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文,跟在延和帝身边近五十载,陪着皇帝从皇子成长为太子,再成长为帝王,一路走来,昼夜相伴,在延和帝心中地位甚高。此时,他也不需要多话,笑眯眯地递上一杯清茶,延和帝心底的翻腾的怒意便消去大半:“哼!赵伴伴留下陪朕,其余人等尽皆出去!”挥走宫人内监,延和帝放松许多,脸上也露出了在旁人不曾展现的委屈表情:“伴伴知朕,在位四十一载,尽心竭力、不敢懈怠,然今日方知,这天下,朕竟还不能尽心!掣肘之势不消,朕难心安!”赵直文自来不多言,静听皇帝抱怨,依旧表情安然,笑脸依旧。那笑不是刻意堆出来的,只消眉眼弯一弯,请抿住双唇,微微勾起一点唇角,便是一副喜庆的模样。这笑容看上去,让人心情心绪不自觉地放下烦闷,逐渐平稳,渐生愉悦,竟半点都不招人厌恶,亦不会让人生出对方在幸灾乐祸的反感。皇帝抱怨着,赵直文就笑眯眯的听着,站在皇帝宝榻旁,慢条斯理地煮着香茗。“伴伴,朕想整合内厂,责你给朕做内厂的督主,可好?”延和帝的话,让赵直文眼皮一跳:“陛下隆恩,奴婢三生也难报陛下的信任,然,奴婢不合适。”被拒绝了,延和帝心下郁闷不已,作为从生来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儿里的皇子,延和帝自小过的也不完全随心,后宫没有嫔妃斗法倾轧,却也是危机暗藏,多少次都是赵直文为他挺身而挡。尽管赵直文做的都是内侍的本分,但人心就是那么奇怪,不经意间戳上一个人内心柔软之处,那种情谊就变成了一生的记忆。在延和帝心中,赵直文的本分是执拗的、固执的、一根弦儿的,是属于“一朝认主,终生不叛”的;延和帝坚信,若是他不为帝王,就是民间一个乞丐,赵直文也会一根儿筋的跟在他身旁。因为这份信任,延和帝不像他父皇武业皇帝那样,对于身旁资历深的内监,都唤一声“老伴伴”,他很小气的将“伴伴”这个听起来挺亲昵的称呼,单独留给了赵直文;即便是他用惯的秉笔太监简保常,延和帝也是很简单粗暴的直呼其名的。不过,赵直文却很有自知之明的洁身自好,一若当初。“赵伴伴如何不肯助朕?”延和帝虽然快到耳顺之年,耍起小孩子脾气来,却一点儿压力都没有。赵直文摇摇头:“陛下,奴婢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服侍陛下……老奴老啦,眼下老奴的愿望也已实现了泰半,陛下就让老奴剩下的小半辈子,安安稳稳的照顾陛下吧!……秉笔太监简保常,比奴婢合适,还望陛下三思。”延和帝静默半晌,轻轻地叹口气,这才扬声道:“伴伴为朕书旨,曰:朕兢业四十载,全心政务,未有旁顾,近日观大内行厂,内置繁冗,今令大内办事厂分支整合于一体,全数接掌两厂之责务,设督主一人,提督内厂……令秉笔太监简保常,领钦差总督内厂官校办事太监一职……”
第210章()
番外:梦境
“令拱卫司合并仪鸾司,共称锦衣卫,由朕直辖,原拱卫司指挥使、仪鸾使,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以此类推……锦衣卫最高上官,指挥使空置,由朕择才出任……”一口气将安排说完,看着赵直文盖上玺印,这才轻轻叹了一声:“伴伴待朕之心,朕也定不相负,待朕之百年,地宫之内,朕给你安排了位置。”“老奴拜谢陛下!”一向镇定自若、总是笑眯眯的赵掌印,闻听皇帝所言,也不由得怔愣半晌,忽地扑地而泣,“老奴、老奴……”赵直文泣不成声。延和帝屈尊弯腰,将他扶起,拍着他瘦弱的肩膀,笑道:“便是在底下,朕也要你服侍。”“是
!”……皇帝整合内厂,责立锦衣卫旨意一出,京城又是满城风雨。内阁大臣忧心忡忡,都察院内御史们,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第二天上朝了。上谏!上谏言!一定要上谏言!劝谏不听,就上讽谏!讽谏不管用?那大家一起哭谏陛下!……哭谏若不管用,大家就死谏!只要脑袋和廷柱那么一接触,史书就有他们的清名啦!御史们在家里把书房门一关,按照前辈榜样他们的传统方法一顺,很容易的将转天的剧本儿都做出来了。正和自家伴伴主仆情深的延和帝,且不知道他下发出的那道圣旨,有多大的威力;更不晓得,他的爱卿们给他准备了何种剧本。……仁寿宫里,气氛格外紧张。自从听到消息,太皇太后便气得面红身颤,拉着心腹女官的手,恨声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内厂?锦衣卫?是要查予么?”女官劝道:“太皇太后息怒,皇上当以仁孝治理天下,您贵为皇上的祖母,皇上怎敢查您?”太皇太后冷哼:“皇帝敢的很!自小便与予不睦,而今更是将脸面扔到了地上,予倒要看看,他怎么敢!”女官为太皇太后捶腿的手不停,仍轻声道:“您莫要生气,生气伤神不利将养,便是为了谦亲王的遗托,您也要保重啊!来日方长,您何必生气呢?”听闻“谦亲王”三个字,太皇太后双眼泪盈:“是啊,为我儿……皇儿啊,为娘的,必会让你配享太庙!”……与此同时,拿到刚出炉的户帖的简易,也回到了相府。一直顺利连续翻墙的主仆二人,进到内花园,便放松下来,从内花园进去,便是她的闺院——观澜苑啦。就在简易和蓝田看到院门,高兴地往回赶时,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来:“站住!”
将简易主仆唤住的,是一个梳着双平髻的粉衣少女。这个女孩儿姿容俏丽,瞧着和简易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唇角处,缀着一粒微小的朱砂痣,只一说话,那粒朱砂痣便会窝进旋窝里。她和简易面容最大区别,便是那双略带凌厉的眼眸。不同于简易平和的眼神,她看人观物,总带着一种审视。“有事儿?”简易转身,柳眉微翘。“你偷着跑出去啦!”女孩儿冷笑着,往前迈了几步,指着简易的衣摆,哼笑道,“衣摆上沾染了尘土,想必你的鞋子也都是灰尘吧?敢不敢伸出来,给我看看?”一把将要出头的蓝田揪到身后,简易亦冷笑道:“简姿丽,简二小姐!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出去踢个毽子不好么?何必没事儿找气受呢!就算我告诉你,我就是出去啦,还是翻墙出去哒,你能耐我何?”“你!”没想到简易这么光棍,毫不在意地就承认了,简姿丽气得牙痒痒,“好啊!我就知道,平日里你柔柔弱弱的模样,就是装的!果然叫我猜了个准儿!你还是大家闺秀么!偷着跑出去不说,还敢翻墙?!”看着简易戏弄的眼神,简姿丽更是气的姿态全无:“哟,不在乎是吧?有本事儿一会儿你也这么说!”说着,挥挥手,叫上身旁的丫鬟,移开几步,转头就快步而去。“嘿!你准备去哪儿?”简易好笑的唤住对方。简姿丽闻声,果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的得意洋洋:“嗬,怕啦吧?怕啦也没用!当然,你也可以试试讨饶,说不定姑奶奶我心情好,也许能放你一马呢!”简易嘲讽起来:“这青天白日的,简二小姐还是别做梦啦,免得回去还得多吃一味药……这脑子不好使不要紧,若是你那嘴不好使,将来你可怎么做三姑六婆呢?可别屈了你的天赋啊!”“你!哼哼,我才不跟你置气!你再牙尖嘴利又能如何?我看你呆会儿还能笑不能笑的出来!”简姿丽勉强拉住理智的尾巴,没让它被气走,“你等着,我这就找老太太去,她老人家会教你怎么做大家闺秀的,等着吧!”“切莫走!”简易提高声音,将要告状的简姿丽唤住,在对方“你就是怕了”的兴奋眼神中,简易提醒她,“简二小姐,有句话你可说错了,你们房的老太太,于我不过是叔祖母,我唤一声‘二老太太’,那是我懂礼貌!虽然我现在还在相府生活,可我自己祖母尚在,教养什么的,还不劳烦你的祖母管教……二堂婶没教过你么?这人啊,爪子可别深的太长,太长容易让人家剁掉!”说着话,还故意的比划一下剁爪子的动作,简易乐呵呵的看到了对方脸色一变。“好,你有能耐!老太太管不到你!老太爷总能管你吧?他可是你我共同的祖父!你等着!”说完狠话,简姿丽怒急而走。简易笑望着对方的背影,对着一脸忧色的蓝田道:“走,咱们回院子。”……观澜苑是简易的闺院,只是里面的人,除了蓝田以外,尽是二老太太的人。只不过,简易前世今生从未软弱,这些奴大欺主之人,更怕自己的小命立时不保,故而在二老太太那房,多有周旋,给了简易很大的空间。
第211章()
番外:梦境
好心情的简易,懒得和那群刁奴计较,只是喝推众人,留下蓝田收拾贵重物件。“很快咱们就可以搬回去啦!”蓝田眼睛都笑弯了。简易在一旁整理着古籍,闻声笑着摇摇头,心道:到底是个小孩子。“只是……小姐,要是二小姐告到老太爷那儿,会不会罚您?”被自家小姐强压下去的担忧,又冒出头儿,在“可以搬回去”这个重要时机,可不要闹出事情来啊!看出蓝田的迟疑,简易只是道:“老太爷是首辅,教育孙女儿之事,自有内眷,他老人家可不会出手,二老太太那儿倒是想插手,可惜……耐不住老太爷心虚啊!”“啊?”蓝田没听明白
。“不懂就少操心!你家小姐我自有主张,好好儿拾掇东西去!”简易借着手中握着的书卷,抬起来,敲上蓝田的额头。被小姐赶走的蓝田气呼呼的走开了,可不过一会儿,就兴冲冲跑过来,嚷嚷着回报:“小姐!小姐!二小姐被老太爷关禁闭啦!是老太爷亲自惩罚的,连二老太太亲自求情都不管用呢!说是二小姐要是不能静心反省,就将她送家庙静心呢!”简易闻声,淡然一笑,随蓝田自己欢喜,她却将视线再度转移到书本上,不再言语。………………………………二房二老太太吴氏的静房内,长媳沈氏泣不成声。吴氏半阖着眼眸,手中轻捻着珠串,颇有些无动于衷的意味。沈氏自顾自地哭诉半天,无人理睬,当下脸颊微红,甚是尴尬。可是想着还在暗房罚跪的长女,沈氏咬咬牙,强开口道:“娘……”“好啦!”吴氏终于睁开眼,看向沈氏,“老太爷的吩咐,不容置疑,你有在我这哭诉的工夫,不如想想,等姿丽回来,你该怎么好好教育。”“娘,都怪那个贱……”“嗯?!”在吴氏慑人的眼光逼迫下,沈氏将嘴边儿的话吞下,轻声道:“姿致那孩子,自小就不服管教,她一个在六岁时,就能笑着将奶嬷嬷一家发卖到苦窑的小丫头,咱们姿丽哪能应对得了?”“斗不过,就不要招她!”吴氏沉声说道,“观澜苑的人,对于姿致那丫头的事儿,避之不及……就此,你也该晓得啊,不是心够狠,至少比我和你狠,又怎么能如此?”沈氏听此,再一深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嘴里仍旧强撑:“娘,您多虑了吧?”吴氏见她如此,只管冷笑:“还记得那几个偷着给她下药的人么?抬出去的几个,请了仵作,都没有痕迹……听说,这种本事只有诏狱常见……”“不、不能吧,许是娘您得多,她一个小姑娘,和诏狱能有什么关系?”沈氏说的干巴巴儿的。吴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何时说她和诏狱相关啦?这话也是能胡说的,你还想不想姿丽能嫁个好人家啦?就是不为了姿丽,也别坏了我的姿美、姿媛的前程!”沈氏闻言,低着头,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话里却带着恭敬小心:“娘,那个祸害怎么办啊!您可不能不管姿丽,她才是您的长孙女儿呢!老太爷那么心狠……”在吴氏严厉的目光中,沈氏终于闭嘴。对于眼前这个愚钝的儿媳,吴氏不想多说,也懒得多看她,再次将眼眯上,长舒口气,道:“简姿致终归是大房的人,你一个隔房的婶子,不要多管……若是做的过了,老太爷也不会容她。”“可是……”沈氏终于聪明一回,见到婆婆脸色,闭口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福身告辞。看着门帘复又平静,吴氏接过心腹嬷嬷递过来的茶盏,望着窗外叹道:“她们……终究是太年轻啦。”
“啪嗒!”又一只钧瓷的茶杯被扔到地上,砸个粉粉碎,这已经是这会儿砸碎的第十只了。奶嬷嬷见状,眼角微不可见的一跳,眼见着大太太开始哭得风起云涌,心道这场飓风终于散开,微微一叹,这才上前轻言相劝。“我不服!嬷嬷,我不服!”沈氏摸着眼泪儿,泣不成声,“老太爷对那个贱人一房多有纵容,偏老太太装聋作哑,不知想的什么,倒把二房的俩丫头捧到手心儿里……我们这房,虽说名义上是这一脉的长房,可和大老太太那头儿比着,我们这长不长、次不次的,根本就是个尴尬!这也得亏是那一房的人无心仕途,不然咱们这房的日子,怕比现在还要尴尬!这一回,往小了说,不过是两姐妹打个机锋;往大了说,也顶多是做妹妹的和姐姐顶了几句嘴、向自家大人告个状,何至于老太爷亲自开口道罚?这又是罚关禁闭,又是用送家庙之言相威胁,何至于呢?可怜我那姿丽,这倒春寒的天儿,别把她冻坏啦!”奶嬷嬷是带着自家这位太太长大的,因此晓得这位太太性子有多左,生怕她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到时候别二小姐救不出来,倒把自己这一房给赔进去。“哎呦,我的太太诶,可别哭啦,仔细身子要紧,咱们小姐金枝玉叶的,也得有您做倚靠方能随心,若您气个好歹,可教小姐和两位少爷倚靠谁呢?”奶嬷嬷亲自拈起帕子,给沈氏拭泪,慢声细语地轻声相劝,“要是我说,太太也是想得忒多了些,那边儿那头儿,人家是长房单传;咱们这一支,是二房的长房,两边儿虽然是同一个老太爷,可到底隔着一层呢,到了咱们孙少爷这一辈儿,他们和咱们可就出了三服啦!您想想,这种关系,这外面人哪会不开眼,把他们和咱们的长幼顺序弄混了去?”这话,奶嬷嬷不知道和沈氏说了多少遍,偏偏沈氏总被这边儿的次房太太尤氏挤兑得,非要和长房那支别劲儿,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自家太太总这么做,那老太爷能看顺眼才怪呢!
第212章()
番外:梦境
这相府之中,只能老太爷说不理会长房的,却没有旁人说三道四的可能,没看到连这边儿的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