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很,在南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留存这样一片废墟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但那场大火之后,朱元璋还是选择了无视。哦,对了,后来凉国公府那边也是一样,朱元璋就这样将这两片焦土地狱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对这一文一武两位过往英雄的故居的保留,应该是朱元璋对天下人的一个警告:顺吾者昌,逆吾者亡。
许是看出了徐如意的心中的想法,唐赛儿开口颂道:“若有信者一心向往莲生善果,合十颂念我佛真意,当受接引,转降白莲净土,世受平安喜乐。”
“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不信。”
“你这佛母都不相信却想画个大饼让咱家皈依?”
“死后的佛国存不存在有什么意义?我唐赛儿要在此世建立一个真正的净土,那才是信徒的福报。”唐赛儿一脸的狂热,双目中如有精光闪烁:“众生需要一个神来禁锢心中的恶念,保持自己的谦卑。神是完美的,所以是不存在的。皇帝不是神却拥有神的权利,所以该死!”
“总要有一个领路之人,神不能做事,做事的总要是人。”徐如意淡淡的回道:“吐蕃那地方和你说的佛国也差不多,日子过得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谁?!”唐赛儿还欲反驳,忽见前方有一人影伫立,不由惊呼。
“无量天尊。”道人脚踩七星步伐,缓缓上前,拂尘搭在肘间,单手施礼:“贫道邵元杰,见过徐公公,见过唐佛母。”
“邵元杰?”唐赛儿没听过此人名号,看身旁徐如意一脸凝重,轻声问道:“认识?”
“不认识。”徐如意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先帝驾崩,先生身上枷锁也就算去了,何故还在此地流连?”
“为了见证今夜。”邵元杰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咱家讨厌装神弄鬼的人。”徐如意皱眉道:“真人有话最好明说。”
“公公请看。”邵元杰伸手指向夜空,徐如意与唐赛儿顺势抬头,只听邵元杰缓缓道:“紫薇黯淡,天外无名窃居在畔。天意已是昭然。
大明皇统如何只在今夜公公一念之间。就这一念,贫道甚是好奇,不知公公到底要作何抉择。”
“哦。”徐如意拉了长音,摇头笑道:“原来也是来看咱家笑话的。”
“不是看笑话,而是见证历史。”邵元杰认真道:“公公今夜乃有死劫一桩。恰好,贫道却能尽上一点绵薄之力,所以想听听公公的意思。”
“什么意思?”
“若贫道老老实实的待着,什么也不做,或许公公能够龙飞九天。若我出手,恐怕公公会命丧黄泉。”
“听起来,咱家似乎应该先杀了你?”
“不。”邵元杰摇头道:“说不定一会儿公公会希望贫道出手呢?还有两个时辰便见分晓,若公公无事,不妨与贫道一同小酌几杯?唐佛母也同来如何?”
第三百八十一章 侯府()
寒夜垂钩,夜风起涟漪。
之前的管家被拉回东厂去喂了狗,新任的管家是个本分人,将少年带到老人的的身后道了一声:“人带到,老奴告退。”便弓着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着老管家的离去,凉亭中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密室中要小心隔墙有耳,但这里没有墙,就要安全很多。
“当初你走失,你爹和我们几个撒下了许多人手,甚至皇上那里也求到了,可却音信全无。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爹也是这般想的。你说你是蓝春,可有何凭证?”
“没有。”蓝春摇了摇头,回道:“我说我身上有什么记号你也不会认得。剩下的只有爹娘给的这个身子,别无他证。老侯爷认便是认了,若是不想认,蓝春便是举出什么如山铁证老侯爷也不会相信。”
“伶牙俐齿,你爹可没你这副好口舌。”耿炳文手上一抖,尺长的锦鲤跃上水面。耿炳文将鱼抓在手中,看了看,又将鱼钩取下,鱼也放回了水中。
“就当你是吧。说说看,需要老夫做什么?”说这话时,耿炳文已经将鱼钩又甩了下去,目光投在水面上,依旧没有回头。
“有人让我来杀你。”蓝春淡淡的说道。
“嗯。。。杀我?”耿炳文笑了笑:“老夫的死活对你可有什么好处吗?”
“他说你死了,徐如意也会死。”
“那你呢?你能活吗?”
“应该也是活不了的。”蓝春低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
“你爹的死,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是你的仇人,老夫是狗,徐如意是刀,你用自己的性命换我二人的性命,值得吗?”
“不值得。”蓝春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可若不杀你,他便会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所以。。。对不住了。”
“原来是受了胁迫。”耿炳文将手中的鱼竿放下,转过头来,看着蓝春,笑了:“你真的不像你爹。你爹那人一身傲骨,从来不受胁迫,也从来不曾低过头。你现在竟然会受人要挟,你爹在下边恐怕都得害臊。”
蓝春的脸红了,红的发紫,猛然喊道:“我爹都被你们杀了,我来找你们报仇难道不该吗?!”
“应该啊,老夫没说不应该。”耿炳文慈善的看着蓝春:“老夫的手上总归是沾了你爹的血,你想杀老夫,天经地义。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是因为别人的要挟而来,还想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老夫有些失望罢了。”
耿炳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来,往这儿刺,老夫给你个机会。”
蓝春的手在颤抖,耿炳文却在笑:“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蓝春呼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向着耿炳文冲了过去。
“嘭!”
“噗!”好大一口鲜血然后了胸前的衣襟,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耿炳文一手攥着匕首,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胸口,弯着腰,皱着眉,俯视:“你真的不像你爹,什么本事也没有,杀人都杀得这么不爽利。”
“你,杀了我吧。”蓝春闭上了眼睛。
“不了,人老了,心也软了,面对你这故人之子,老夫也下不去手。”耿炳文随手将匕首仍在一旁,在石凳上坐下:“和老夫说说,为何杀了老夫便能让徐如意也死。说的明白些,老夫看看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蓝春道:“我不知道,他只说让我杀了你,或者至少让你重伤,入不了宫,剩下的便交给他去做。”
“不能让老夫入宫?”耿炳文想了想,心中大概也就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来,喃喃道:“老郭他,看来是铁了心了。”
郭府,武英候郭英的郭府。
郭英顶盔掼甲,一头花白一丝不苟的疏在脑后,盔在膝上,双手拄着自己的盘龙大环刀,坐在堂上:“老耿那边儿你都安排好了?”
“万无一失。”马三宝阴测测的笑道:“侯爷放心,今夜只为除东厂阉宦,请老侯爷出手,只是为了怕那群阉人狗急跳墙,调御马监卫军入宫而已。侯爷所为具都合乎朝廷律法,绝无僭越。不会有什么干系。”
“皇上不能有事。”
“皇上自然是不会有事的。”马三宝回道:“东厂联结宫中阉宦反叛意图弑君,但总归只是一群太监,只要御马监不出手,宫中的乱子自然有御林军处理。”
郭英深深地看了一眼马三宝,沉声道:“你是北平燕王的人吧,皇上若是死了,你可是大功一件。老夫凭什么相信你?”
马三宝回道:“王爷志在九五不假,也比现在的那位皇上更有资格坐这天下。但王爷和奴婢曾说过,想要这锦绣江山,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手中的刀剑。
捡来的江山总会被旁人给捡去,只有凭着胯下马掌中刀打下来的,才能守住。侯爷以为呢?”
“燕王,确实是个成大事的人。”武英候点点头,赞许道。
对于郭英这等武人来说,礼义廉耻的那些读书人的花花道他只有不屑。江山是谁做,他也不是那么的在意。年轻的时候与朱元璋一路打天下,以为朱元璋是个仗义的,结果到最后。。。
一个个老朋友横尸街头,惨死当场,郭英心里恨如江海。他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跟错了人,也恨自己的无能。
耿炳文为了活命能够六亲不认,郭英能做的只有闭目不见。
他曾以为自己最后也是一个下场,可没想到朱元璋最后竟然将自己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
是看不起我吗?
耻辱,但不管如何,总算是活下来了。看着朱元璋死,看着朱允炆继位,自己捧着丹书铁券,郭家也将名副其实的与国同休。郭英以为自己该是将一切都放下了。
可随着李景隆的死,随着李飞的死,郭英才发现,原来那份怨恨从来都不曾消散,而是一直在心底蔓延。
东厂若是倒了,朝中的阉党必然也会受到颠覆。朝局乱,则燕王得利。
这其中的道理郭英都明白,但他不在乎。
就让这天下乱,就让朱元璋的孙子被自己的叔叔杀了,郭英觉得若是能看到这一天,他一定会很开心。
“你去吧,老夫知道该如何去做。”
“一切就仰仗侯爷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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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是三国时,孙策临终前对孙权所留下的最后遗言,也是对国事的最后一次叮嘱。
孙策不放心孙权的能力,所以为他留下一文一武两位托孤之臣。而朱元璋同样也不放心自己懦弱的孙儿,所以也做了一番叮咛。
“朝堂政事问方孝孺,武备军务自有耿炳文与郭英担当,以东厂与锦衣卫相制衡提督天下。”
这是朱元璋为朱允炆的朝堂所定下的基调,他自信,只要按照朱允炆按照他的话去做,哪怕他真的没有能力,哪怕他做个醉生梦死的昏君,朱明天下依然会稳若泰山,万年不朽。
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发展到了今天,龙椅上,朱允炆却猛然发现,一切都以脱离了掌控,也脱离了皇爷爷的布局。
堂下,郑志忠领着儿子和所谓的忠臣遗孤口口声声要他这个皇帝主持公道。
公不公道的只是朱允炆一句话,他可以说,也可以不说,甚至可以说一声“容后再议”,用一个简单的拖字诀将这件事慢慢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事化了的最后结果,恐怕这郑家连带那小孩都会死,死在东厂的手里,可朱允炆并不那么在意。为了朝局的稳固,也为了与徐如意的兄弟情义,他愿意,也可以对郑家几百口人的性命视若无睹。
他应该这样做的,可朱允炆阴沉的目光,却让人知道,他在思量,在斟酌。
他是帝王,所以他有资格沉默,可他不明白为何这堂下文武也是如此?
解缙仍然跪在地上,双目微垂看着身前三尺处的片片青砖。
兵部尚书茹瑺端着酒杯,就那么端着,不喝,也不放,目光看着桌上的菜肴,好像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礼部尚书,刑部侍郎,一个个动作僵硬着,有的直接装作喝醉了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文官如此,武将勋贵们呢?
朱允炆看过去,一个个方才还是一副英雄好汉的豪迈样子,如今却跟见了苍鹰的鹌鹑家雀,缩着脖子,视线游移,甚至连敢与他对视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朕的朝堂?这就是朕倚为巩固,治理天下的文臣武将?
适度的党争有利于皇权的稳固。这个道理朱元璋教过朱允炆,所以朱允炆默许了阉党的存在。
阉党可以存在,但总应该还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声也好啊?
朱允炆在疑惑,终于,后知后觉的看向左手边最前列的方孝孺,却刚刚好的错过了他对一众“清流”的那个轻微的摇头与凌厉的眼神。
朱允炆失望了,这朝堂上竟然只有一个声音,而这个发声之人竟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
皇权,真的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吗?
这便是如意给自己构建的朝廷?
目光落在身侧垂手低目的刘喜的身上,他低着头,还是那么谦卑。朱允炆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就是觉得他在笑,嘲讽的笑。
恍惚间,他回想起了皇爷爷还在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场晚宴,只是没有这般盛大,与座的只有六部的尚书,几个侍郎而已,那时候父亲也还在。
同样的也是一番歌舞之后,皇爷爷和善的看着身居宰相之位的胡惟庸,好像只是拉拉家常一般随口问道:“朕听说,爱卿你的儿子被压断了腿?”
“是啊皇上!”胡惟庸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向朱元璋哭嚎着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失去了双腿是多么的可怜,自己是多么的痛心,对大明江山痛失一位贤才又是怎样的惋惜。
年幼的朱允炆被父亲抱在怀中,听着胡惟庸的哭诉,看着那一干文臣低声的附和以及对那凶手义正言辞的谴责。
那时的朱允炆还小,他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好笑,看一帮老头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有趣。
父亲的怀抱很温暖,但为何父亲看向皇爷爷的表情却那样的担忧?
皇爷爷似笑非笑的,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只是朱允炆总觉得皇爷爷的笑容很怕人。
“听大家伙儿的意思,这车夫确实是个该死之人,罪在不赦,朕一定要好好罚他!”
“吾皇圣明!”文官们山呼万岁。
“按朕所定下的大明律法,行为不当致人伤残该当何罪啊?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
“哦,朕想起来了,好像是押送顺天府,查明因由,打四十板子,罚抄银钱千两。嗯。。。但既然他伤的是当朝宰相的公子,那朕就打他八十板子,罚他一万两银子,再将他发配边疆充军如何?胡爱卿,这样可解气吗?”
“皇,皇上。。。臣,臣。”
“怎么了,不满意吗?”朱元璋笑了,走下御阶,弯着腰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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