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朱允炆忽然回头问道:“按制,朝中上来的折子,呈到文渊阁批阅后,都要留档,对吧?”
“是。”刘喜点头:“折子递到文渊阁经几位大人批阅后,大抵分作两份,一份是那些要紧的,便送到司礼监批红用印,转由陛下御览。而还有些不那么重要的,比如各部送上来的人员调动,部务汇报等,几位大学士批过了,也就发下去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进了文渊阁的折子,再想出来,那便必然要由奴婢们抄录一份留档,不然便发不出去的。”
“好。”朱允炆阴沉的一笑:“既如此,你立刻安排人手下去查,就查十日,不,是一个月内的所有送进文渊阁的折子,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绕了朕的手,动了朕的刀!”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作为皇帝,这算是基本的常识,便是朱允炆也不会有丝毫的含糊。
“是,奴婢这就去办。”刘喜跪地应诺,躬身而退。
随着刘喜的离去,文华殿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朱允炆略显疲惫的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再抬头,看看地上的解、茹二人,这才想起二人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两位卿家快快起来吧,朕的心里烦闷,一时忘了让你二人起来,却是朕的不是了,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谢陛下,微臣(老臣)不敢。”解缙和茹瑺二人答应了一声,随后互相搀扶着,好容易才从地上站起。
“陛下,”解缙犹豫了一下,说道:“您是觉得,方大人和黄大人他们。。。”
“方卿家仁义君子,劳苦功高,应该不至于。”朱允炆摇了摇头,却没有提起黄观,这里边的含义却是不言而俞。
殿外的一扇紧闭的窗棂后,本该离去的刘喜静静的站着,直到听到朱允炆的这句判断,方才点了点头。
听到这么一句,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办也就有了方向了。刘喜迈步便要离去,可刚走上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向着一旁招了招手,角落处,一个模样机灵的小黄门赶忙迎了上来:“干爹。”
“嗯。”刘喜抬手在小黄门的肩上拍了拍,轻声道:“一会儿解大人和茹大人出来了,你领他们去御花园旁边儿的冷宫去,就说是咱家说的。”
“知道了干爹。”小黄门认真的点点头。
“还有。”刘喜又道:“把他们领过去之后,你把这个,放在桌上,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小太监小心的从刘喜的手上接过一块翠色的扳指,塞进怀中,谄媚的笑道:“干爹还有什么吩咐,儿子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话多。”刘喜笑了笑:“好好做事,咱家不会亏待你的。你喜欢那个浣衣局的翠儿是吧,回头找她玩去吧,她要是不从,你再来找咱家。”
“谢谢干爹,儿子谢谢干爹恩典”小黄门欢喜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行了,去吧。”刘喜挥挥手,随后向着文渊阁的方向行去,而在他的怀中,一本藏蓝皮子的奏折,已经捂得温暖,只待他这个刘判官在上边写上名字,那这奏折便要化作酆都城的生死簿,勾去不知多少性命。
“不知死活,这一次,便让你们瞧点儿厉害的。”
第二百九十章 挣扎 上()
“皇上身体不适,今日不朝。诸位大人若有本奏,可直接转呈文渊阁,皇上自会批阅。”尖细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嘹亮。
薄露天凉。
四更便已在金水桥上等待的一众文武好不容易挨到了上朝的时候,可还没等回神,就发现龙椅上又是一片控控当当,只有那个大内总管太监站在一旁。
刘喜清车熟路的唱念一声,手上的拂尘一辉,搭在肘弯,阴冷而轻蔑的目光在满朝文武的脸上扫过,随后又转过身,向殿后而去。
当刘喜的身影消失时,热锅冷油,朝堂之上的清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嚣。
残余的勋贵一如既往的孤傲,在郭春和耿炳文的带领下沉默而去。
还有一些多做少说的正直君子们叹息了一声,一并尾随而去。
剩下的,又和往常一样,聚成了两拨。
而这喧嚣吵闹的,自然就是那帮尤擅高谈的“清流铮臣”。
“今日不朝,明日不朝,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皇上只一句身体不适,这算个什么说法!”
“齐大人,这朝堂之上我们只信的过你,你离皇上也是最近的,皇上的身子。。。”
“周大人,你德高望重,你给我们拿个主意吧!”
一众清瘦的官员聚拢起来,将齐泰和周观正围在了中间,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此时的朝堂之上,两党的魁首中,解缙,黄观,方孝孺都不在此。原因无他,三人只是区区五品官,哪怕权力再大,朱元璋定的规矩,五品官也不得上朝。
所以眼下来说,清流的魁首中只有齐泰和周观正能说的上话,而阉党那边,自然要以茹瑺这个兵部一品尚书为首。
“列位,列位请听我齐泰一言。”齐泰拱着手做了一个圈揖,四下里稍稍的安静了一些。
“昨日吾便与黄大人一同入宫请求面圣。。。”
“结果如何?”
“皇上未曾召见我等。”齐泰黯然的摇了摇头。
“那可曾见到方、黄两位学士?”又有人急忙问道。
皇上三日不朝,他们的主心骨,文渊阁的那几位大学士也三日不曾出得宫来。这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实在令人费解,这也是为什么周观正这个暴脾气能够不发作的原因,骂人也得有个方向不是?面都见不到,众人的折子递上去也是石沉大海,有力也使不上。
周观正回道:“我与齐大人也未曾进得文渊阁,只因文渊阁外如今有重兵把守。皇上不知为何,调了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亲军入宫,将文渊阁团团围住,还立下旨意,妄入者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跺脚,也有人跳骂:“我看肯定和那群阉党脱不了干系!”
“呵。”一声轻笑,十步远近,茹瑺缓缓分开左右人群,走到了近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叫嚣之人,笑道:“鲁大人,都是十年寒窗,口诵圣贤之言的读书人,说话做事当需明理,不然,小心祸从口出?”
鲁连元被茹瑺点了名字,顿时神色一愕,一个户部员外郎,直面当朝一品,压力着实不小。可周围一众志同道合的同僚拥着,咬了咬牙又是一挺胸:“我鲁连元人卑言轻,比不得茹尚书位高权重。可也是明理的。皇上三日不朝,若是与先前一般龙体微恙倒也罢了。可宫中的情势,不许臣子探望,又派兵将文渊阁围了,这生病的理由分明是糊弄我等!”
“就是!”鲁连元的好友,工部侍中赵德开腔道:“茹尚书,三日前,故山阴王追封仪典上,皇上未曾出面,已是于礼不合,而中途你与解大人又被皇上紧急招入宫中,你可敢在这殿上将那日宫中见闻说与我等一听?”
“呵呵呵呵。”茹瑺捋须连笑,一身的肥肉上下颤动,粗短的手指连连点指鲁连元和赵德:“君前奏对,非得圣上许可,便可轻言说与你等知会?赵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茹瑺轻蔑的瞥了两人一眼,又转头看向人群中的齐泰与周观正:“齐大人,周大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这么一群口无遮拦的帮衬,可能成事?呵,败事有余尔。”
一言罢,茹瑺拱了拱手,在一众阉党的簇拥下熙攘着走出金殿。
“成事?败事?”
周观正心眼少,齐泰却不是个呆子。虽然直到此时他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但茹瑺最后的那句成事败事却勾起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安。
他也算是朱允炆在东宫时的潜邸旧臣,对于朱允炆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人们都说皇上仁弱,可通读史书,齐泰却看到了这种所谓的仁弱的可怕。
古往今来成霸业者,其实大多都有些耳根软的毛病,最出名的莫过于汉昭烈帝刘备。这种性格若是用的好了,那便叫纳言,若是用的不好,那就叫少谋寡断。关键要看他们的身边那个进言者是谁。
刘备身边的那个进言之人是盖世诸葛,刘备只要言听计从,便是大业可期;而朱允炆的身边,只有一众阉宦,一众与自己为敌,欲取自己性命的阉宦,平日里众人耳提面命,都能发出声音来,朱允炆的决定做的便相对取中。
可如今猛然间宫门四壁,自己成了哑巴,那最后的结果。。。
他们是不是又安排了什么毒计要陷害自己?齐泰不自禁的想到。
环顾四周,身边只有一众傻书呆。从他们身上实在是不能得到什么安全感。
法不责众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唯独在大明朝实在没什么市场。朱元璋杀人少了还懒得动手。朱允炆不爱杀人,但未必便不会,尤其是在东厂那帮鹰犬的怂恿下。
齐泰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瞎子聋子是做不成事的。
齐泰反复思量,如今这南京城中,除了宫里边儿的,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帮得上自己的。。。齐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一脸好房的山东大汉。
说不得,也只能到他那里去试上一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挣扎 中()
一 所谓伥鬼者,恶虎所伤性命,死后甘心化作恶虎仆从,勾引生者为恶虎所噬。
北镇抚司衙门,纪纲的卧室之外,赛哈智背着手,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房内女子凄厉的惨叫声音,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在茶馆偶然听到的说书先生所说关于伥鬼的典故。
抛开神话传说的因素,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这伥鬼大抵相同。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自己比故事中的伥鬼更加卑劣、无耻,因为自己只对女人下手。
赛哈智并不像自己先前在纪纲面前所说的那样“家中薄有余财”,不然也不会在锦衣卫里厮混了七八年还只是先前的一个“搬尸工”。
那纪纲这些日子来所享用的女人又是哪里来的呢?
一个明面上卖药,暗地里卖人的药铺子。
说来也巧,一开始其实赛哈智本来打着敲诈不法商贾的主意准备勒索些钱财,谁知走到那间名叫仁心堂的药铺子的时候,却正好撞见那姓钱的掌柜和伙计在进货——五六个相貌还算不错的,只是浑身有些脏兮兮的小姑娘。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忽然想到,找女人不一定要买,还可以劫,劫人贩子,算是黑吃黑,他又有锦衣卫官面儿的身份,人贩子吃了亏还敢到衙门告他不成?
于是乎,一吓二骂三吆喝,再把腰间的绣春刀抽出来在那掌柜的和伙计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对方便忙不迭的求饶,送上银子还有女人。
女人的来路,赛哈智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反正自己能交了差保了命就好。当然了,他也不是一味地压榨,平日里若是再有人到药铺里闹事儿的,他也会出面,算是一点小回报。
“或许明天少收他们点儿?就看在他们这么省心的份儿上。”赛哈智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后赶忙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打去。
“赛大人。”正在此时,一个小校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找你。”
“谁?何处?”
“后门,来人自称姓钱,说是给您帮忙的。”
“他?他怎么来了?”赛哈智一愣,旋又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往房里送了三个女人,听声音,第一个还在叫唤,所以时间该勉强还是充裕的,只要不是太耽搁的话。将腰间的丝绦紧了紧,便向着后门而去。
不多久,后院的门房处,赛哈智见到了这位深夜来客,果然,正是那个药房掌柜,钱刻木。
“出去吧,离得远些,本官要与人谈些事。”挥手将门子赶出去,赛哈智在小凳上坐下,身子一仰,两腿交错搭在桌上,一晃一晃的发出“吱呀呀”的磨牙声:“说吧,这大半夜的来找本官,是有什么急事儿?”
赛哈智赶时间,说话却还是慢条斯理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钱刻木垂手站着,上下打量了赛哈智一番,笑道:“深夜叨扰赛达人,自然是有些小事。”
“别废话,有事儿说事儿,本官公务在身,没那么多功夫和你这下贱人墨迹”
商贾,药贩,人贩子,冲着这三个身份,赛哈智教他一声下贱人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往常,钱刻木大概也就是谄媚的笑笑,甚至还要轻轻抽自己两下嘴巴以示应和。但今天,钱刻木却没有给出赛哈智想象中的回应。
“嘭!”一声闷响,钱刻木抬脚将赛哈智屁股底下的两脚凳踢翻。
“哎呦!”一声痛呼,摔在了地上,屁股疼的不行,但一时还没有后续的动作,因为他完全的摔懵了。
僵硬的抬起手挠了挠头,又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
不是做梦。
赛哈智回过神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勃然大怒:“好你个贱种子,竟敢打伤朝廷命官,看来你是不想活了,老子!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仓郎朗”一声响,赛哈智绣春刀已在手中,挥手就向着钱刻木砍去。
钱刻木对眼前的刀光瞧也不瞧,“碰碰”两脚,一脚踹在赛哈智的小腿迎面骨上,另一脚抬得高些,蹬在他的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赛哈智二次倒地,又惊又怒的指着钱刻木:“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等会儿再说。”钱刻木冷哼一声,上身不动,脚下朝着赛哈智的周身上下一顿乱踢。
“救。。。唔!!”一声救命还没出口,就被钱刻木又给踹了回去,变成闷哼。
看得出,钱刻木并没有下死手,力道拿捏得很准,赛哈智只有叫不出的疼,却没有昏死过去。
前后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钱刻木停下了脚下的动作,退后两步,习惯性的喘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巾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赛哈智,女人就不说了,我这两个月给了你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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