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桥到崖山- 第23部分

　　　　2月1日，刚做了15个月皇帝的赵光义赐名新三馆为“崇文院”借此诏告天下“扬文抑武”的决心！

　　　　就这样，文人们的盛夏来临了，而武将们的严冬就此开始！

　　　　回忆一下一手创立大宋兵制、打压武人气焰的宋太祖赵匡胤，都对边境上军队实行“一国两制”边防军可随意动用当地财政赋税收入、可独立从商牟利、对内对外甚至对异族交易都可，且一律免税。且可随意动用赚来的钱招募勇士、收买间谍、奖励士卒…总之想怎样就怎样。这都不算，赵匡胤在开封城里给这些边关大佬们修别墅，规格之高连施工官员都看不过眼而上报“这不对！都超过皇室成员的规格了”赵匡胤却大骂“不懂就闭嘴！边关将士远比什么皇室重要！急速造来，无使复言”

　　　　到赵光义时代又怎样呢？远征北汉的禁军刚一回国，赵光义就立即向全国所有节度使们下了条死命令——把你们家属的名单全部上报！然后按名单要人，限期到京！把这100多**都补充到殿前司，去干些承旨之类的贱职，就此圈养！

　　　　这是在做什么呢？人质！对！赵光义已把部下们当成了各封建属国，要他们送自己儿子进京为质。以后听命令服指挥就一切都好。不然你们儿子们就会人头落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职业军人们本已开始淡泊的血性杀气被空前的危机感再次唤醒，每个人都不自觉握住了刀柄。但就在这时，京城里出现了一被当时士大夫们所激赏、更被后世文人们全体称颂的“文明”之举。

　　　　国家第一军人枢密使曹彬，无论什么时候，走在哪条街上，只要迎面遇到了士大夫们，他定会“引车避之”武将们的领袖也低头了，且据说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怎样一盆凉水啊。浇得大宋全国武人们都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就从这时起，掌管全**务的枢密院地位，从五代时的领袖朝廷到宋初时的与中书省分庭抗礼，到这时就只能退居次席了。

　　　　有的人忍了，可有的人站了出来。曹翰站在赵光义面前冷笑着说“作诗有什么了不起？以臣看来，那些酸丁们写的还远远不够瞧！请听臣赋诗一首——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他日燕山磨峭壁，定当先勒大名曹”好诗！赵光义击节叫好。诚然，名将曹翰文武双全，且人生经验丰富，随便意与气合就能成佳句。但皇帝只是叫好，完全无视诗中愤怨之气，转过身来就再次对文人加恩。

　　　　对大宋的重文轻武，笔者还有些其他的理解。诚然政治上，大宋的文官权力要比武将高出百倍等级。但在生活享受方面，那些节度使武将的纸醉金迷比之宰执之类的文人高官却也不遑多让。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时就承诺大家高官厚禄。另外这一做法也不妄杀任一位功臣武将。终两宋319年，被杀的大将只有岳飞1人。岳飞之死另有复杂的政治原因，不可据此判断大宋官家们对武将的猜忌之心。总之大宋朝的武将们不必像韩信、徐达一样担心功高震主后的生命危险，且还可享受着骄奢淫逸。这便是笔者对‘重文轻武’这一大宋朝祖宗家法的一点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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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钱献土篇（）　
文人治国的优势迅速体现。赵光义办成了2件事。

　　　　977年8月10日，全国所有州县的行政权完全收归中央。从此，节度使成为彻底的荣誉头衔。太平兴国全‘兴’掉了。

　　　　迅速整顿钱币，规范金融市场。唐朝天佑年间以前，每百钱的含义就是1百个铜钱，且足斤足两，童叟无欺。但天佑以后，兵乱不断，每百钱就只有85个铜钱。后唐天成年间又减到80个，后汉乾佑年间减至77个。进入宋朝，赵匡胤规定每百钱上升到80－85个铜钱之间。但这都是官方数字。抛开铜钱的质量不说。在数量上《宋史》也公开承认‘诸州私用，犹各随俗’最夸张的竟有只用48个铜钱当百钱用的。9月9日，赵光义规定以77个铜钱为百钱，且每千钱的重量必须达到4斤半以上。从此在铜钱的数量和质量上都规定了一硬性标杆，使大宋铸出的铜钱迅速成为东亚地区最坚挺的硬通货。

　　　　此时翻开全国地图，北方有死不投降的北汉，南方还有奉大宋为正朔，但实际却半独立的2个政权：钱俶的吴越国、陈洪进的漳泉2州。

　　　　南唐李璟945年灭掉闽国留下的后遗症：当时留从效割据漳、泉2州，向南唐称臣。962年3月，留从效死，侄子留绍鎡继任。但被陈洪进诬陷私通吴越，于是留绍鎡被押解南唐，陈洪进拥戴张汉思成为漳泉2州的主人。963年4月，陈洪进又把张汉思锁在了他自己的张府之内，逼他交出节度使印信，于是陈洪进正式成为漳、泉2州的新主人。

　　　　太平兴国3年（978）4月25日，平海节度使陈洪进听从幕僚刘昌言之计，千里迢迢主动投降。带着全体家眷和漳、泉2州14县151987户百姓的户籍册到开封城向赵光义要间养老的房子。史称“陈洪进献土”

　　　　赵光义大喜。29日，封陈洪进为武宁节度使、同平章事。又封他大儿子陈文显为通州团练使，仍回顗为滁州刺史，去管理漳州。

　　　　893年9月，镇压了董昌之乱的钱缪被唐昭宗封为镇海节度使。902年5月进爵越王。904年4月，钱缪向朝廷求封吴越王，唐昭宗不许，后在朱温的安排下改封吴王。907年5月，钱缪被后梁太祖朱温封为吴越王。虽割据东南两浙之地，但钱缪对中原王朝不管如何改朝换代，一概恭敬臣事。932年3月，钱缪死，给子孙留下‘善事中原’的遗训。其子钱元瓘继位，吴越国力继续发展，但钱元瓘生活奢侈，在建造宫室上花费了惊人的钱财。941年7月，一场大火将他经营一生的宫室几乎全部焚为废墟。1个月后，因大火而精神失常的钱元瓘病卒，其子钱弘佐继位。在位期间正赶上南唐灭闽，闽将李仁达降而复叛，向吴越求救。钱弘佐力排众议，水陆驰救，一举击败南唐军，将福州收入自己怀中。947年6月，钱弘佐卒，其弟钱弘徖继位。性刚严，愤钱弘佐容养诸将，政非己出，诛旧将立威，却被老将胡思进先下手为强，在12月废钱弘徖，另立其弟钱弘俶为王。因避赵弘殷之讳，改名钱俶。

　　　　已做了30年吴越王的钱俶也早意识到了天下一统已势在必行。钱俶哀叹：谁让自己当初被赵匡胤感动了，主动说要3年一入朝呢？现在是太平兴国3年，再也躲不过去了。当然也可以请假、装病，办法多的是。不过如是那样，和当初的李煜有什么区别呢？别忘了李煜的罪名是什么！倔强不朝…

　　　　得！那就上路吧…钱俶再一次不远千里走进了开封城。3月25日，他在崇德殿见到了新皇帝。赵光义隆重接待，同时表示遗憾。3年前那次接待是由赵德昭主持、宴会由赵德芳举办。老钱啊！我们没机会多聊。现在抓住这机会我们得好好亲近亲近。你大老远好容易来一趟，可得多住些日子…于是钱俶在开封城的美好日子就此无限期延长。长到他一连上表30余次请辞，赵光义都不答应他回杭州。

　　　　杭州人在当地为钱俶兴起了建塔**。名字从“保俶”到“救俶”“活俶”等不一而足，祈祷自己的国王能平安回家。相信佛祖总会垂怜的。

　　　　就这样，吴越人成了开封城里最特殊的一群人。他们整天锦衣美食，歌舞宴饮，尊贵无比。但却愁眉苦脸，阴云惨淡。怎么办？

　　　　办法没来，灾星却来了。4月25日，陈洪进来开封献土了。开封全城欢庆。据说还有人在吴越会馆大门外放了几个大炮仗，把钱俶震得面无人色。但就这样，钱俶还是不甘心。他手下们更不甘心“三千里锦绣河山、十一万带甲精兵”难道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投降？还好钱俶有个头脑清醒的大臣崔仁冀“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纳士，祸且至”钱俶依然犹豫。道理他早就懂。只不过事到临头，还是舍不得啊…而周围其他随行大臣还在七嘴八舌地说不可。崔仁冀长叹一声“各位，你们谁有翅膀吗”啊？所有人都不知他在说什么。崔仁冀叹息“各位要是没翅膀，咱们怎么飞回到杭州啊”

　　　　钱俶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啊，也罢！5月1日，钱俶上表将吴越13州1军、共86县550608户百姓户籍统统奉送他人。2天后换回一顶淮海国王帽子，给儿子钱惟濬、钱惟治、孙子钱承祐分别找了淮南节度使、镇国节度使、泰宁节度使3个荣誉职衔。而积极主动给钱俶做思想工作的崔仁冀也被赏了个淮南节度副使的官。史称“钱俶献土”

　　　　至此，南中国终于完全并入大宋版图。赵光义才当上皇帝2年半时间，没动用一兵一卒，没使用半个字句的强迫诏书，就让钱俶、陈洪进主动臣服，献出了土地。当然这也是之前赵匡胤打下的基础。但无可否认的是赵光义把帝国顺利接收，并迅速步入正轨，让国家变得更繁荣强盛，让外邦不得不服，不得不降！

　　　　我们应该感谢钱俶（包括之前的曹彬）他们让江南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兵灾。在150年后那场大灾难来临之际，以吴越、南唐为基础的江南大地能再为赵光义的唯一血脉赵构撑起那残破的半壁江山。而赵宋官家们也未亏待这位“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钱王。以一种特殊的文化方式表达了他们的感谢。《百家姓》成书于北宋，与《三字经》《千字文》合称“三百千”成为宋元以来儿童启蒙读物而流传至今。《百》仅仅是一些姓氏的简单堆积罗列，他的排列依据以能琅琅上口作为标准，但开篇4姓氏‘赵钱孙李’却有着特殊的意义。赵是当时的大宋国姓，理当排第一。钱姓正是吴越王钱俶之姓、孙姓则是钱俶正妃之姓、李姓正是南唐主李煜之姓，宋人们就以一部简简单单而又影响深远的《百家姓》的姓氏排列表明了自己对吴越钱氏、南唐李氏的感谢。

　　　　大宋举国欢庆。但就在这时的开封城里，却有处人家灯火凄迷，人声幽咽。众人同欢他不乐，举国共庆独凭栏。中华五千年都屈指可数的那位才子，他噩运就要到来了…

　　　　陇西郡公李煜，他在开封已“活”了2年多。《宋史》里明白写着“右千牛卫上将军李煜自言其贫，诏赐钱三百万”很多人都对李煜侧目。搞什么？以为还在你的金陵皇宫里那般浪费？何况当年仁慈的曹彬曾允许你随意携带财宝到开封过富翁日子，难道一二年间就全败光了？

　　　　回忆977年正月，贾黄中在皇宫内库中发现‘李氏宫阁遗物，未著于籍’赵光义就用这些钱为他的第一届天子门生每人发20万贯行装钱的故事就明白了。可怜的李煜，不知是被谁把钱骗走了，且连钱的去向都不清楚。

　　　　钱，对人生意味着什么，李煜终于知道了。

　　　　这是物质生活对李煜的折磨，精神世界，李煜同样受着折磨。初到开封时，赵匡胤经常约他喝酒吃饭，还在饭桌上讨论文学问题。这让他分外难受。谈论文学？分明是拿他开心嘛！但10个月后，他就明白了赵匡胤对他有多宽容。因大贱人赵光义突然当了皇帝。

　　　　赵光义给了李煜300万贯铜钱，就夺走了他的尊严和他的女人。办法光明正大。大臣们每天要朝觐天子，有诰命的女人们也要定期进宫朝拜皇后。李煜夫人小周后被封为郑国夫人，她每月必须进宫，每次都要停留好多天才能回来。至于发生了什么…

　　　　李煜愤怒，但却只能拿起笔，把心里无尽的痛苦转化成字字血泪的词句。于是他成名了…

　　　　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短短2年时间，李煜就把“词”这种民间小调式的东西迅速推到了一前所未有的高度。再不是吟风弄月式的无病呻吟、不是五陵公子般的寻花问柳。不管后人怎样贬低他是亡国之君，却都不得不承认——“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在李煜悲伤寂寞的日子里，曾有3位故人来探望过他。最先来的是一渔夫“您…还认识我吗”李煜震惊，居然是他金陵的乡音。渔夫抬起头。好久之后李煜才想起来，这是他一位大臣的儿子，叫郑文宝。郑文宝千言万语都凝聚成一句话“您要谨慎，要珍惜宋朝皇帝对您的宽容。千万不要乱想乱说”李煜频频点头。他或许不知道，这2年里他所写的词句早已风传天下，尽人皆知了。

　　　　郑文宝走了，张洎来了。李煜万万没想到，张洎再不是自己以前的那个宰相了。他来，居然是为打抽丰！李煜再不愿多说什么，家里已没什么值钱东西了，只剩下一白金做的脸盆。他随手扔给了张洎，让这人马上消失！

　　　　第3个人是徐铉。两人见面，李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突然放声痛哭——悔不该当初杀了潘佑、李平！李煜再次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泪眼婆娑中，他完全没看到这时的徐铉与以前有什么区别。徐铉没有说话，他很快就告辞了，然后直接进了皇宫复命，把刚才李煜说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但历史可以作证：他真的不知道大贱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978年7月7日，七夕之夜。李煜41周岁的生日。这一晚，许多人，绝大多数是女人，从开封城各个角落走向了李煜的家。这一天对她们来说是神圣的。因她们要——给李煜过生日！

　　　　门关起来了。门外还是大宋天下，而门里仿佛还是3年前的金陵…每个人都是欢笑的，她们像当年一样为李煜载歌载舞，享受片刻欢娱。这一夜，李煜神思飞越，越过重重山河，万里关卡，回到了自己故乡江南、他曾经的家园。亡国之恨、身世之伤，从没像今夜这样清晰。一些词句像自天外而来，之后历经千年无数文人吟咏考辨，都没法从中删改一字。因那是完全属于李煜的命运之声——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歌声飘出了门，飘出了围墙，飘进了大宋皇宫。这样的歌声在大贱人心里只有一个解释——李煜要乘东风、顺春水、回金陵造反！

　　　　于是，歌声还没停歇，就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