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衣垂眸道:“好,我记得了,多谢前辈提醒。”
闻言,机杼子抖了抖胡子,笑道:“锦衣小子这般见外,倒是让我很不习惯。不如你来点实诚的东西。”
夜锦衣笑了笑,转身往仓库外面走,边走边道:“五坛花雕,明日送来。”
机杼子忙拄着拐杖跟上去,颇不满道:“八坛。”
夜锦衣头也不回道:“三坛。”
“好好好,五坛五坛,就五坛了。”
晚间,夜锦衣陪着虞宁用完晚膳,便策马回到了子期苑,出乎意料的是,最近总是不见人影的卫卿笑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院中的石桌旁,安安静静地喝酒,见他回来,便抬手给另一只杯子填满。
“回来了,陪我喝一杯。”卫卿笑说着,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为什么,夜锦衣总觉得此时的卫卿笑不大对劲,他知道卫卿笑平时虽看起来玩世不恭,放纵不羁,但其实却是稳重细密地紧,心底里藏的事不比自己少。可即使如此,卫卿笑这个时候显露出来的认真与安静还是让夜锦衣有些不大习惯。
夜锦衣缓步走过去,坐在卫卿笑的对面,抬眸扫了他一眼,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
突如其来的,卫卿笑的薄唇轻启,蹦出来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夜锦衣正打算拿起酒杯,却在听到卫卿笑这一句话的时候动作一停,抬头扫了面色无异的卫卿笑,这才抬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
“有。”夜锦衣平静道,然后将那杯酒倒入自己口中。
他的心里浮出了楚修翳的脸,不过却不是此时的楚修翳,而是十年前的楚修翳,慢慢的,那张脸慢慢变成了另一张脸,待那张面孔在自己心底慢慢清晰,他却猛地心慌起来,漆黑的瞳孔一闪。
像是要掩饰自己现在的情绪,夜锦衣忙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用袖子掩着饮尽,才看向卫卿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若他看的不错,卫卿笑方才是把目光停在墙头上的,而墙头那边就是王诜的伯牙居。若是平常,他定是不会觉得奇怪,但卫卿笑看着墙头的目光却是哀伤又犹豫的,让他脑子里生出许多疑问来。
因为他知道,每次他看着楚修翳离开的背影,眸子里也是这种情绪。
因为,每每他看到楚修翳那般笔直却带着落寞的背影,都会在心底里问自己,若是没有当初那件事情,他和楚修翳是不是已经过上了他们少年时幻想的生活,他在怀念,他在遗憾。
他知道卫卿笑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所以,他好奇,此时的卫卿笑是在怀念什么,遗憾什么。
听到夜锦衣的发问,卫卿笑才将目光收回来放在夜锦衣的脸上,他没有回答夜锦衣的问题,却又问出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嫁给了他人,你会怎么样做?”
夜锦衣太阳穴的地方猛地绷紧,将酒杯在自己手里打着转。
卫卿笑喜欢的人嫁给了别人,是那个叫琳琅的姑娘吗?夜锦衣曾听到卫卿笑梦呓时念过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刻意去记,只是琳琅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比较熟悉。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酒杯,缥缈道:“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做法。”
“你细说听听。”卫卿笑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没有没入眼底,他只是取过夜锦衣手里的杯子,又将酒填满推到夜锦衣的面前,看起来很是不在意。
这不在意的样子自然是假的,否则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问这个问题。
夜锦衣明白,所以便认真道:“若是那女子嫁人之后过得幸福美满,自然是不去打扰最好。不过,如果那个女子过得很不好,你不妨去把她抢过来,带着她远走高飞。”
夜锦衣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虽说他是大家闺秀出身,可是这整整十年里,早把他当初脑子里有的那些伦理纲常磨地不剩多少了,在他心底,只觉得自己怎么喜欢便怎么来就好了,哪里那么多的顾忌可言。
什么父母为名,媒妁之言,若是不乐意,逃了便是,再碰上些刚烈的,直接揣一剪子,在婚房自裁完事。
每次,听到这些事情,他都要在心底默默地赞叹那些女子一番。
他抬头看着卫卿笑,见他面色犹豫,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又加了一句:“不过,无论是要怎样,都得那女子答应才成,否则苦命鸳鸯私奔就便成了你强抢良家妇女。”
闻言,卫卿笑这才抬头看着夜锦衣,目光幽幽,许久才问了一句与此时话题莫不相干的问题:“你与王晋卿很熟?”
“是。”毫不犹豫地,夜锦衣将这一个字说出口。
他与王诜交好这件事情东京几乎无人不知,就是他与王诜互为知己,当年他才会在这条街上建了这么两处宅子,取名为“伯牙居”与“子期苑”,意为他二人便如曾经的伯牙与子期一般相知。
值得一提的是,这“伯牙居”与“子期苑”的牌匾还是忘年好友知己欧阳修与苏轼所书,便更是有了不同的意义。
卫卿笑问:“此人如何?”
夜锦衣抬眸,看着卫卿笑微微发白的脸色,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不应当来问我?”
卫卿笑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我与他互为知己,如何妄自评价,况且,我与他来往密切,说出的话可能有失偏颇。”
卫卿笑无奈地轻笑一声,埋头看着手里的酒杯,许久,才抬头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夜锦衣抬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问便是。”
“他对公主好吗?”
闻言,夜锦衣幽黑的眸子猛地一缩,连头都没抬,手里的杯子已经在他的手里碎成粉末。他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眸光涔冷阴鸷地看向卫卿笑,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卫卿笑问了他这么多的问题,都只为了最后那一句“他对公主好吗”。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卫卿笑口中那个喜欢的女子那么不恰好的正是王诜的妻子,蜀国长公主,赵浅予。
他隐隐想起来,王诜曾经是说过赵浅予乳名是琳琅,可是他怎么都不会将卫卿笑和赵浅予联系在一起。
太阳穴的位置突突地跳着,他想开口,但喉咙像是卡了刺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以至于他只能用那种提防的冷森森的目光看着卫卿笑。
很明显,卫卿笑看出了他此时在想什么,又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只是声音却显得刺耳无比,如同划破这寂静的一把利刃,让人心尖一颤。
“不错,如你所想,赵浅予是我这么久一直在找的人。”
他颇为认真的看着此时表情怪异的夜锦衣,轻声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王晋卿对她好吗?”
夜锦衣依旧是没有说话,但一向淡定的他此时额上却渗出一层薄汗来,但明明此时已经入冬了。他的手在桌面上收紧,杯子化成的粉末沾染在他的手心,却像是落在他的喉咙,让他的嗓子发烫又干涩。
他想回答,不好。
夜锦衣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天在伯牙居看到的情景,想起了那晚赵浅予看着王诜和另一个女人欢好的表情,脆弱悲伤却又强装镇定,那双翦水秋瞳里渗出的痛色那么明显,让站在窗外的他无法忽略她的悲伤。
可是,他不能这样草率。
因为王诜,赵浅予,卫卿笑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与旁人不同,他不想让王诜蒙羞,更不想看到卫卿笑冒这个险。
“她过得不好,是吗?”
见夜锦衣不说话,卫卿笑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出这句话,话语中的淡淡悲伤荡漾在这片迷离的夜色中。
“是。”
那一个字终究从夜锦衣口里发出。
“怪不得。”卫卿笑又笑了,他直接拿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
人在伤情的时候总喜欢喝酒。
夜锦衣垂下眸子,任凭夜里的冷风吹散他松松束起的头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卫卿笑。天已经很冷了,他坐在那里,只觉得手指冰凉,直凉到了心底。
他抬头,看向墙头,又扫了卫卿笑一眼,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在这浮沉世间颠沛流离,哪个人不是满身伤痕,哪个人不是带着故事。
第五十六章 如果可以()
卫卿笑是在渎川遇见琳琅的,那时,寒冬已去暖春将至,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渎川靠近灵岩山,素有“吴中第一镇”之称,卫卿笑闲来无事就会去渎川溜达上几日,喝喝茶,看看水,听听曲,也算是打发打发日子,顺道躲躲他母亲落花夫人。
有那么一日,卫卿笑坐在靠窗的茶楼上品茶,就看到下面的河道上有一艘载满梅花的小船,便直接往那船夫头上砸了一块碎银子,让船夫靠了岸。
等到他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罗裙的姑娘正跳到那船夫的船上,颇好奇地看着满船的梅花,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这花很漂亮,便直接拿出一块金子扔给船夫,打算买了这满船的梅花。
那船夫倒是一个老实人,指了指正匆匆往这边赶的卫卿笑,为难道:“姑娘,这花是方才那位公子先要买的,不如你等那位公子挑挑再说。”
那姑娘抬起头来,看向握着扇子从岸上直接飞身跃到自己身旁的卫卿笑,面露不满,挑眉道:“我不管,这里的花我要买了,大不了,我给双倍的钱。”
卫卿笑看了船角落的几支孤零零的红梅花,拱手柔声道:“姑娘,这满船的花我可以买来送你,我只要那几枝红色的。”
那女子看向那几枝红梅,直接弯腰将那几枝梅花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抬头俏皮地看着卫卿笑道:“你想要这几枝?”
卫卿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枝红梅,抬头认真地看向那女子,点点头。
结果那女子直接紧紧地将几株梅花背在身后,毫不客气道:“不巧,我也想要这几枝红梅花。”
“你······”卫卿笑眉头一皱,正打算与之理论,却想想对方还是小丫头一个,不值得与之置气,便拂袖转身打算离开。
“唉,你别走啊,你看,这里还有黄色的梅,不如你要那些。”见卫卿笑转身离开,那女子慌忙伸出双臂拦在卫卿笑面前,眨眨眼指了指一旁黄色的花。
卫卿笑瞥了那花一眼,不屑道:“那黄色的是腊梅并非梅,想来是晚谢了些时候恰好碰上梅盛开。你与我相争,我还以为你爱梅至深,没想到竟然分不清梅和腊梅。”
船夫闻言,慌忙点点头:“公子说的不错,这黄色的正是腊梅,我家有几棵腊梅,开的比平常的晚了些时候,结果等到梅都开了,还有这么几枝没谢。”
那女子闻言,紧蹙了眉头,气鼓鼓地看向卫卿笑,似是觉得他方才说的话让自己难堪,便朝着卫卿笑嚷道:“什么腊梅和梅,差不多就成了,这么计较干什么。”
那女子十七八岁,衣着华贵,许是被娇惯坏了,还带着些小孩子秉性。她将那几枝红梅花放在卫卿笑面前抖了抖,怒极反笑道:“不就是几枝梅花,我丢了也不给你。”
说罢,她将手里的花直接一抛,几株鲜红欲滴的梅花就被扔到了那河道正中央,飘在水面上,还有几片梅花瓣直接从花枝上甩下来,星星点点地飘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怎样?喂,你······”
她抬头嘲讽地看向卫卿笑,挑着眉似是挑衅,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径直从船上宛如一道弧线般落入水中,接着她便听到“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大片的水花。
她看着浮在水面上正朝那几枝梅花游去的卫卿笑,张大嘴巴,许久之后才摇摇头,看着卫卿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疯子啊疯子。”
正是冬春之交的时令,温度还很低,人们身上的棉衣还未换去,有的甚至还抱着小碳炉取暖。这河里的水更是冰冷刺骨,而方才卫卿笑竟然眼都不眨直接跳了下去,像是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冷意一般。
她忙看向一旁一样惊呆住的船夫,疾声提醒道:“大叔,快把他拉上来啊。”
船夫被她这么一提醒,回过神来,忙伸出船上的那根细竹竿,朝着卫卿笑伸过去,结果泡在水里的卫卿笑却毫不领情,只是一只手将那几株梅花微微抬出水面,自己奋力径直游到了岸边,一眼没多给船上惊讶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见状,也直接跳回到岸上,看着刚从水里游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卫卿笑,忍不住抬手指指他的鼻子,又指指他手里沾了水的红梅花,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冷的天,就为几枝梅花至于吗?”
说罢,那女子摘下身上的斗篷打算往卫卿笑身上披,却被卫卿笑冷着一张脸用手隔开,似是不愿意与她再多接触,只是将手里的梅花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木栏杆上,弯腰拧去自己衣袍上的水。
那女子看自己的好心被卫卿笑无视,蹙起眉头很是不满,但还是硬将那件斗篷披到了卫卿笑的身上,见卫卿笑微微抬头冷飕飕地看着她,她撇撇嘴道:“这么冷的天,你身上都湿透了,再怎么拧也没用,被风一吹要着凉的。我可不想因为我,害的别人出什么事情。”
她又指指那几株梅花,道:“那几枝梅花你要便拿去吧,我不与你争了。”
见卫卿笑依旧是一声不吭地在拧自己袍子上的水,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眸子,那女子便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心胸太过狭隘,自己都这般退让了,还把自己的斗篷给了他,他居然还这样不领情,正打算开口再跟卫卿笑理论上两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唤自己。
“琳琅。”
闻声,她慌忙回头,便看到自己的叔父赵宗楚带着几个人来找他,她先是猛拍了自己的额头,就马上换上一副柔笑迎上去。
“叔父,我在这里。”
但她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赵宗楚叫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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