一群人说的?可见是气狠了。
只邢夫人心里想着,这事儿到底也不干她什么,她们那里倒是不少见那些春宫绣囊的,只也不养着姑娘,不碍着谁,自己更不曾掺和此事,说什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王夫人心里想着贾母这火气多半也是冲邢夫人去的,到底查出来有事的都是那头的人,自己这边的都干净清白着,实在说不到自己身上。就算要说管家不利,也得细论论里头这添事儿的人是哪个。
贾母略观众人神色,心里一叹,便索性道:“我晓得你们这时候心里都想的什么,多半是旁人的罪过自己的大些吧。却没听过一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咱们这样人家赫赫扬扬近百年,靠的就是一生一代的一两个精明伶俐人物儿?还是哪个出了错辱及门庭,外头说来都只论这一个,剩下的还都保了齐全?!
要说起来,甄家抄家难道是里头人人都犯了王法的?这抄家押解还是挑一挑哪个沾了事儿少的就无碍的?我倒要听你们细说说了!一时一刻只拿了外头里头奴才下人们的事儿来踩自己人,可真是有出息有心计得很了!说说一大把年纪,见识竟连三丫头都比不上!”
此话一出,邢夫人同王夫人都站不住了,赶紧跪下,皆不敢言语。贾母又道:“大家大族里,主子间不睦已是大忌,若是还让底下奸险小人抓住了这个缝儿挑拨起来,说明已是落到人眼里了!再一个,见着这样小人,不打不杀,反采信了那话真当行将起来,不是可笑?到底是你当家,还是奴才替你当家呢?倒真不晓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李纨凤姐几个见邢王两位夫人跪下都赶紧跟着跪下了,这回听贾母连这样的话都说了,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出。贾母便道:“王善保家的奸言惑主,挑事搬非居心险恶,传我的话,令执事婆子们抓了来打她八十大板,全家开革,撵去庄子上严加看管!园子里此事凡有牵连的,守门的、递话的、夜间巡查的,一一查实了,皆以失职论处。二丫头三丫头从明日起跟着我学些管事理家的规矩,四丫头还小往后再说。”
说完起了身,看看跪了一地的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不乐意我管你们的事,我也不想管你们的事。只这时候跪我,也比往后跪朝堂大人的好!”
说完这话,扶了鸳鸯的手,顾自往后去了。许久,凤姐上前搀住邢夫人,李纨上前搀起了王夫人,众人陆续起身,都是一额头一手一身的冷汗。相顾只觉尴尬,便都只好匆匆别过。
王夫人回去就躺下了,却不敢这个时候病,挣扎着吃了两贴药,不肯告诉人去。贾政回来见她恹恹的,只当是操持中秋诸事累着了,也不多论,安慰两句就往偏院里去了。
他本想往两个新姨娘那里消磨一阵子去,却进去就被赵姨娘拦住了,也不好显得太过无情,便去她屋里坐坐,顺便问问贾环的事。哪知他还未开口,赵姨娘就神神秘秘地道:“老爷还不知道吧。今儿老太太发了好大的火,我们太太还有隔壁大太太都挨了说呢!又处置了好些人。太太怕是心里过不去,就病倒了。”
贾政一听贾母发火,就上了心,忙问究竟。赵姨娘最来得的就是打听消息了,便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详细,又道:“先不说那丫头冤枉不冤枉。东西在箱子里,谁知道是谁个放进去的?再说她又不伺候年轻爷们,身上藏这种东西做什么!这事儿怎么听着都可疑,这不是老太太就生气了!”
贾政听完就拍了桌子,“糊涂!蠢货!”
赵姨娘面上惶恐,心里暗乐,贾政忽又想起赵姨娘从前几件事来,她的话也未可全信。从她这里出来,就往金钏儿那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明日事多,恐怕难有二更了,请切实降低希望值哈~
第330章 330。迁怒()
闲坐一回,缓缓问道:“宝玉住在园子里,他的事儿倒都瞒得我好!如今我问问你,你可知道太太什么时候给宝玉屋里放了人的?”
金钏儿面上不动声色,细想了一回道:“挺老早之前的事儿了!原是老太太把个晴雯给了宝玉,太太就嫌晴雯长得太好过于伶俐,就想抬举个老实的镇一镇。后来晴雯被撵出去了,我那时候也在外头,同她说过几回话。才知道,原来袭人同宝玉一早成事了,左右有太太护着,后来太太索性从自己月份里拨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她,还吩咐但凡那时候周姨娘赵姨娘两位有的,就有袭人的。这才算定了名分。算起来……也得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贾政知道金钏儿从前伺候王夫人,自然没有记错这些事的道理。且她向来敬重王夫人,如今改换了身份,在王夫人跟前也一如从前侍奉的。自然信她的话。如此一算,竟是宝玉十岁出头就得了人了,心里不由大骂蠢妇,复又想起贾珠来,也不知贾珠那时候身子不好,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由在里头!一时心肝都要烧起来了。
金钏儿度其神色,又道:“老爷却也怪不得太太。宝玉那性子老爷还不知道?打小时候就喜欢要年轻女孩儿们抱的。太太也是怕他知事了若不给个人,反易生事。那袭人是太太千挑万选的老实人,太太自来是最信她没有的,寻常宝玉那里的事,也都叫了她来打听。到如今无事,可见太太看人总还算不错。”
贾政摆手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家,知道个什么!男儿在世,难道就图个无事来的?!这□□一道最是毁志伤身,我说怎么看着倒有两分聪明气,偏就不上进,哪想到还有这么一件!”
金钏儿又道:“老爷也莫要太过气恼了,反伤了身子。如今这府里,可就靠老爷撑着呢。兰哥儿虽有能耐,到底年纪还小。老爷正该善加保养,才是我们的福气。”
贾政听了这话,细想子侄一辈,竟是一句后继无人。不由又想起贾珠身亏早亡,宝玉志弱心散一无所成的事来,心里的火越发盛了几分。
金钏儿却道:“老爷想来也听说老太太生气的事儿了。如今老太太发话,就把二姑娘三姑娘日日带在身边教导些理家处世之能,想老太太年事已高,还为后辈们操劳至此。老爷更该体谅老太太用心,保养身子,才是大孝。”
贾政忙问:“还有这个话儿?”
金钏儿心里骂赵姨娘一句蠢材,面上点头道:“正是了,太太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姑娘们也到年纪了,老太太能带着教导两日,也是她们的福分。”
贾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去。金钏儿快步送至门口,看着贾政头也不回地往上房去了,才闲闲住了脚步,勾起嘴角来。
不晓得上房里怎么一场风暴,待听得贾政怒气匆匆往外头书房里去了,金钏儿便起身也去了上房。
几个新上来的丫头刚打扫完屋子,王夫人斜倚在榻上,玉钏儿正替她揉眉心。金钏儿带着哭腔过去跪下道:“太太!方才老爷不知道怎么了,跑去我那里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堆宝二爷的事儿。句句都是问袭人什么时候跟的二爷,谁给的人的话!我吓得不成,又不能不说。完了老爷就怒气匆匆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好好地又闹起这些来!”
王夫人恍然道:“我说哪儿来的那些话!原来根子在这里!”
一时周瑞家的进来回话道:“方才老爷先往赵姨奶奶屋子里待了许久,听小鹊儿说,就是赵姨奶奶告诉的老太太生气的事儿。还有之前二爷吓病了那回,也是因着赵姨奶奶在老爷跟前提了想要彩霞,老爷说环三爷还小让再等两年,赵姨奶奶便说了太太一早给宝二爷屋里放了人的话。小鹊儿知机赶下门前往园子里通知的袭人他们几个,为防着转日老爷问书,宝二爷心急火燎地要彻夜温习,才招出后头这一场祸患来。”
王夫人听了气个倒仰,可又没法子叫了赵姨娘过来惩戒,因她虽多嘴却没说一句谎话,不过是把她想要瞒下来的事儿说给贾政听了罢了。这股子邪火真是无处可去了。
金钏儿便道:“太太也无需生气,老爷不过是误信人言,一时想过了。只要宝二爷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们嚼舌头去,到底也都是些空话。”
王夫人听了却是心里一缩。方才贾政说的那几句:“要说那些腌臜东西,竟查出个还是处子身的丫头来顶缸,你这是想骗哪个去?!女孩儿家要这些东西拿着何用?!你倒是会挑人,只是却不晓得这世上,专有一路面憨心恶的,不是长了张老实面孔就诸事可信的!你只一味欺哄瞒骗下去,儿子已然葬送了一个,还剩一个我看你也留不住了!只等着再也遮不住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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