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将五个小鬼同一个写了八字的纸人分作一份,统共两份都交给了梁婆子。这府里对凤姐忍气暗恨的又何止一个两个,到了下晌,梁婆子便来告诉,道是:“都妥了。”赵姨娘心中大喜,只等着这二人暴毙,自己好出口恶气。
这日李纨同凤姐、宝钗几个都往怡红院来看宝玉,恰好黛玉也过来,一众人说话。凤姐便拿黛玉同宝玉打趣,正说得热闹,王夫人遣人来叫他们,却是王子腾夫人来府里了。李纨便同凤姐、宝钗几人都往外去。到了王夫人院子,各自厮见了,凤姐站着才说两句,就被管事媳妇请去问小厨房的事了。正说着话,外头两个小丫头着急忙慌地跑了来,煞白着脸道:“太太,太太,宝二爷疯了!宝二爷疯了!”金钏儿几个大丫头赶着出来训斥,一个园子里的媳妇子也后脚来了,也白着脸道:“太太快去看看吧,宝二爷的样子看着不大好。”众人一听都慌了,忙往园子里去。走到园子门口,见贾母也坐着轿子来了,想见是也得了消息。
到了怡红院,便见宝玉翻着白眼满嘴胡话,一时抡棍一时弄刀,周遭家什都一片狼藉。袭人几个哪里拉得住他,只哭得呼天抢地。贾母王夫人一见这阵势,差点没吓晕过去,一时都放声大哭起来。片刻,贾政贾赦贾珍那里也得了消息,连着薛家也得了信,一众人等都往怡红院来了。
正没个主意,就听外头一阵喧哗,却是凤姐在王夫人小厨房里也发了病,恰伸手夺了把菜刀在手上,众人欲阻时,见她抬手便活剁了只鸡,鸡血溅出老远,一时吓怔了,都不敢上前。赵姨娘听着动静,正想出来瞧个热闹,一见凤姐那阵势,赶紧缩了回去,心道:“这真是恶鬼夜叉投胎来的,都快死了的人还这般凶神恶煞!”却也不敢冒头了。
待杀到了园子里,才有几个身子强健的婆子媳妇给制住了,夺下刀来。凤姐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贾琏这会子也顾不得其他,忙让婆子们把凤姐抬回房去。
如此闹到晚间,倒是不喊打喊杀了,却都发起高热来。连手指尖都火烫,头上却不见半分汗。王子腾夫人两处跑着见了,拉了王夫人道:“我看怎么也不像是病的样儿。若是病,没有两人一样的道理。若说是染上的,怎么旁人都无事?倒是像祸祟多些。还是赶紧请了僧道来做做法事看吧。”王夫人早哭得没了主张,听了这话在理,赶紧让人去打点。
第二日王子腾也带了人过来探视,又荐了个道士来,在园子里摆开阵势,踱步做法,燃纸烧香,却分毫用处也无。贾珍那里也寻了人来,又有族里人求了符水来。还有让去请巫婆的,请出马的,样样都试了,却是样样无用。
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几个哭得哀哀欲绝。贾政几日折腾下来,也渐灰了心,只贾赦还请医延道地不肯罢休。赵姨娘便借着劝慰贾政的时候,撺掇他把两人的棺椁寿衣都备好,只等着他们咽气。贾政哪里知道她用心,只他也是经历过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知道这些东西避不过去,便让人按例准备着。却是惹了贾母,一叠声地让把出这主意的人打死了去。
转眼三日,李纨也跟着熬煎着,贾母王夫人几个守着寸步不离,她也不好回去安卧。在里头时,偷偷放了神识出去,只觉着二人魂魄受拘,却不知是如何行得的。这日得空回去换身衣裳,素云想着那两位往后难说了,便给李纨换了素净首饰,簪了那根白玉绞丝缀珠簪。李纨哪里顾得上钗环,满心里想着珠界里有什么法子可以解这魂魄受拘的困局的,想到两个,却都要有道行会法诀才成。那就只能让阿土来了,阿土得用神识牵引,自己在当场又不成,还得避开了才好。
满脑子想着这些,到了怡红院里,见众人犹围着宝玉痛哭。正思量,忽觉着发间似有一震,便听砰地一声,几片碎纸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宝玉床前。事发突然,众人一愣,贾珍先回过神来,上前拈起几片,却是半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心中一震,连忙把东西递给贾政,贾政素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此刻当面见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贾母同王夫人俯身哭着,并未发觉这半空碎纸的事,只迷迷糊糊觉着宝玉安静了下来,身上也渐渐不那么烫了,好似睡着了似的。
正这时候,便见贾琏红着眼睛从外头提了剑进来,手里捏了一沓子碎纸,贾政见了这阵势正要开口,却被贾珍拦下了道:“宝玉这会子倒像静下来了,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要紧。也别这么些人围着了,闹腾得不安宁更不好。”说了赶紧拉住贾琏,贾琏见贾珍猛使眼色,到了嘴边的话忍了下来。贾政也赶紧让人把闻讯来探望的亲朋族人都往外边厅里让去。
不一会儿,屋里只剩下府里几个主子并东府贾珍、贾蓉同尤氏。贾琏这才把手里东西扔到桌上,道:“刚闹得不可开交,大半空里飘下这么些东西来。我瞅着可疑,还是我奶娘说让把床头枕上都翻捡翻捡,就翻出来了这个。”说了从里头捡出一个完整的纸人来,上头写着凤姐的生辰八字。贾政一睹色变:“这是……魇镇?”
远离京城的荒道上,一僧一道正着急赶路,那僧人道:“怎么回事,不是该等着我们去解厄的?”那道人道:“不知道,如今什么老妖细魔都出来了,不知道哪位动了什么心思,出手救了这两人也未可知。”那僧人道:“乱了乱了!那东西揪了出来,后头的戏还怎么唱!”道人道:“闲话少叙,赶紧去了,也好帮着描补描补。”
贾府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尤氏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等人都在厅堂里坐着,连个伺候的人也没留。当中的桌上放着一堆碎纸连同两个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人。众人面色都不好看。
贾母正待要说话,却见桌上纸片一动,眼见着变成了一堆枯叶,众人皆惊,贾赦面色尤其难看。又听外头传来木鱼声声,连着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政忙让人去请了进来。
来了一僧一道,不待人询问,只指着桌上枯叶道:“府上人口不利,却是因招了这邪祟。”贾政忙问:“这可要紧?”那跛足道人笑道:“不过路沿上小祸祟,长官自可放心。”要问其驱邪法器,却道府上自有珍宝,说的便是宝玉生带来的那块通灵宝玉。
贾母忙令人取了来,那道人拿了持诵一番,正想再说出一番话来,却听外头丫头报曰:“老太太、太太,宝二爷醒了。”僧道二人目光一对,笑道:“如此如此,果然灵验。此宝已恢复灵光,我等也该去了。”众人还待相让,再回头时,这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王夫人直念菩萨,一众人又往宝玉屋里去看。
第201章 。万缘()
且说宝玉醒转,片刻,外边凤姐也醒了,贾母让人先给喂些米汤。
到了次日,二人皆已言行如常,只到底在床上躺了几日,又没得正经饮食,贾母又吩咐让再静养些时日。
一事虽了,万缘待作。
这日都在贾母处用了饭,饮茶说话,待要走时却独把贾赦留下了。
问他:“先前的事,只说是风寒,真当我老了,什么都不晓得?你倒给我说说看,那堆子枯叶是何来历?!”
贾赦闻言面色一变,知道瞒不过了,说道:“有会子饮宴回来,路上见着位小娘子……儿子不过回来后提了一句,哪知道底下那帮就听了进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生生把人给逼死了。还是后来从那里过时,遇了鬼,他们才说出来,我才知道了。”顿了顿,看看贾母面色,才接着道,“要说起那堆枯叶……那日回来,儿子怀里袖中也掏出了好些来。却是、却是迷糊时候,当那女人赠我的罗帕香囊……”
贾母长叹一声,教训的话一说几十年,到如今这当儿子的胡须也花白了还是这样性子,教了又有何用?气了又有何用?只是心灰。
贾赦见贾母模样,赶紧近前跪下了。贾母又看他一眼,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如今哪里还管得了你们?只盼着哪日一蹬腿,省了这心也罢。”
贾赦听这样话,哪里敢动,只直挺挺跪着。贾母又想这些时日来,贾政都已有撒手的意思了,独这老儿子还上蹿下跳地奔忙不肯死心。这么看来,虽有百般不好,在自家人身上却是用心的。遂略软了面色,道一句:“去吧,无事了,你也该好好歇歇,保养身子要紧。”略定了定,到底忍不住劝道:“再个你说的那些人,为非作歹,到头来这账还不是算在你头上?!旁人只说是你支使的,总是仗了你的势!若非如此,怎么那冤魂只寻了你却不寻旁人去?!如今还带累了子孙!你且好好想想,去吧,去吧。”一劲儿挥手,贾赦这才敢起来,一行应着,又行了礼,才往外去。转日便把那几个当日做主的都发卖的发卖,驱逐的驱逐,贾母得了消息也不过一声长叹。
贾兰这几日不在家中,待回来后也听常嬷嬷几个讲了府里的奇事。说到那半空中散落纸片,纸片又变作枯叶的事,直听得他热血上涌。晚间便问李纨:“娘,我这极魄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斩妖除魔啊?!”
李纨瞥他一眼:“你再这么下去,我看你都快成魔了。”
贾兰仍旧想着自己的事:“娘,你说那两个一转眼便不见了的人,是不是神仙?可见这世上还是有神仙的。只是这神仙怎么不管旁人,单管咱们家?莫不是同咱们家有交情?却也不像。这神仙到底多大能耐?能搬山移海不?什么时候我才能有那一转身就不见了的本事!”
李纨却被他那句“神仙怎么不管旁人,单管咱们家”给问住了,后头的话混不曾听得。又想起黛玉也说起说儿时有个癞头和尚要化了她去出家;薛家说有个癞头和尚给的冷香丸的海上方并那把金锁;今日显圣的两位正是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这……这和尚癞头的到底多不多?……
娘儿俩一时无言,却是各自思量,这当娘的寻思着这世间所谓神仙的行径用心,当儿子的则满心想着到哪儿去能多学些像样的本事。
这日,王夫人正在佛堂里跪经,心里却乱糟糟的不得消停。那日眼见着一僧一道行止如仙似神,便想起薛姨妈说过宝钗幼年多病,是一个癞头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并一把异香异气的药引子,又给了两句吉利话让錾在金器上戴着。最要紧是那句“待日后遇着有玉的方能得配”。这还罢了,那两句话却同宝玉生带来的玉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原还有两分疑心,到底那金器是人作的,写什么不行?可如今却是亲眼见着那个癞头和尚了。
由这和尚,又想起今日的持诵,那道士却说那通灵宝玉是“为声色货利所迷”。不由得想起宝玉常日里言行,尤其这回发病的时候正是同黛玉在一处。待得宝玉苏醒,听得外间嬉笑,隐约听得宝钗道“林妹妹的姻缘”的话来。使人打听了,却原来这前后凤姐几人正拿宝玉同黛玉打趣。不由心生恚怒。再念及贾母这些年来的心思打算,越发觉得怒气上涌,却又不得法子。且如今凤姐也一总儿遭了灾,要训要骂也不该这个时候。又一想,他两个这回祸祟,说不得就是逆了天命的缘故。念及此处,不由一身冷汗。
正心念难定时候,听得外头响动,想着该是贾政过来了,便忙收拾了出来。果然贾政正端坐榻上,金钏儿在旁奉茶。
见王夫人出来,贾政放下茶盅,又挥手让屋里人等都退下。王夫人便问他:“老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贾政长叹一声,揉了揉额间道:“我昨日整夜思量,不得安眠。这世上莫非真有神仙圣君?这回宝玉同琏儿媳妇病得古怪,那些魇镇腌臜更是古怪,最最古怪却是后来来的那一僧一道。一个癞头,一个跛足,细看眉眼却清明如玉,端得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神仙?”
王夫人也道:“想是祖宗的福德,有道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贾政却皱了眉道:“原先我也这般想来。只方才在书房同兰儿说话,他却问我‘如何知道那僧道就是神仙?缘何之前宝二叔同琏二婶子发病受苦时他们不来,半空里掉落些妖鬼后才来?’倒叫我生疑。自那些纸片鬼怪落了下来,宝玉便复安宁,沉沉如睡。那僧道来时,宝玉同琏儿媳妇看着都已无大碍了。要说是他二人持诵唤醒的,未免牵强。且有一个,那之前魇镇的东西掉落下来,却是哪个做的?这却也未听那僧道有过一句交代。”
王夫人方才的一通天命之念被贾政一席话又搅个稀烂,犹豫了会儿,因事关自家姐妹亲戚,到底没把金玉良缘的话说出来。因问道:“照着老爷的意思,不管是哪个救的,却是真有魇镇?那这东西又是哪个做的?却是要把宝玉同琏儿媳妇往死里害,哪个恶心肠到这样没有人伦的田地?但凡有分眉目,也该给他两个一个公道。”
贾政看她一眼,咳了声道:“先前还是那些纸人时,老太太叫我过去问话,意思却是有些心疑小院里。我想着那两个,一个从来与世无争的性子,寻常连个门也不出,哪里能够?另一个虽性子爆了些,却是个嘴毒没心的。要说挑事吵架,或者有她,要说使这样阴毒手段,却是不能的。只是老太太既有疑心,我也想着同你说了好查检查检。哪知道后来就成了一堆枯叶,却是……却是那头的话了。”
王夫人见贾政话已挑明,也不好再论,便点头道:“这话我也听老太太说了,那头备了二百两银子算作赔费,又招僧道做法事超度,还要念三天好事佛,也算做个了断。”
贾政点点头,贾赦为兄他为弟,却是不好多话。转念到了宝玉身上,难免动气,便对王夫人说道:“要我说来,宝玉还是宠出来的祸患!你没听那僧道说的?他生时带来的玉便是个至宝,却为声色货利所迷,才招了今日之祸!”见王夫人要开口,便抬手拦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祸祟是有,但圣人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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