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闫嬷嬷道:“奶奶哪里的话。奴才无私产,什么都是主子给的。他们做事不是应当的?赚出多少来也都该是主子的,若是眼红心黑了,那才是失了德错了规矩。哪有奶奶这般算法的。”
常嬷嬷也道:“照着奶奶这么算来,官老爷们见着老农都该行礼才对。若不是他们种出来,哪里来的赋税养他们这么些大小官儿!奶奶且细想想,可没有这样的世道呢!”
李纨轻笑点头:“你们说的都在理。只是我每常无事了也想,这世上因果流转果然就是我们能看着摸着的这几样?功名富贵,不晓得背后头还有什么账呢。”
又说起贾兰随礼的事来,李纨笑道:“他倒好算盘!不说好好地备份礼送了去,竟还打着让人再给他回礼的主意呢!只是这主意也打得太长远些,这就论上媳妇了,也不知道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媳妇。”
常嬷嬷几个都笑了,“怎么不懂?蕴秋几个逗哥儿,就这么问的,哥儿说了‘横竖就是娶回来伺候娘的’。奶奶可疼哥儿些吧,多么孝顺!”
说了几个人都打趣贾兰,贾兰浑不在意,只嘿嘿乱笑。李纨心中暗自品评:“这两年旁的本事如何进益倒不确知,这脸皮之厚简直是日进千里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些喧哗,便让人去看问。回来道:“今日梨香院的小戏子们歇假,都往园子里玩来,正同几个婆子们吵嚷。我们说了两句,已分劝开了。”
李纨点点头不置可否,常嬷嬷便道:“一说来呢,也是可怜人。小小儿年纪,六亲无靠的,卖了去学这劳什子。起早贪黑地不说,不下点功夫还真练不出来。只是那样地方养出来的,性子有几个好的?眼睛也只能看见鼻头,一日两日地为块糕儿果儿都能挣出闲气来。还不知道往后怎么个了局呢。”
众人都点头称是,闫嬷嬷也道:“那教习不是现成的例子?她们那时候的风光可不是眼前这些能比的。便是如此,风华过了,又如何?要配小厮,世仆家里都不爱要这样出身的,嫌事多不好过日子。往前凑的多是些轻浮浪荡儿,真是一个得着好的都没见着。也不知她们素日里教习,说不说些古话旧事来听,也好多长点心,知道些规矩,往后就见着好处了。”
常嬷嬷指着她笑:“果然是三句离不了本行,总要想你自己那一套。那些人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一团糟,还能给旁人说出什么好的来?”
闫嬷嬷道:“你这话却也没理,照你说来,帝师也没得请了,大人们学问再大也没有做过皇帝,如何能去做帝师。”
常嬷嬷摇头:“这却是你放赖。帝师教的是为帝之道,恰是人臣们希求的有道之君所行耳。你又听那个帝师最擅教授帝王心术的?”
两人你来我往,素云便看李纨,李纨在一旁点头:“两位嬷嬷越发厉害了,如今口舌都能争到这样大事上去,咱们在一旁听听都十分体面。”
常嬷嬷忙住了嘴:“好嘛,如今奶奶的嘴才是越发厉害了。打住打住,咱们这才叫‘黑猫挠瞎影儿’呢!这辈子也没见过个活的帝师皇帝,还真说得挺热闹。才是自打自嘴了。”
正这时候,黛玉同迎春来了。上了茶,坐下说话。李纨前两日又从珠界里弄出些书来,因对二人道:“我这里又有些新得的书,你们自捡了回去解闷。”迎春一笑便起身去挑拣自己爱看的,黛玉只坐在那里摇头:“不看了,我如今看《集语》呢!”
李纨失笑:“那是摘抄了各家各门的零散好词句,原是初读书的娃子们入门背诵使的,你倒越长越回去了?”
黛玉叹一声:“大嫂子,你说说看,什么叫‘身外之物’?”
李纨随口道:“于身无用无碍者,可谓身外之物。”
黛玉便摇头又叹:“既有身外之物,那又有哪个是‘身内之物’?心肝肚肠同这身到底相关多少,那断了胳膊少了腿的人,便不成个人了?”
迎春也不挑书了,回来坐一边看着她。
黛玉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妫柳那丫头说的。她说啊,素日里处处皆有道,问我上回说‘无事可沉溺’是不是太懒的缘故!我让她打个比方,她就说了那个‘身外之物’。我细想来,果然字句常日里只在舌尖翻滚,好似真没有怎么咂摸过这个滋味。”
李纨笑:“你这就看起《集语》来了?”
黛玉点头:“一词一句都有其道,好不容易呢。”
迎春细想着,片刻忽道:“果然是个妙法!”
黛玉回身看她,迎春仰了头自言自语:“原来这一词一句中也有不同意味,这各中所得,却又要因人而异了……因人而异……”
贾兰便在一旁插话:“姑姑说的这个,我先生也讲过呢。叫做‘同口异心’,是以言语文字所能传达者不过是个模糊的东西,言者所言与听者所得,相差十万八千里者亦有之。更别说,一样话说出来,其所根植之心境更可差十万八千里的十万八千里了。”
迎春同黛玉都看着贾兰,贾兰哈哈一乐,晃着脑袋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也。姑姑们请看,我也能说这话。只是我心里感知到的,同老子写那句时的心境,说是查了十万八千里大约还是往我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华章妙句,读来时到底得着些什么却是得看个人的心境的。是以先生说许多人读书,那都不过是死读书,读死书。任是读个汗牛充栋,也仍是个书呆子。就如同书蠹一般,倒是字字句句都吃进肚子里去了,最后还是变成泡……嗯、嗯。”忽而觉过来是在同自家姑姑说话呢,赶紧把后头的话掩过去。
他娘却笑:“嘻嘻,你怎么把后头的给咽了?”
嬷嬷们都掌不住笑起来,指着李纨不晓得说她什么好,还有这么欺负儿子的。
黛玉迎春也笑得难停,却又都道贾兰这话十分有理,都道回去要细细琢磨琢磨。
待送走了客人,众人闲坐又说家务。琐碎不必细表,只碧月却偷偷蹭到贾兰身边,悄了声儿问道:“哥儿,你说舅老爷家铺子里头,可有吃了能通人聪明管子的药丸?”
贾兰笑:“你嫌哪个笨了?要去通人家聪明管儿?”
碧月摇头:“哪里有旁人,我是嫌我自己笨!嬷嬷都说懒得再教我了。我倒是铁了心跟定了素云,只是怕往后自己太笨,还连累了她。像方才哥儿说那样一通话来,姑娘奶奶们人人点头,我是分开来字字听得分明,连一处却真不晓得哥儿说的是什么呢!”
贾兰又笑:“我说的那些个不过是转述我先生说的话,连我自己也不过是囫囵吞枣呢。哪里就能因这个断人贤愚了。我同你说,这人若是总做些笨事,多半是心里有什么隐约的惧怕。这惧怕她还说不出来,故此总有些意外的行事。你倒是想想,你究竟在怕什么。”
碧月看着贾兰,心里摸不清这哥儿是不是故意逗她的,半晌,才道:“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贾兰看着她点点头:“你就安生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任是再笨,我娘也不会嫌弃你的。往后也总给你好好安排个日子过,莫要枉费心机了。”
碧月眼见着贾兰晃着脑袋走了,嘟了嘴叹气道:“果然,哥儿也嫌我笨!”
第228章 。起社()
转日李纨正同嬷嬷几个布置院中秋栽,便见秋爽斋的一个小丫头送了个帖子来。素云自拿了百十个钱赏她,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去了。
李纨也不进屋,就在光天下展开看,看完笑道:“可是巧了,昨儿个刚说字句滋味,今儿个就要认真‘推敲’起来。”嬷嬷们听说是探春要起诗社,都赞新雅,又道:“早先林姑娘同宝姑娘作的诗,连宫里娘娘都赞。园子里的题匾,更是用了一大半林姑娘题的,还是老爷亲下的令呢。如今做起这个来,想必定是极热闹的。”
闫嬷嬷却想到另一重:“这要起诗社,难免多了宗儿花销。奶奶是带着姑娘们的,这费用怕不得该奶奶出?”
常嬷嬷摇头:“你看看你!咱们刚满口的诗书风流,多少清雅,偏你一口铜钿银子话儿砸下来,唉哟,这叫一个俗!”
闫嬷嬷不以为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样的事你要风雅得起来,自然得先有银钱打底才好。不信你喝两日西北风再唱个《春江花月夜》试试。”
李纨也笑:“总之你们都有理。这一时半刻还论不到这里呢。既是三丫头起的兴,她大小也有个打算。就算是挨着人来,薛林二位妹妹是不用说,宝玉也不怕这么个小东道,二丫头同四丫头如今按着算来也颇有些收益的。成不了尴尬,嬷嬷放心吧。”
闫嬷嬷点点头:“这么一算,大半还是得从奶奶这里出去。”
李纨笑道:“嬷嬷担什么心呢,吃不穷我去!”
常嬷嬷也笑:“闫嬷嬷这是看如今往奶奶这里送东西的少了,心里着急呢。却不知‘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奶奶哪里花用得尽,让姑娘们帮着散些儿图个高兴热闹,不好?”
闫嬷嬷犹自同常嬷嬷分辨着“当例与不当例”的话,李纨已带了素云往秋爽斋去了。
到时,众人都在了,便笑道:“常说‘跟下帖子请来似的’,今日可是应了这话儿了。”探春也笑:“我不过一试,没想到竟都来了。”李纨点头:“可见都是风雅人物儿。”
说笑已毕,众人议着又该起了名号才对。宝钗便定了“蘅芜君”,探春便是“蕉下客”,又笑言黛玉该当“潇湘妃子”。黛玉听了眉头微皱,李纨便笑道:“要说爱掉眼泪的话儿,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了。你们一个个的,小时候哪个不哭不闹?要单说这个,我能单起个‘儿啼社’了!拿这个做典取号可有些牵强。”
迎春也道:“且号里用上‘妃子’二字,也欠妥。”
众人点头,黛玉便笑对探春道:“我倒中意你那个‘客’字,只怕你不肯。且你都已自封为‘鹿’,我也不同你缠。潇湘亦有水清深之意,倒暗合了我在家的居处。如此,我便简单了,只叫‘潇湘子’吧。”
迎春点头:“这个字去得好。”
探春便问迎春:“二姐姐你说旁人说的热闹,到底自己该什么号呢?”
迎春笑道:“我又不作诗,要取什么号。”
众人便道仍是该有一个才好,迎春便随手从探春笔架上取下笔来,蘸了墨,在底下纸上写了:“数问洲”两个字。
探春讶然道:“这叫个什么?”
迎春笑道:“号既是自号,又有何不可?”
惜春也笑:“既如此,那我也有了。”取过迎春手里的笔,写下:“墨榭”
余者几个皆笑:“就依你们吧,总算没叫朱砂黄纸!”
李纨自号老农,这个再无不妥,倒是宝玉因名号太多,到底也没定得下来,只说随他们叫着也罢。
因说捡日不如撞日,当下就借了宝玉“口说无凭”的两盆白海棠花做起诗来。迎春限韵,惜春监场,这都是空话。迎春更是个不好揽事在身的,连让定个韵,都使的抓阄的法子。惜春专心坐在一旁挑拣探春这里的果子吃,随是哪样都能点评一二。说是监场,倒是不管作诗,专管的厨上。李纨一旁看着人人行事各异,心里不禁发笑。
到底看过,潇湘不敌蘅芜君,屈居第二。敬陪末坐的宝玉不惦记自己的词句,倒一心要衡量潇、蘅两位的位次,招得一通围攻,这才罢了。李纨看着几人诗作,所谓“言为心声”,心下感慨。忽起了玩心,又笑道:“这回也未见着真的花,只得了宝玉嘴里的‘白海棠’一个名儿。你们就做起诗来。如今我想着,不如再各来一画?也不用如何巧功细琢,只把你听得这个名儿后生出的意象描出来即可。如何?可有愿意附议的?”
众人都无不可,只惜春招呼入画给她打水洗手来,嘴里抱怨着:“嫂子这话一出,我不就不得闲了?我若再推脱,少不得这丫头的名儿就得改了呢。”
宝玉不解:“改做什么?”
惜春一行洗手,一行淡定回曰:“便只好改唤作‘入厨’。”
宝玉笑得打跌,探春亦笑道:“你莫要作怪,论起画技来,咱们姐妹中或者天赋都不及你,只潇蘅两位却都是丹青妙手呢,你也不可拿大。”
惜春擦了手,随手掷了巾子,仰了脖子道:“谁怕?!”
众人又乐,好容易另换了纸笔上来,惜春又在那里挑拣画纸,探春便推她:“消停些儿吧,知道你们圣手怪癖多,该忍时也当忍忍。”说了自捡了根白圭描画枝叶。
少时,都搁了笔,齐拿到当间大案上展开了看。宝钗笑道:“也还好是在你这里,别处哪里有这许多地方来铺纸挥毫的。”
惜春又接话:“宝姐姐你很该往我那里瞧瞧去的。”
迎春不由抚额:“你那个黄白纸翻飞的地界儿,平常人见了都得吓一跳。我劝你收拾着些儿,哪回你嫂子来看你撞见了,真得吓出个好歹来!”
惜春一哼:“你看她们素日行事像那么胆小的样子?!”
宝玉早忍不住,先把薛林两位的画并排放了看,众人都围了上去。见宝钗画上,长条石盆苔痕点点,连丛海棠正盛放,雪玉也似花瓣,分明不见颜色却令人别生清艳之感。后景远垣疏木,显见着是在庭院深深处。
黛玉画上只伶仃一枝海棠,一边底上一勾晓月,另一头却犹照余晖。上头零星数朵花开,或背或俯,连一个正脸也无。且枝叶倾摇,眼见有风吹拂,映着远处衰草静湖,寥落清幽,引人要问句今夕何夕。
宝玉看着,满嘴:“眼见着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了!”;“果然是衰草黄昏时候!”;“这却如何想来?!”“大妙!大妙!”
探春指了他的那画儿拍拍他道:“二哥哥,罢哟,罢哟!瞧瞧你这个!潇湘蘅芜二位,连着画一同拿出来,方才哪首诗是哪个作的,观画即知。可谓诗画一体,这才是通才的道理!你再看看你这个!”说了索性捧在手上让与众人眼前,笑道,“这是个什么?!你莫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