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炳文话中有话,耿璇自然听得明白。自李景隆死后,郭英对皇帝心存不满,这点在朝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耿璇自然也知道。
“想什么?让我也投靠燕王?”耿炳文苦笑:“你这个蠢材,就不怕重蹈了李飞的覆辙?”
“李飞?”好熟悉的名字。耿炳文想了半天,才恍然间记起,原来父亲说的是曾经的韩国公李善长之子,如今押在锦衣卫的那个疯人。
“你以为你爹为什么要装病。”耿炳文摇头苦笑:“郭英性子急,藏不住事儿,只怕已经引起了东厂那边儿的怀疑,若是激起了那阉人的凶性,嘿,先帝念着旧情给李善长留了一个疯儿子,就怕你爹我这条命不够保你一条小命的。”
“爹,原来你是为了我才。。。”
“行了,今天给你说了太多,别到处乱说。”耿炳文拍拍儿子的肩膀,忽又莫名的冲着窗外道:“五千两银子,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侯爷放心,小人什么也没听见。”窗外,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诏狱()
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轮班的两个牢头百无聊来的在那张破桌子上喝着酒,吃着寒摻的小菜。诏狱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活不成又死不了的,在这诏狱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洪武朝时的锦衣卫在毛镶和蒋瓛的领导下威吓四方,传到纪纲的手里头,虽然一直受着那东厂的压迫,但双方之间还是别着苗头,不能说是平起平坐,但用一个“有来有往”来形容也还算是恰当。
可如今纪纲也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成了那个啥也不是的赛哈智,论资历,能耐,武功,手段,除了他能心甘情愿的给东厂当狗这一点外,锦衣卫之中比他强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我也能当狗,怎么偏这姓赛的能做指挥使!”其实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来,今天这野蕨菜拌的不错,我特意吩咐街口的咸菜老周多加了醋,你尝尝。”
一双筷子伸到盘中,夹起一撮蕨菜放入口中,精瘦的牢头一边嚼着,一边骂:“日子真是不如以前了,以前看诏狱可是出了名的肥差,花了银子都难进,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个糟心样儿。”
对面,一脸大胡子的牢头撇着大嘴,说道“肥肉都在东厂那个天牢里押着,咱们跟着那位赛老大,能有口咸菜吃就不错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糊弄差事,时间过得倒也快。劣酒寡淡,也不知道添了多少的水。菜都吃的差不多了,两人倒是越喝越清醒。
“娘希匹,马尿还兑水,老子明天非得砍了他不可!”
“这可真是,卖假酒卖到咱们锦衣卫的头上来了,咱们非得亮亮家伙不可。”大胡子也是连连点头:“厉害的惹不起,一个卖酒的还治不了了?”
“哼,妈的,这不上不下的,真够憋气的。”瘦牢头一拍桌面,龇牙咧嘴的。
“算算时间,送饭的差不多也该来了吧。”大胡子看了一眼身后天窗上的日头,笑道:“老办法,还是沾那疯子的便宜呗。”
“哦,对,我都糊涂了。”瘦牢头抓了抓肚子,咧嘴一笑:“也不知道今儿个能送来啥好吃的。”
两人口中的疯子其实就是押在这诏狱之中的一个囚犯而已。疯子这个词并不带有任何贬低的含义,这人是个疯子,事实而已。
所以说投胎真的是一门学问,同样是疯子,一百个里边九十九个都活不长,偏偏关在诏狱的这一位却活的有滋有味。
只因为他爹名字叫李善长。
事实证明,曾经的韩国公即使已经化了灰,从某种角度来说,名头还是依然好用,最起码能保他儿子一个衣食无忧还是不在话下的。
牢头儿吃的野菜,犯人们吃的糠加沙子,只有这李飞,每顿大鱼大肉从不短缺。甚至每个月还有女人来陪几晚,这日子,美的飞起。
“疯子都有女人玩,这他妈的。”
“听说有一个都怀上了,不过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那位公公便没把这女人断了。”
说话间,甬道之中有脚步声音传来,一个人的,很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起身,知道是东厂安排的专门给李飞送饭的人来交差了。
大胡子背对着甬道的入口,瘦高个面朝着,来人的穿着打扮不似往昔,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款到的兜帽斗篷之中,看不清面容。
手里倒确实拎着一个食盒,只是这打扮实在让人起疑。
“换人了?”瘦高个愣了愣,倒也没多想,毕竟换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新来的,不懂规矩吗?”瘦高个拍拍桌子,冲着黑袍人叫道:“先拎过来让我们哥俩验一遍,不然吃出事儿来算谁的?”
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原地,片刻,迈动步法向这边走来,与此同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在这诏狱之中:“这可真是,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得。咱家本来都没想动你俩,你俩却偏得开口拦咱家的路,有意思,有意思。”
“啥?你说啥?”瘦高个的还没反应过来,那大胡子却面色一肃,豁然站起转身,腰间绣春刀也握在了手中:“你到底是谁?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咱家的名字就不说了,你们肯定是没听过。至于这地方,不就是锦衣卫的诏狱吗?真不怎么样。”黑袍人四下看看,语气轻蔑。
“你可知擅闯此地是什么罪过!”瘦高个此时也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对,也把桌上的刀拔了出来,色厉内荏的喝骂。
“这样也好,李飞关的那个地方咱家没太听懂,正好就由你们带路,也省的麻烦。”轻微的笑声,双手抬起,将兜帽摘在脑后,露出本来面目。
“啊!”
“鬼,鬼啊!”
大胡子失声惊叫,那瘦高个吓得差点儿掉了魂儿。叫声不似人响,手中的刀胡乱的挥了一下,不管不顾的砍向眼前黑衣的厉鬼。
“叮!”
刀砍在了对方的头上,发出金铁交加之声,没有伤,更没有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瘦高个好像彻底的失去了理智,绣春刀胡砍乱销,眨眼间怕是得有二三十下砍在了对方的头面上。一旁的大胡子静静地看着,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头皮发炸。
“看来你是派不上用场了,那咱家就不留你了。”
“噗!”
瘦高个的身体被洞穿,整个的挂在了厉鬼的右胳膊上。心脏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犹自跳动不休,直到被捏成几瓣碎肉。
“你,也疯了?”满头满脸的刀剑之疮,马三宝侧脸看向大胡子。
“大,大大大,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小人,啊!”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大胡子又是一声怪叫,赶紧撒手。
“嗯。”马三宝满意的点点头:“咱家只是想找个人,你把咱家带过去,咱家就饶你一命,如何?”
“大,大人。要找谁?”
“故韩国公世子,李飞。”左手的食盒放在桌上,推翻,一颗人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摔在地上。
第三百五十章 杀鸡儆猴()
“公,公公,就是这儿了,这人,这人就是李飞。”
“开门。”
“是。”随着马三宝的一声吩咐,大胡子的牢头不敢推辞。哆哆嗦嗦的从腰间解下钥匙环,找出那根对应的,将牢门打开。
“公,公公。”大胡子转过身,低着头讷讷道:“小人,小人,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倒是没你的事儿了。”马三宝点点头,笑道:“不过咱家倒是有个朋友要找你。”
“谁?”
“阎王爷。”挥手间,血液在木栏上扫过,缓缓流下。
李飞脸上呆傻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不知道他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不过这都并不重要。
马三宝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食盒中有东厂那个送饭人的脑袋。走的时候手里还是那个食盒,食盒里也还是装着脑袋,只不过脑袋变成了李飞的。
如此,锦衣卫诏狱一行,最终留下了三头、三身、四条命。
“咔啦!”
上好的官窑瓷碗被夜雨泽在地上摔得粉粉碎,瓷片四溅,将地上番子的额角打出一个小口子来,血丝流下。
“小夜,别乱发脾气,最起码也得先搞明白因果,找对了人才是。”座上的云铮将手中茶盏放下,微微一笑,但脸色其实阴沉的可怕:“这年头这是怎么了,想要吃斋念佛却总有人非得把脑袋往上来凑,不砍都不行。”
“你先下去吧。”一旁的黑猫淡淡的吩咐一声,番子叩头退下。黑猫挑眉看着夜雨泽:“别说一个,就是千八百个脑袋东厂也丢得起。但问题是,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督主的行事你是知道的,出事了不怕,就怕你推脱,无能。眼下督主估计也快回来了,心里头有什么计划?”
“这消息咱们是一起知道的,满打满算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咱家心里乱糟糟的,能有个什么想法。”夜雨泽颓然落座,叹了一声。
“你要是没主意,咱家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
“你说。。。李飞的脑袋,能有什么用处?”
“一个疯子的脑袋,谁知道有什么用。当不得吃,卖不得钱的。”夜雨泽皱眉。
云铮不满得看着黑猫:“有话就直说,屋里就咱三个,卖什么关子”
“嘿。”黑猫笑了笑,说道:“敢惹咱们东厂的只有三种人,不知哪里来的疯子,江湖上的傻子,还有北平的那帮子反贼。
这三者中,能用上李飞的脑袋的人,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北平吧?”
“那头秃驴又想的什么阴招?”
“那谁知道了,查呗。”黑猫摊手:“不过人头这东西,扛在肩膀上不稀奇,拎在手里可就少见了。那杀人的既然将李飞的脑袋给拿走了,那肯定是要送给谁,总不至于随便找个臭水沟子扔了,你不妨顺着这个线儿,先找着那个脑袋再说。”
“有理。”
。。。。。。。
黑猫的分析入情入理,严丝合缝。马三宝拿了李飞的脑袋确实是要送人的。仗着一身武功,并不复杂的手段,这枚脑袋在此刻,终于摆在了桌面上成为了一件展品,而观众共有三人:耿炳文,耿璇,以及郭英。
“哪来的。”
“捡的。”郭英压着怒,狠狠地看着耿炳文:“你问我这脑袋的来历,倒不如问问是谁下的狠手。
飞儿已经是个连手都没有的疯子,还有人杀他,还送到我的面前,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哦,那你倒说说,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耿炳文起身将一旁的黑布拿起,盖在李飞的脑袋上。
“我觉得是东厂的那帮死太监,知道老子烦他们,就拿飞儿的脑袋跟老夫玩杀鸡儆猴的那一套。”
“那你想怎么样?”耿炳文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凭那帮太监的本事,你想给飞儿报仇难如登天,就怕你自己也得把命搭在里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手底下无兵无将,人家要想杀咱们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老子身子硬,等得起。现在没兵不代表以后没兵。老子惹不起那帮太监自然有人惹得起。”郭英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也站起了身来:“现在老子就要你一句话,来日战阵之上,你是向着燕王还是向着皇上!”
“。。。。。。”
“你个老乌***缩着良心也没了是吧?你不想想,当初你死守长兴州,若没有他李善长力谏,朱重八能发兵救你?你他妈能活到现在?
好啊,如今人家门第败了,一家死绝了,你就翻脸不认账了是吧?
朱重八霸道,蓝大帅的事儿咱们不说,就当你逼不得已。现在朱重八都死了,你还这么一副没卵子的样子,你怎么不干脆也去东厂认个干爹去?”
“郭叔。”耿璇起身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够了!”耿炳文忽然一声大喝,将脚边圆凳踹翻,涩声道:“一家老小的命都掐在人家手里,你叫我怎么办?嗯?
我耿炳文活到今天,吃过了见过了,死了也够本儿,可我三个儿子今年最大的也才四十,四个孙子最小的才满月,他李飞的命是命,我这一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善长对我是有恩,但他一家老小都死绝了,我家就合该陪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东厂那边儿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我这儿跑不就是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我告诉你姓郭的,真他妈把老子逼急眼了老子就把桌子掀了,谁也别想有饭吃!”
啪!啪!啪!
郭英拍手称赞:“好好好,你这话说的才有个拿刀的架势。不错,老子就是想拉你下水,不过老子脑子不够用,带兵打仗行,勾心斗角就没本事了。
老兄弟们死的干干净净,如今就剩咱们两个了。我你是知道的,心里藏不住事儿。如今我就看朝廷不顺眼,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登门()
朱棣面前,道衍曾以老龟来形容徐如意行事作风,不含任何的贬义,只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稳中求胜,步步为营。
可世间本没有十拿九稳之事,正确的抉择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进行缜密的分析,最后做出的一个相对稳妥的判断。
李飞死了。
徐如意在迈进东厂大门的第一时间,夜雨泽就将已知的消息和盘托出,并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判断——凶手出自北平。
凭着对道衍的了解,徐如意觉得这可能性很大,但他并不在意。归根结底,人死如灯灭,重要的还是对活人的影响。
李飞死了,谁会收获利害?
徐如意一时还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凭着灵光一闪,他来到了长兴侯府,他决定与耿炳文见一面。
侯府门前,郭英与徐如意对面相逢,随后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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