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唐辞的回答后,夜锦衣这才点点头,朝着马身重重一鞭,骏马扬起前蹄,朝着其中一条路疾驰而去。
天气阴冷,以至于风雨渐停之后,路上的泥泞反倒因为寒冷的天气结成硬巴巴的土块,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夜锦衣与唐辞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沿着太湖之畔安静地往那块显眼的青石碑赶去。
“沿着那片林子继续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陆家。”夜锦衣抬手指了指一小步路旁刻着“御灵渡”的石碑,轻声道。
唐辞跟着夜锦衣的视线看过去,缓声道:“我们该怎么去?若是贸然前行,必定打草惊蛇。”
夜锦衣敛眸道:“如今打草惊蛇还算小事。”
唐辞猛地抬头看着夜锦衣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夜锦衣策马到那块青石碑旁,低头看着小路上一直绵延到林子深处的马蹄印,沉默不语。
因着雨停了没多久,这马蹄印必定是新的。
唐辞也策马踱到夜锦衣身旁,只一眼,他便也注意到路上的马蹄印:“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知道了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没有回答,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因为在不久前她便得到晴马和月鹿的传书,信上带给了她最坏的消息。
白华等人失踪了。
毫无防备的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躲开彼岸阁的追踪,可如今白华等人已然甩掉晴马和月鹿的追踪,是否代表白华已经发现了他们。
若是这样,情况会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糟糕。夜锦衣只希望白华的速度没他快,那么陆家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锦衣又朝地上扫了一眼,半晌,她才微微缓口气道:“只有一匹马。”
一直延伸到林子深处的马蹄印,清晰又稀疏,足以令人判定这是一匹马留下的。
如果只有一匹马,那就绝对不会是白华,那会是谁?还会有谁记得这个将近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陆家?
“走。”夜锦衣没有再多加思考,只猛地朝马身甩了一鞭,沿着小路朝陆家赶去。
烟波浩渺的湖,偶尔拂过带着青草香味的风,荡得湖水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若不说湖面上飘散的青烟,这湖水还算的清澈,恰将岸上一黑一白的身影映的清清楚楚。
唐辞看了看烟雾飘散的湖面,又看向神色凝重的夜锦衣道:“夜大哥,这,我们怎么过去?”
夜锦衣低头看着延伸到湖边戛然而止的小道,又抬头看了看布满烟气因此无法看清对岸的湖面,微微弯下腰检查着岸边的情况。
唐辞见状,也低着头看着岸边,希望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看出什么问题没?”夜锦衣轻声道。
唐辞蹲下身子,抬手拂过岸边青草窝间的泥土,微微抬头道:“江南四季温暖,所以虽是寒冬,这河畔仍有翠绿的草丛,但只有这一处只有黄土,没有青草,像是有什么东西长时间压在这里。”
唐辞手指的地方,恰好是紧邻湖水的地方,所以上面的泥土上还有湖水偶尔上涨亦或是湖水拍岸留下的水,以至于泥土是潮湿的,甚至说是泥泞不堪的,但除却那一小块地方,岸上的其他部分却是布满了青草。
夜锦衣道:“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唐辞摇摇头,道:“不知道。”
夜锦衣微眯着眼睛道:“船。”
唐辞猛地抬头道:“船?”
夜锦衣点头道:“不错,船。船靠岸的时候留下的。”
唐辞闻言,猛地跳起来拍了拍脑袋,惊叫道:“对!是船!那我们就能过去了。”
夜锦衣抬眸道:“陆家的确不一般。”
“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不是真如理,何门静此身。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湖上隐隐传来老者的吟唱,这吟唱浑厚有力,似是连湖水都因为这吟唱而微微荡漾着。
夜锦衣抱臂侧头看着湖面,轻声道:“看来这摆渡人还是饱读诗书的文人。”
唐辞也垫着脚走到夜锦衣身侧,看着湖面道:“文人?”
夜锦衣嘴角微微一抽,抬手用手里的剑柄轻轻拍了唐辞的脑袋。
“夜大哥,你干嘛打我?”唐辞忙抬手揉着自己的脑袋,满是委屈地嘟囔着。
夜锦衣指了指唐辞手里的书,叹气道:“亏你天天掂着本书,连张乔的这首诗都不知道?”
唐辞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微微抬头却瞧见了湖面上从层层烟雾中缓缓驶来的一艘小船,忙握住夜锦衣的手臂,指着小船道:“大哥,你,你说的文人。”
青灰色的烟雾中缓缓驶过来一艘小木舟,站在木舟最前端的是一个穿着青灰色衣服的老者,灰白的头发灰白的胡须。
若非是这老者腰间挂的鲜红的酒葫芦,他几乎就要与这青灰色的缥缈烟气混为一体了。
夜锦衣先是抬头扫了那小船及船夫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唐辞的脑袋,道:“小兄弟,我以为你这结巴治好了呢?”
说罢,她便朝前走了一步,抱臂静站在岸旁,盯着船上撑杆的老者朝他们过来。
小木舟快驶到岸边时,那船上的老者便笑盈盈道:“年轻人,是要过这湖吗?”
夜锦衣道:“是,还烦请老人家能渡我们一程。”
那老者笑着捋了捋胡须,看向湖的另一边,道:“年轻人,你知道湖的那边是哪里吗?”
夜锦衣顺着老者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迷离的雾气,她沉吟片刻道:“我既然来此,自然知道对岸是何处?”
老者缓缓扭头,看着夜锦衣道:“既知道,还是要过去?”
夜锦衣点头道:“就因为知道,才要过去。”
老者点点头,扬手笑道:“那两位年轻人,请上船吧。”
夜锦衣拱手道:“谢老人家。”
湖不大,船却行得很慢,像是摆渡的人刻意想给船上的人留够欣赏湖上风光的时间,而实际上,这湖上也只有寥寥青烟和淡淡的青草香味,几乎看不清岸上的景物。
唐辞和夜锦衣的马被系在岸边粗壮的大树上,正低头悠闲地啃着地上鲜嫩的青草。
而夜锦衣和唐辞安静地站在船上,离来时的岸边越来越远,悠闲地看着飘过身旁的烟雾。
夜锦衣从头到脚看了这老者许久,才道:“老人家,最近可还渡过其他人?”
老者笑了笑,并未回头,仍旧撑着细长的竹竿子,轻咳一声答道:“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夜锦衣也抿嘴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脚下清晰的两个拇指大小的圆形凹印,仍不住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道:“老人家,这船很旧了。”
老者叹口气,道:“人老了,船自然也旧了。”
夜锦衣点点头,缓声道:“是这个理。”
“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老者解下腰间鲜红的酒壶,往嘴里大灌一口,便又开始吟唱起来,湖面上又起了微微的波澜。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青草香味,慢慢溢过浓烈的酒香,酒香飘散之后,就又只剩下清新的青草味道。
夜锦衣只微微闭着眼听这老者吟唱完,才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但这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笑声却传进了老者的耳朵里。
老船夫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端详着夜锦衣,道:“不知年轻人在为何事发笑?”
夜锦衣睁开眼睛,拱手笑道:“老人家,失礼了,后生只是对这首诗有些疑惑。”
老船夫笑了笑,道:“年轻人,不妨说来听听?”
夜锦衣抿嘴笑道:“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敢问老人家,何为劳生?何为妄念?”
唐辞闻言,也低着头轻声念道:“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妄念起微尘()
夜锦衣并没有等船夫回答,只低头轻笑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等老人家想明白再回答罢。”
说罢,她便抬手拎着唐辞往船身猛地一点,跃上一丈左右的河岸。
待唐辞在泥泞的岸上勉强站稳,夜锦衣才勾头看着船夫大声道:“老人家,多谢了,后会有期。”
“走。”唐辞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夜锦衣拉着手臂快速往小路另一边赶去。
“夜大哥,这,这里真的有人住吗?”唐辞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废宅,忍不住握紧夜锦衣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
偌大的府邸已不复当年繁荣昌盛的模样,房顶的瓦砾早已破碎,碎裂的青石瓦缝之间布满枯草,雕砌精美的屋檐却有一半已然塌陷,大门两旁的柱子也早已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布满灰尘与泥泞,看起来极像是一所废弃的大宅。
但在这一片破败之中,唯有那面鎏金大门和那幅刻着“陆府”的朱红匾额看起来还崭新地很,彰显着恢弘之气,与周围的一切都大不相符。
夜锦衣低头看了看靴子上的湿泥,又看了看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台阶,扭头看着唐辞笑道:“我们若是从这里进,倒是失礼了。”
说罢,夜锦衣拎着唐辞直接借着门口倒塌的灯台,翻身掠过高大的青墙,落在院墙内的青石路上。
院内有数十座高大的楼阁,但却是破败的楼阁,与府门的情况几乎一致,都是屋檐墙壁残破,但大门和各个楼阁的牌匾却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擦拭一般。
院子里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院子虽显得破乱不堪,但这些花草却被侍弄地很好,花开的鲜艳无比,叶子青翠欲滴。
清风拂过,还有馥郁的花香飘过。
明明是在冬天,但这院子里的花草却令人置身暖春一般。
但却也正是因为这样大的反差,才令这里显得越发怪异莫名。
唐辞躲在夜锦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压低声音道:“夜大哥,这里会不会有鬼啊?这么诡异。”
夜锦衣抬手拂过花瓣上的露水,轻笑道:“这花种的不错。”
“谢客夸奖。”
夜锦衣正低头轻嗅浅白的花朵,却听到不远处温润的男声,她抬头看去,便看到花丛边缘处一个白衣身影,待直起身来看过去,才发现站在那里是一个文质彬彬气质温和的年轻男子,只是这男子面容却甚是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精神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身去。
院落里除了花草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脏乱的,但这个男子身上的白衫白鞋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似乎这个男子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但夜锦衣笃定,此人就是陆家公子陆念无疑。
夜锦衣抬脚走到陆念跟前,笑了笑拱手道:“陆公子,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贵府,失礼了。”
陆念轻笑一声,环视四周后将目光定在夜锦衣身上,道:“还有人惦记着我这一个无名之辈,是我的荣幸。我还未向公子道谢,公子怎么反倒道起歉来。”
夜锦衣抿嘴笑了笑,道:“在下夜锦衣。”
“夜公子,有礼了。”说罢,陆念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向唐辞,犹豫道,“这位小公子是?”
夜锦衣转身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唐辞,又看了陆念一眼,道:“这是我的朋友。”
唐辞闻言,也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小生姓唐,单名一个辞字。”
若非夜锦衣不经意间地扭头,也许他还并没有发现唐辞在念出自己名字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怪异情绪,也许她还并没有发现,唐辞看向陆念时脸上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夜锦衣很清楚,唐辞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她之所以会把唐辞留在身边也仅仅是对唐辞的身份抱有疑问,但她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唐辞究竟是何等身份。
但如今,她却发现,自始至终唐辞关注的东西似乎都只有一个:泣血剑。
“小兄弟,也许我还小看了你呢。”夜锦衣敛眸扫了一眼唐辞手里的书,在心里暗道。
陆念抬头看看天色,柔笑道:“天有些晚了,二位还未用膳吧,请。”
说罢,陆念便转身沿着石子路兀自缓步离开。
“夜大哥,你不觉得这些都太自然了吗?他,似乎对我们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唐辞握紧夜锦衣的手臂跟在唐辞的身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还好。”夜锦衣勾唇轻声道,之后,她的视线便紧跟着陆念极为缓慢的脚步慢慢移动。
陆念的身子不是一般的弱,他的脚似乎有些陂,走路不但很慢还有些不稳,除此之外,他的中气也很是不足,没走几步就要捂着胸喘口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比唐辞还要手无缚鸡之力一些。
夜锦衣只觉得陆念此时的模样倒与她自己重病之时的样子很是相似,只不过她当时的样子要更为衰颓一些,因为忍受不了自己的虚弱无能,但陆念却坦然镇定地多,完全没有一丝失落颓废的迹象。
“陆公子的身子似乎不大好。”夜锦衣定住脚步,看着陆念的后背,柔声道。
陆念闻言,转身看着夜锦衣,还顺势将袖子挡在鼻前,带着歉意道:“小生这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了多年也不见好。”
夜锦衣拱手道:“抱歉,是在下冒昧了。”
陆念抿嘴笑道:“无事,公子请。”
“陆公子难道就不问?”夜锦衣笑道。
陆念笑道:“问什么?”
夜锦衣敛眸道:“问我二人来此地的目的。”
陆念笑了笑,抬脚沿着甬道缓步走着,道:“这陆府几年几月的没人来,最近不知怎么的,来我这地方的人都特别多。而且,来的人都是为了一样东西。”
夜锦衣微蹙着眉头,道:“什么?”
陆念扫了夜锦衣一眼,笑道:“夜公子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你来不是为了这样东西吗?”
夜锦衣也轻笑一声,抬眸盯着陆念道:“泣血剑果真在这里?”
陆念微微抬了抬袖子,在鼻尖轻轻擦了擦,爽朗轻笑一声,然后看着夜锦衣,收敛了自己脸上温柔的笑意,认真道:“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伸出的手()
这样一句明明白白的回答反倒令夜锦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