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衣没有说话,因为她大致明白了辛炼子的意思。
辛炼子道:“我师弟的确不会偷泣血剑,但他的心里几十年来都打着泣血剑的主意,偷与不偷,又有什么差别?”
夜锦衣道:“所以,无论这剑是不是机杼子带走的,辛庄主都一定会找机杼子。若非是我传出泣血剑的消息,烈风九侠现在也许还在无境山庄。”
辛炼子敛眸道:“不错。”
说着,辛炼子转身道:“你也许想不到,天下第一庄主原来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
夜锦衣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辛炼子的初衷也许并不是要置机杼子于死地,因为她很明白辛炼子对机杼子并非毫无情谊。
“师弟”二字,岂非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夜锦衣道:“我现在可以回答庄主的问题了。”
辛炼子微笑道:“你已不必答了。”
夜锦衣也笑道:“我知道辛庄主心里已有答案。”
辛炼子点头,道:“你是无境山庄的人。”
夜锦衣微笑着点点头。
辛炼子接着道:“你一直传出假的消息,引人去为了泣血剑争夺,不过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借此化解无境山庄的危机。”
夜锦衣道:“辛庄主在我来之前,应该就知道了。”
辛炼子道:“不错。”
夜锦衣道:“可庄主还是选择让烈风九侠撤出无境山庄。”
辛炼子道:“因为你闹的动静太大了,我还不愿意让世人说我是非不分,冤枉他人。”
不错,这一点,夜锦衣承认,但她还不能完全赞同。
她是在刻意把这件事情闹大,她刻意让更多的人知道泣血剑在黑雪盗的手里,她的目的其实也就是让辛炼子迫于舆论的压力放弃对无境山庄的施压。
一百二十一章 年轻人()
辛炼子是第一庄主不错,正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在意世俗的目光。
他承认,他还不能免俗,他也并不会以此为耻,因为这就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为自己敢于承认自己的缺点而骄傲,因为这世间能承认自己缺点的人本就不多,这样的人,算的上是勇敢的人,应得到世人的敬佩。
而辛炼子这样身份的人,更应该因为有这样的勇气而被敬佩。
所以,夜锦衣一直以来都很敬佩辛炼子,也是这种敬佩,才让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见辛炼子。
她之所以不赞同辛炼子的话,只是因为她还不相信辛炼子仅仅是在意世俗的目光才让人撤出无境山庄。
但辛炼子刻意在隐瞒些什么,夜锦衣自然也不会去问,有很多话的确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到了该说的时候,夜锦衣相信辛炼子会自己开口。
夜锦衣道:“但是我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让辛庄主彻底放过机杼子。”
辛炼子道:“看来你还不算太天真。”
夜锦衣道:“所以我可以回答庄主第三个问题。”
辛炼子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他的稳重还是让他看起来极度平静,他不慌不忙地捋着胡子道:“你知道泣血剑在哪里?”
夜锦衣笑了笑,道:“我想,如果我找到泣血剑,是不是就可以让庄主不再为难无境山庄了?”
闻言,辛炼子又多看了夜锦衣一眼,他虽然看了夜锦衣很久,但这次却看得格外认真,像是要透过夜锦衣的这幅皮囊看透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是怎样的一个灵魂。
夜锦衣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自信的微笑,似乎一点也不察觉不到辛炼子探究的目光,目光中反而更带着耀眼的光彩。
因为,这场博弈,她胜券在握。
辛炼子突然道:“你好像很有自信。”
夜锦衣道:“我一向很有自信。”
辛炼子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夜锦衣道:“实力。”
辛炼子摇头:“不。”
夜锦衣:“不?”
辛炼子道:“你应该二十多岁了。”
夜锦衣道:“过了明春,二十七。”
辛炼子道:“二十七,还很年轻。”
夜锦衣道:“我并不觉得我年轻。”
辛炼子道:“哦?”
夜锦衣道:“从一个人的年龄来判定他的能力是件愚蠢的行为。”
辛炼子道:“我并不觉得愚蠢。”
夜锦衣道:“这是庄主的问题。”
辛炼子道:“我如今五十有二,你觉得我还有几年好活?”
夜锦衣道:“这也是庄主的问题。”
辛炼子道:“你如今二十有七,还有几年好活?”
夜锦衣道:“三年,也许还到不了三年。”
辛炼子道:“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死的早,也许就会老的早,你是不是这种人?”
夜锦衣道:“也许是。”
辛炼子道:“所以你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夜锦衣道:“是。”
辛炼子道:“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还年轻,你那可以称之为自大的自信都来自于你的年轻。”
夜锦衣道:“是吗?”
辛炼子道:“你最好相信,年轻人多听听老人家的意见没有坏处。”
夜锦衣道:“一个老人家总是喜欢靠他的经验让年轻人信服。”
辛炼子道:“所以说,你不信?”
夜锦衣道:“我不信。”
辛炼子道:“你怎样才会相信?”
夜锦衣道:“永远都不会相信。”
辛炼子道:“年轻人不要太固执,这样不会招人喜欢。”
夜锦衣像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辛炼子多加纠缠,她只淡淡道:“庄主也说过,泣血剑对庄主而言很重要。拿回泣血剑和除掉机杼子哪个更重要,庄主心里有分寸。”
事实上,这一句才是她胸有成竹的最大原因。
辛炼子无论怎么痛恨机杼子,都不可能拿泣血剑来赌,因为他还赌不起。
辛炼子原地徘徊了一阵,才笑着转身道:“你只是为了告诉我泣血剑在哪里?仅此而已?”
商人一向不做亏本生意,夜锦衣庆幸自己也做了十年的商人,才能明白辛炼子现在在想些什么。
夜锦衣道:“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告诉庄主,一个月时间,我一定将泣血剑完好地送还给御剑山庄。”
辛炼子道:“看来你不只是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喜欢做赔本生意的年轻人。”
夜锦衣笑了笑:“我不觉得我在做赔本生意,能换机杼子前辈后世平安,能换我无境山庄一时安定,我觉得足够。”
辛炼子明显因为夜锦衣这句话有些诧异,他抬手倒了杯茶,推到夜锦衣面前道:“年轻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夜锦衣道:“庄主不是已经知道了。”
辛炼子摇头笑道:“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夜锦衣坐到辛炼子对面,抬手将茶盏送到嘴边,不慌不忙地喝了小口,又将杯子放回桌上,道:“晚辈无境山庄夜锦衣。”
辛炼子手一顿,道:“前些日子江湖盛传无境山庄少庄主突然失踪,不知那位少庄主可就是年轻人你?”
夜锦衣自嘲一笑:“我只是义父的养子罢了,称不上什么少庄主。”
若是平日,夜锦衣也许会对自己的这个身份不以为意,也许会笑着说:正是晚辈。
可是,她听到那个问题的瞬间想到了在楼下等她的卫卿笑,她知道,究竟谁才应该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
她突然开始强烈地排斥无境山庄少庄主这个身份,她不希望,再有人叫她什么少庄主。别人越是这样叫她,她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就更深一层。
当然,这样的一句话,总是会被人误以为是客套。
夜锦衣心里有些烦乱,她直接切断话题,道:“总之,一个月内,我一定找回泣血剑。”
辛炼子敛眸思虑了许久,才微微抬头,道:“好。”
夜锦衣这才长身而起,朝着辛炼子一揖,道:“那晚辈告辞。”
说着,她就迅速转身打算离开。
“年轻人。”辛炼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夜锦衣并没有回头,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听着辛炼子接下来的话。
辛炼子用手指点着桌面,道:“你这样的人,是需要对手的。”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令夜锦衣蓦然紧缩,她嘴角勾了勾,道:“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对手。”
说罢,她就快步下楼去了。
辛炼子低头看着杯子,许久才缓缓道:“年轻人。”
一百二十二章 请君入瓮()
漆黑的密林,燃着一堆篝火,也正是因为这堆明亮的篝火,让周围越发显得黑暗。
夜锦衣依靠着一棵粗壮的树,盯着面前熊熊火焰发呆。
她的右手握着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左手握着卫卿笑的手,而卫卿笑靠着她的肩膀正在酣睡,他们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和燃起的火堆多多少少为他们驱散了寒冷。
他们本应该住在旅店才对,可是如今夜锦衣只要看到偏僻的店家就总是会想起杨柳姬和赛贵妃这两个女人,她并不怕事,却很怕麻烦,她已不愿意去惹更多的麻烦。
荒郊野外也许会有野兽的出没,可是与恶人相比,这些野兽又算得了什么。
不远处响起狼啸,夜锦衣下意识松开自己的剑,抬手捂住卫卿笑的耳朵。
卫卿笑睡得很熟,清浅缓慢的呼吸声响在夜锦衣的耳畔,但偏偏是这呼吸声让夜锦衣找到了一丝安慰,一丝满足。
因为,她的心里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从泣血剑失窃开始,她就已经怀疑是楚钟岳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目的也不过是通过泣血剑失盗的事来给无境山庄施压从而逼自己现身。
她刻意放出黑雪盗的消息不仅是为了引来烈风九侠,更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当日旅店里青岳山庄那些人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正是楚钟岳,因为只有偷走泣血剑的人才知道自己手里这柄剑是假的,也只有楚钟岳会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来除掉这个半路横插一脚的黑雪盗。
但是,很明显,楚钟岳是主谋,来实施这件事情的却另有其人。
泣血剑是御剑山庄的挚宝,一定被保护地极好,可是却仍被偷走,这并不是说御剑山庄防守不够,而恰恰证明了偷走泣血剑的人武功之高,以及对御剑山庄的了解之深。
但夜锦衣不了解御剑山庄,她还并不能想到究竟是谁偷走了泣血剑,以及为什么要帮楚钟岳。
此时,她只能从青岳山庄开始下手查起。
夜锦衣已经很疲惫了,但高度的警觉让她毫无睡意,反而让她比平日更为警惕周围的一切,因为她没有忘记楚钟岳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
楚钟岳既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对付她,那也一定能够想到她会先来御剑山庄与辛炼子交涉,也许御剑山庄的周围早已经埋伏了许多青岳山庄的人,为的就是等自己。
这些等到她的人,也一定会找时机下手。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但也许就在今晚。
风吹过干枯的枝丫,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令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说不出的落寞与悲凉。在这呜咽声中,还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夜锦衣眸色一暗,直接抬手点了卫卿笑的睡穴,便握着自己的剑站了起来。
也许是笃定夜锦衣逃不出这包围,来这里的人没有可以去掩饰行踪,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是清晰。
夜锦衣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因为此时的她像是无尽黑暗中唯一一盏明灯上的飞蛾,她看不见黑暗中的蝼蚁,可是蝼蚁看得到她,不禁看得到,还很清晰。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影从密林中显现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人群中,夜锦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白华。
她早应该想到的,除掉她的这件事情,楚钟岳一定重视的紧,也一定会派他的心腹来。
白华的目光一直定在夜锦衣的身上,他的眼神阴郁又冷窒,而且泛着浓重的杀意。他握着一把重刀,走过满地湿润的落叶和泥土,站在了夜锦衣的面前。
白华阴冷笑道:“玉展颜?”
夜锦衣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白华并没有在意,又笑道:“若不是得到可靠消息,我还真不敢相信我面前这位一表人才的公子哥会是曾经那个残废小姐玉展颜。”
夜锦衣只是勾着嘴角敛着眸子,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剑柄。
气氛太过压抑,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种表面的礼貌交涉所掩盖,即使这样也能让人感受到空气中流窜的杀意。
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一旁被点了睡穴的卫卿笑突然轻颤了一下睫毛。
白华继续道:“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只要放下一个小小的饵,你就乖乖地上钩。十年前你活了下来,你以为十年后的今天,你还逃地出去吗?”
夜锦衣这才微微抬眸,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轻笑道:“今天来的都是青岳山庄的高手,看来楚钟岳很看得起我。”
白华道:“那是自然。庄主得知你玉小姐还活着,那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冥思苦想几日才想出请君入瓮这么一招,没想到玉小姐果然是来了。”
夜锦衣道:“计谋不错,只是······”
白华眸子微眯,泛出阴冷的光,他道:“只是?”
夜锦衣道:“只是,他派来的人偏偏是你。”
白华道:“哦?”
夜锦衣笑道:“若是派了别人来,我兴许还能留他一条命,但来的偏偏是条狗。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狗,打狗也从不看主人,所以,我想这条狗今天兴许是回不去了。”
白华闻言,面上却无怒色,反倒笑道:“玉小姐依旧这么伶牙俐齿,但今天晚上风有些大,玉小姐还是小心些,不要闪了舌头才好。”
夜锦衣这才抬手抚着剑鞘上的纹路,不慌不忙道:“楚钟岳派了这么多高手来,难道真的不怕全军覆没,日后青岳山庄成了一个空壳吗?”
白华道:“年轻人总是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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