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头颅,依然让人心中难过。
男女老少皆有,神态不一,永远凝固成了那个样子。
“取一个头下来,就让他磕三个头。”
王虎被押运到这里来,身后几个壮汉,按着他的身体。
遵从姜萝的命令,每当朝中负责祭祀的巫祝从人头山上取下一个人头,他们就按着王虎结结实实磕三个头。
磕得他头破血流,磕得他头晕眼花,磕得他血肉模糊。
壮汉们都留了几分力,为了不让王虎死得太快,为了让那些枉死的人得到罪魁祸首的三个响头。
“杀了我。”
王虎这几天过得并不好,武功被废,手筋脚筋被挑断,只能喝些雪水,没人给他喂食。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穿越而来,他应该坐拥天下,红颜与江山兼得,在史书里书写辉煌传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本不该是这样的。
血从额头流进眼睛,王虎终于开口,求姜萝让他干脆利落的死。
然而姜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那些人头中,有玉雪可爱的孩童,清秀漂亮的妙龄少女,有面目沧桑的普通百姓,也有富态和蔼的铺子老板。
那么多不一样的人生,全截止在那一战里。
宁死不降,全名皆兵。
最后激怒王虎,被屠杀殆尽。
全城无一人逃生。
“共两万六千五百二十一人。”
月城建筑的大墓葬前,巫祝清点好人数,回禀姜萝。
月城只是一个小城,人口翻倍凑不齐十万之数,先前的消息也是王虎夸大的数目。
即使如此,死去的人从任何角度上看都算不得少。
他们只是这场战争里的无辜者。
原先静谧的小城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
这里连风声都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亡魂。
姜萝站在高台前,写下碑文。
“月城英魂永垂不朽。”
背面写的是可以查询到的名字,两万多人,知道名姓的不足五千人。有名或无名,皆与这次叛乱,一道淹没在历史长河里。
“准备祭祀。”
苍茫风雪间,全军将士皆一身黑衣,手腕上系着白色麻布。
月城极其寒凉,天色总是阴沉,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在月城独自呆上半天,也会出现幻觉。
那些死去的月城百姓站在城墙上,沉默着,守护姜国的每一寸土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姜萝高声念出巫祝写下的祭词。
数万姜国兵卒与更多前来送行的姜国百姓一同低吟出声。
整齐肃穆,无一丝杂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想起昔日的亲人,因战乱而死,无数百姓热泪滚滚落下。
想起昔日的同袍,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倒下去,军汉们眼眶通红,声音发颤。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众人随姜萝一同单膝跪下,高声齐呼——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月城中陡然掀起狂风,和在人声中,和谐无比,将声音席卷,送进万里高空,此刻天地一同震响。
无数黑影从月城废墟中走出来,肃穆的列成军阵,齐声相和——
“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随着声音的消逝,天空中一轮刺目的太阳升起,层层叠叠的阴云纷纷散去。
温暖的阳光撒下来,那些黑影如冰雪消融,只余金色的光点,像夏夜里的萤火,追逐着太阳而去。
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王虎看着那些金色的光点,终于止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时代,不是一页史书。
那是许多人的命,不是数字。
他终于懂了,可惜太迟了。
这是新年第一个晴天。
随着姜萝颁布的一系列利国利民抚慰百姓的政令,姜国终于有了春日的朝气。
接下来的几年里,年景极好,因叛乱受创的国家,慢慢养回来了。
镇国公主登基称帝,反对者甚少,不提那些与姜萝不熟的地方朝臣,姜国百姓,都很乐意。
皇位上坐的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只要是位圣明的君主。
就算镇国公主做了皇帝,也会是爱国爱民的好皇帝,是百姓之福。
那些恶意搅风搅雨的人,都被搭配充军流放,有的送上了断头台。
姜萝也不理解,为什么摄政王残余的势力为什么那么执着,孜孜不倦的冲她下手,甚至还想说服顾将军,抖出疯皇帝死去的真相。
姜萝只好送他们去服侍摄政王。
顾将军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没什么表示,把虎符传给齐骁后,就带着老妻致仕归乡了。
齐骁如今在北疆,他的妻子又有了身孕,胎象很稳。
两人感情很好,要把一生一世一双人贯彻到底。
齐夫人正是姜萝从异族里捞出来的琉璃姑娘。
当然姜萝并没有提齐骁,只问她愿不愿意做姜国的女将军。
琉璃姑娘同意后,改名换姓参军,后来与齐骁经历了许多磨难,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姜萝并没有成婚的打算。
齐骁的长子姜曦如今在宫廷里,非常聪慧,姜萝打算再教一段时间,就直接立他为太子。
反正名义上,姜曦是她的儿子。
虽然有些歉疚,让姜曦不能跟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是皇帝这个职业,实在不能随便找下家。
姜曦出身时心口便有龙纹,齐骁连夜把他送进宫,带着妻子去了边疆。
姜萝亲手把他养大,颇废心力,把他教得非常出色。
日后把姜国交到他手里,也能放心和白轻絮一道去游山玩水。
“姨姨,让你在宫里陪我这么久,对不住。”
“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的?”白轻絮鬓间如今也生了白发,她还挺喜欢姜曦的。
这孩子眉眼都像姜溪,聪明才智也像,除了身体健壮,这点要比姜溪好很多。
姜溪以前叫她小白妹妹、轻轻妹妹诸如此类的爱称,如今与姜溪名字读音一样的姜曦乖巧孺慕的叫自己祖母,白轻絮一对比就觉得自己还能在京城再待十年!
姜萝废除了龙纹继承权一说,掰扯得明明白白,再册封已经成年的姜曦为太子,带着白轻絮离开了京城。
君王一定是能力、心性、德行至上,和那个装饰性的龙纹没有半点关系。
姜国发展得很好,姜萝还没有亲自去看过,自个儿经营好的地盘,总要亲眼看看才满足。
白轻絮也闷得久了,早就想游山玩水耍个痛快,两人一拍即合,把京城留给了手忙脚乱的姜曦。
姜国那一位鼓励手下兵将外出征战抢夺异国地盘、为华夏奠定广大版图的女帝宗号为武,简称姜武帝。
作为一个在位时间不长的女帝,她留在史书里功绩可谓恢宏。
各种令后世受益匪浅的法令就是她在位时颁布的,设立的律令姜国法典连如今还在补充沿用,平等男女权力种种开创性的功绩,令她成为历史课本里的重点难点,她的大名无人不晓。
连清清白白的感情史,也被后人的脑洞涂的乱七八糟。
什么兄妹说、姜白说、姜齐说、姜钱说,连姜筝说都有人提出来
人和筝能谈感情吗?
若是姜武帝在天有灵,棺材板应该压不住了。
第59章 筝姬番外 【一】()
冬日;京都总有大雪。ggdown
姜珩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皇帝新宠的小妃嫔会去御花园里赏雪。
姜瑾在宫里的恶名人尽皆知,下雪的时候他会在御花园里捉鸟;破冰捕鱼,风风火火;不知道冲撞了多少人。
容妃盛宠,皇帝只会口头上责罚姜瑾几句,并不为那些受了委屈的人伸张正义。
而且,那个小妃嫔还偷偷摸摸辱骂容妃;正巧被姜瑾听到。
其间莫名的联系;姜珩察觉到了;却也无话可说。
雪地里晕开一片刺目无比的红色;妃嫔小产,皇帝怒极;令人把姜瑾拖到正殿门口。
姜珩才品味出,这一回;姜瑾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皇帝这个人矛盾得很;儿子太出色了拼命打压;各种挑毛病;些许错处被找到了就会放大成品性问题。
姜珩身边的侍女失手碰落了杯盏,被皇帝罚入浣衣局,姜珩没有求情;皇帝便留下了宫女;让她继续服侍姜珩;并斥责他,“冷漠无情,无爱民之心,不堪为大用。”
若是求情了,怕又是另一番结果,评价也会变成,“优柔寡断,难承重器。”
姜珩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皇帝挑毛病,淡然处之,依旧如故。
不出色的儿子也不讨皇帝喜欢,斥责的话大多是,“天资驽钝,不堪入目”、“性情懦弱,类女子”、“体弱多病,难学成,暂养之”诸如此类,可见其尖酸刻薄。
真是没人比皇帝更尖酸刻薄小家子气了。
偏偏他自以为自己睿智英明,宽容大度,是个好君主。
皇帝已经有四十多岁了,这几年宫中都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身,那个小妃嫔有孕,完全能证明皇帝宝刀未老,银枪仍利。
整个宫廷中,唯有姜瑾不同。
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的眼睛永远清澈干净,神情总有些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桀骜,天真明亮,像一团浓墨中唯一一点纯白色,十分醒目。
他虽然有些顽皮,本性却不坏,从来没有害人性命的意思,若不在皇宫,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孩子,灵性十足。
若是在皇宫,只是一个好用的棋子。
无数人的手按在他身上,用他博弈。
如果姜瑾天性柔顺,会被磨圆棱角,变成一个合格的棋子。
可惜他倔强的要死,从来不肯服软。
“不用留力!朕倒要看看,这个孽子,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小臂粗的实木棍子打在姜瑾身上,他死死咬着牙,唇边都是血沫子,偏偏不认错。
棍子打在肉上,沉闷的声音分外清晰。
姜珩数到二十三的时候,还是跪了下来。
“皇弟犯错,儿臣有教导不严之过。身为兄长,愿代皇弟受罚。”
“虚情假意。”皇帝冷嘲道。
他并没有理会姜珩的意思,任由姜珩跪着。
“继续打。”
姜瑾把头扭到一边去,死撑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天地漆黑一片,疼痛虽清晰,晕沉沉也忍过去了。
皇帝是真的不心疼。
反正地宫里有个一模一样的,打死了再换一个。
姜珩看着姜瑾咬破的唇,嘴里仿佛也尝到了血腥气,竟有些感同身受。
或者是姜瑾着实年幼,还没有一条凳子长,在棍棒底下像一只纯白的羊羔。
周围的人都是手持武器的猎人,冷漠地俯视着姜瑾,计算着他的斤两。
一身清脆的断裂声从姜瑾身上传出来。
“父皇恕罪。”
姜珩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扑过去,趴在姜瑾身上,不让宫人继续行刑。
“继续打。”皇帝冷眼看着,看今日能不能演上一出兄弟情深。
姜瑾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戾气,瞥了一眼身上的姜珩。
“别管我。”
姜珩笑了笑,任由棍棒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你皇兄,怎么能不管你。”
真挨了一棍子,体验到各中滋味,反而没有精力去数数了。
先是火辣辣的痛,从体肤传到筋骨,久久不息,下一棍子又打了上来,沉沉叠叠,不知道姜瑾是有多倔强,挨了这么多下也不肯屈就。
“随便你。”
姜瑾扭过头去,然而背后温热的躯体,终究无法忽视。
虽然姜珩给他挡住了棍棒,却依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力度。
也许是哪里的骨头断了,姜瑾脸色苍白,听见身上的姜珩一声闷哼。
原来是棍子断了。
“继续。”皇帝手背在背后,一双眼睛漠然无波,像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阿瑾莫怕。”
姜珩低语时气息落在姜瑾脖颈上,灼热无比。
“快滚开,谁让你管我了——”
姜瑾仰起身子,要把姜珩推下去。
“谁让我是你的皇兄呢?”
姜珩有些无奈。
“姜珩,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感激你。”姜瑾恶狠狠的,像个小狼崽子,张牙舞爪的。
然而在姜珩眼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羊羔披着狼皮也绵软的很。
“又不图你什么,我想做什么,自然就做了。”
姜珩也不生气,把姜瑾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护在身下。
早就知道姜瑾是这个性子,如今挨了打,竟觉得不亏。
别看姜瑾平时上天入地,恨不得把宫里钻出洞来,如今姜珩把他抱在怀里,才发觉姜瑾身无二两肉,瘦得厉害。
要是自己不挨这几下,姜瑾被打坏了怎么养回来
棍子一直没有停,落在姜珩背脊、腿、腰上。
扎扎实实。
没有少半分力道。
姜瑾心里越来越沉重。
这重量,就像背上的这个人一样。
姜珩的温度,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比宫中其他人更真实,更近。
姜珩喘气越来越厉害,死死咬着牙不再说话。
抱着姜瑾的手却没有松开。
温热的血喷洒在姜瑾颈侧,背上的人,一动不动。
“姜珩——”
他没有应。
“姜珩、姜珩——”
姜瑾脸色陡然变得惨白,挣扎着要从姜珩怀里出来。
然而紧扣的手,依然死死交握着。
“父皇——”
姜瑾终于哑声嘶喊出来,祈求着,看向皇帝。
“知错了?”皇帝笑了笑,他坐在殿门口,身边放着矮几,上头摆着瓜果点心,还有一杯清茶。
几个宫人捧着暖炉,服侍在一侧。
茶香袅袅,混着血腥味一齐钻进姜瑾的五脏六腑,直欲作呕。
那个纵容他的父皇,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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