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动武将,不代表不动文官。
伴随着三声锣响,五更到,承天门向内缓缓而开。
还未等众臣列队而入,却见门中一个中年的太监手中捧着圣旨,在十数个锦衣亲军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圣旨到”尖厉的嗓音刺破了雨幕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膝盖跪在地上的水洼中,众人向着这太监手中的黄绸跪倒。
始料未及的恐怖一触即发。
。。。。。。
北镇抚司的校场,纪纲身上的飞鱼服已被血色侵染。
眼前数十名心腹在拼命地厮杀,但过不得片刻,便陆续的被阴寒的铁剑,漆黑的钢尺夺去性命。
“我等是锦衣亲军,天子近卫,尔等安敢?!”
“我等做错了什么?”
“尔等竟敢围攻北镇抚司衙门,难道要造反不成?!”
“要造反的是你们!”大门口,云峥一身大红色锦袍的,一手按着腰间的利剑,一手高举一卷黄绸放声笑道:“天子旨意在此,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旨意早已念给你们听,尔等不信,反倒负隅顽抗,还敢质问咱家?”
倾盆而下的雨帘没有遮挡住云峥看向纪纲的目光中的嘲讽:“纪大人,你手下这么多兄弟为你丧命,你就这么看着?就不想说点儿什么?何不如让他们退到一旁去,咱家回头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给你个痛快如何?”
纪纲以沉默回应,就这么冷冷的看着,看着人群那边丑陋的矮胖子,心里想的,却是那似男似女的妖异太监。
“难道他只是假做受伤?”纪纲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他没有亲手把过徐如意的脉,但这消息是太医院的那个刘养心亲口所说,他不觉得对方有胆量敢骗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罢了,罢了。既然到了此刻,再想这些也是无用。杀出一条血路,胜负犹未可知!
纪纲双目微眯,旋又暴睁。脚下一顿,身形猛地跃在空中,踏入战局之中。
“轰!”
脚下的青砖激射四溅,周遭之人顿时骨断筋折。
“撕破了脸,那便让老子给你们这帮阉狗些厉害看看!”怒声厉喝中,纪纲深吸一口气,九尺身躯再度暴涨,上身衣衫尽碎,气势雄豪,宛如魔神。
“看看就看看喽?给咱家杀!”云峥狞笑着挥手,身后的番子们齐声应和,向着场中涌去,毫无惧色。
场中的局势愈发的混乱,纪纲巨熊一般的身影不断的游走,双手抡拳乱砸,凡有碰撞,有死无生。
而番子们的刀剑斩在身上,只有一道白痕留下。
“窟!”
一声闷响,一个番子的脑袋被整个的砸进腔子里,纪纲低头一个暴戾的冲撞,身前十数个阻挡的番子被撞成一串,跌倒。
“噗嗤!”
一声践踏,一颗脑袋如西瓜般碎烂。
纪纲抬手指着台阶上的一众太监,轻蔑的俯视:“来啊,不是要老子的命吗?来啊!”
“呵呵呵呵。”云峥转头冲左右轻笑:“人家叫阵了,咱们怎么办?”
“我来战他!”东方寒冷哼一声,一缕寒芒抖手而出,身形紧随其后。
“砰砰砰砰!”
一连串激烈的交手,拳来掌往,东方寒如一条灵狐,围绕着纪纲不断进招,身上不时射出各色暗器。
纪纲视若不见,脚下不动,双拳毫无章法的乱打,以力破巧,东方寒与之相比,显然处于下风。
“东方!咱家来助你!”
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从来不是东厂的选择,更不需要遵守。苟小云手上的金铁判官笔荡开雨线,凌厉的刺出。
“不知死活!”纪纲毫无惧色,目如铜铃,周身隐隐有血色氤氲蒸腾而起,一只手舍了对东方寒的追逐,向着眼中的笔尖抓取。
“叮!”
笔尖点在纪纲的掌心,没有想象中的洞穿,苟小云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再算上咱家一个如何?”
一柄剔骨小刀忽然从苟小云的身后闪出,带着温柔的风,划向纪纲的双目。
“啊啊啊啊!!!!!”避无可避,纪纲仰天长啸,原地跳起,一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将所有的攻击尽数躲过。
大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条九节连环鞭“啪”的抽下。
银亮的钢鞭与天上的雷电相呼应,抽飞了四枚透骨钉,搅住了苟小云的判官笔,牵引着点向了黑猫的头。
“这是老子给你们那个卖屁股的大头子准备的家伙,就让你们先尝尝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困兽犹斗 2()
想要杀纪纲,徐如意随口就能举出一百个办法,哪怕是喝醉了,睡梦中说个四五十种也不是问题。
以往留着他的唯一目的,只是分散朝臣的目光,也是让朱允炆安心,毕竟他已经是皇上,一切总要有些顾忌。
可甘州一行,心魔归一。徐如意忽然觉得以往的自己实在可笑。
制衡?为何要制衡?
心有霸道的赵高杀扶苏,诛李斯,立二世胡亥,指鹿为马,天下可有不从?
王守澄、陈宏志举刀杀唐宪宗于中和殿,扶穆宗上位,自领知枢密事号令八荒六合,他二人又可曾主动为自己树敌?
至高无上的实力才是一切的保障。依靠虚无缥缈的皇帝的友情?
他,赌不起。
“督主。”
“督主。”
“属下参见督主!”千百人的齐喝声盖过了风雨雷电。
北镇抚司的大门处,随着徐如意拾阶而上,信步而行,前方自无阻碍,两侧的番子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目光狂热的仰望着他们心中的神。
“一个司主,两个档头,以三围一,却拿不下一个山东措大?是他纪纲三头六臂?还是咱家的东厂养了一群废物!”
徐如意如此说着,撩袍而坐,自有番子四肢着地的跪在他身后,以背为椅,享受这份殊荣。
“督主。”云峥单膝跪地,低声回道:“这纪纲的功夫实在今非昔比,倒也怨不得黑猫。。。”
“那是怨咱家轻敌了?还是咱家太过强人所难?”徐如意抬手向着云峥的脖子抓去,动作很慢,很柔,但云峥却不敢躲:“云峥,咱家给了你权势,满足了你的愿望,不是让你享福的。”
“额。。。额。。。”脖子上的那只光滑的手在收紧,力道越来越大,胸中的气受到阻塞,脸开始涨红,可他却不敢运功抵抗,更不敢求饶。
“记住了,东厂,只是咱家一人的东厂。咱家不在,你帮咱家看着。咱家在,你便没有站着看的份儿了!”
“属,属下,知,罪。”
“你没有罪,咱家只是点你一句,也是为了你好。”徐如意满面含笑的看着云峥:“现在,给咱家把纪狗子的脑袋摘来吧!”
矮胖的身影随着徐如意的轻掷激射而出,破入了这漫天云雨。
“属下遵命!”人在半空,云峥剑已出鞘。
独孤利剑带着透骨的寒光,刺向纪纲的喉头:“纪纲,受死!”
场中的苟小云、黑猫,以及东方寒听得这如冤魂恶鬼的尖啸,心下一凛,慌忙虚招撤开,倒是让纪纲微微有些发愣,自己都还没说怕,这三个家伙怎么还躲了?
他却是不知道,云峥的辟邪剑法与寻常不同,一经使出,杀气汹涌,状似厉鬼索命,而厉鬼的眼中,只要是活人,都该死。
“砰砰砰!”
矮胖的身子在番子们的头顶掠过,眼中的黑白被血丝蔓延遮盖。
“嗤!”
纪纲仗着一身速成的功力,伸手抓向眼前的锋芒,代价就是掌心的一道血口子,寒气侵染,有冰霜凝结。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也低估了云峥的剑气,以及独孤利剑的锋锐。
匆忙间一个侧身,直击变为撩云,将剑锋拍向天空。
“哗!”
二人叫错的瞬间,利剑违背了惯性的作用,以一个更加诡异的角度划向纪纲的双眸。
纪纲手中九节鞭如一条狂蟒,扫向云峥的腰际。
“退?”
云峥的心中没有这个字的概念。
纪纲凶心暴起,一声狂喝之后,
剑尖上扎着一个肉球,而剑的主人,则被打飞三丈开外,鲜血狂涌而出,肉眼可见的,右侧的胸骨有了塌陷。
“放心,死不了。”徐如意低头把玩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羊脂玉如意,轻描淡写的一笑,再看场中,云峥擦擦嘴角,鬼影森森,再度向着纪纲罩去。
“督,督主。”三人上前见礼,苟小云喘息着开口:“您来了。”
“不来不行啊,你们这群废物实在让咱家放心不下。”
“这纪纲,不太对劲儿。”东方寒的声音在寒雨中更显清冷。
“怎么个不对劲儿?”徐如意瞥了他一眼,问道。
“不知什么功夫,竟然能吸纳他人的功力。”东方寒沉默片刻,回答道。
“北冥神功?吸星大法?”徐如意冷笑一声:“他要是能吸你们的内力,你们也撑不到咱家过来。”
几人虽然没听过徐如意所说的这两门功夫,但却明白他的意思。这时黑猫摇头开口道:“和吸功的法门有些不同。属下的内力打在他身上,好像泥牛入海,没有丝毫的回应。而这纪纲战到此时,不见丝毫疲惫。与其说是他吸了我等的功力,倒不如说是我等送他的。”
“还有这等事?”徐如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方才恍然道:“原来是欢喜禅宗的天地合啊。这纪纲本事不小,竟然能找来这门功夫。
嗯。。。
这功夫确实不错,百川归海,阴阳合和。若是练到近处,倒也有几分看头。”
“天地合?”黑猫算是几人中通宵武功较多的,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也因此,更加好奇眼前这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门主的情报来源。
“生而知之?不可能吧。”
校场上。
剑光更显披靡,纪纲的九节鞭与之纠缠不休。
两人初时的一招互换,一人丢了一只眼,另一人断了不知几根肋骨。可无人呼痛哀嚎,只有更加澎湃的杀意在对轰。
剑气四下激射,砖瓦残肢被震在空中,旋又被一道乌光搅做粉末。
徐如意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两个人,或者说是疯狂的野兽,为了不知道什么而厮杀,很期待这最后的结果,只可惜他不能。
轰鸣的雷声依然不能阻隔承天门外的哭喊与哀嚎传入耳中,隐隐的那一句:“仗节死义,只在今日。”让他明白,他该去收场了。
起身,黑暗的身影在原地忽然消失,再出现,却已来到了纪纲的身后。
“砰砰”两声,徐如意的双手贴在了纪纲的背心处。
“内力这东西,咱家有的是。想要?随你拿去。”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过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九尺的山东大汉,如一个爆裂的气球般炸裂,融入了这漂泊的雨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仗节死义 1()
纪纲的死状很绚烂,如绽放的烟花,亦如夜空的流星。【。aiyoushenm】短暂,而得到了永恒。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轼的这句词中所透露的豁达与伤感非大阅历者不能体会。
何谓逆旅?艰难困苦。
何谓行人?知难而上。
哪怕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百多年后,面对残暴君王的一意孤行,在左顺门外撞门而哭的杨慎该是做何想?当他喊出那句“国安家养士百二十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时,他又是否明白,违逆君王的意志只有九死一生。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dá àn。
哪怕面对相近的境遇,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引着人潮拥挤前行的周观正也不能说的明白。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承天门外,蓝袍素布的太监捧着圣旨,伴随着风雨声抑扬顿挫的念了好半天,才开始切入正题:“查,兵部左侍郎齐泰欺上瞒下,诽谤君上,目无王法,结党营私。更有甚者,勾结文渊阁大学士黄观者,私相授受,矫诏用印,调动地方兵马,行忤逆不道之事。其行者天人公愤,罪在不赦,现拿入东厂诏狱,严加审讯。凡有同党者,一经核实,从重处之,钦此。”
随着圣旨的宣读完毕,这漫天的风雨声似乎都开始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山呼万岁,更不要说什么领旨谢恩。
阉党中人该喜,可更有惊惧。
不错,他们确实是与清流为敌,背地里恨不得将这帮不识时务的赶紧赶尽杀绝。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按规矩。
如今皇上直接了当的下旨要shā én,更在旨意的结尾处提到凡有同党者,从重处之。这其中的意味,每一个从洪武朝朱元璋手下熬过来的人都明白大狱!
大狱一起,人头滚滚。
何谓查实?三木之下岂有不招?
皇帝今日能够以一道空言查实的旨意便将朝中一党拿下,那来日会不会用另一道旨意将他们的人头也摘下来?
所谓兔死狐悲,便是如此。
此例断不可开!
这是承天门前每一个文臣心中一致的想法。所欠缺的,只是一个领头的人,或者一个抗争的借口,名义。
周观正,六科言官之首,左都御史周观正,天下闻名的强项令,顶着头上天雷滚滚,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大人,未曾领旨谢恩便起身,你可是要抗旨不尊吗?”宣旨太监看着周观正,声音空洞死寂。
“太祖立大明律有记。”周观正随手脱下身上的蓑笠,向着明孝陵朱元璋埋骨之所方向拱了拱手,朗声回道:“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当,许封还执奏。”
转过身看向仍未起身的一众同僚,周观正一身正气凛然:“诸位,皇上此旨,有违朝廷法度,且未经六科之手,乃伪诏也。是以,本官意施行先帝所赋之权,封驳此诏,众位意下如何?”
“吏部给事中胡场附议,此旨不合法度,需当封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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