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钰皱着眉头,犹豫道:“你是不是还在为我当日陷害你的事情生气,那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你如果生气,大可说出来,不必这样——”
夜锦衣又看向窗外,摇头道:“大哥没有生气,再者,那件事也并非全部怪你。”
任子钰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出意外。这些伤,是不是在狱里添的?”
说着,任子钰就握住夜锦衣的手腕,掀开了夜锦衣的袖子,将她手腕上的刀疤露了出来。
夜锦衣看到自己腕上的刀伤,似乎有些失神,半晌,才垂下眸子抬手抚着那条长长的刀口,喃喃道:“是啊,狱里留的,你若是不说,我都快忘了。”
她的眸里突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冷光,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手脚筋尽断的那些日子,那时的她与一个残废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如今,纵使手脚筋已经恢复,但是却也仍旧给她的身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伤,她的功夫因着这些伤已变得大不如前。
也是因此,她想起了给她造成这些伤害的人,但却不是面前的任子钰,而是当时买通狱卒给她下毒的赵浅予。
她是不相信赵浅予要害死她,卫卿笑自然也不相信,但是现在却还没有人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她必须要回到东京找到害她的凶手,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见夜锦衣的眸光冷得可怕,任子钰便以为是夜锦衣想起以前的事情无法释怀,于是下意识去拔夜锦衣手里的剑,却被夜锦衣死死扼住手腕:“你做什么?”
任子钰皱眉道:“大哥的苦因我而起,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剁下自己一只手来向大哥赎罪。”
夜锦衣叹口气道:“子钰,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伤,也不是因为你得的。”
任子钰却因着这句话流下两行清泪来,直接扑到夜锦衣怀里,哽咽道:“大哥,是我不懂事,你原谅我。”
夜锦衣无奈笑了笑,抬手揉揉任子钰的发顶,宽慰道:“傻弟弟,说什么呢?兄弟两个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男子汉不准哭了。”
正在这时,坐在车外面驾车的机杼子听到里面的动静,突然掀开帘子看着车里的两个人,揶揄笑道:“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甚好甚好。”
夜锦衣冷冷地扫了机杼子一眼,冷嘲道:“晚辈自然不敢步前辈的后尘。”
闻言,机杼子眉心一皱,也没反驳,直接将车前面的帘子扯上,安心驾车去了。
任子钰这才又问道:“那大哥,刚才是在叹什么气?”
夜锦衣抬手拍拍任子钰的肩膀,叹道:“只觉得我认识的这些年纪稍轻的男子,怎么每个都老成又稳重,每个都是满怀心事满腹牵挂,完全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的人。”
夜锦衣又想起了陆念的那个灿烂的笑容,当那种本应该在年轻男子的脸上时常出现的爽朗笑容出现在陆念脸上的时候,夜锦衣的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诧异与心酸。
因为陆念一直看起来都太过于谨慎小心,又因着老一辈的旧事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更因为泣血剑带给他的重责让他不敢放松自己,以至于他有了太深的城府太重的包袱,以至于夜锦衣差点忽略了陆念还在正应该意气风发的年纪。
若不是那个笑容提醒她,她就真的要忘记了。
何止陆念,就连姬陵亦是如此。
恢复记忆前,他因着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而对外界的事情格外的敏感格外地脆弱,因此他把自己包在一个茧里,那样强烈地排斥着外人的接触。
恢复记忆之后,他又因着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而痛苦,因着与楚云棠的感情而踌躇不定,是以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越发心事重重,越发的不爱笑了。
夜锦衣是真的不懂,为何自己遇见的这些年轻的男子们,心里都是这样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过早地遗失了自己本该有的单纯和快乐。她为他们而遗憾,而心疼,但她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任子钰只当夜锦衣是在拿方才的事情打趣自己,于是便反驳道:“大哥十六岁的时候不也是跟现在一样,老成又稳重,满怀心事满腹牵挂吗?”
夜锦衣皱了皱眉,看向任子钰,像是有些不相信似的问道:“是吗?”
任子钰点点头:“是,大哥跟以前一模一样。”
夜锦衣听到这句话,又沉默起来,直接闭上眼睛靠着车厢假寐。
在她的记忆里,从她进无境山庄的那天起,就处处小心,一则怕自己身份暴露,二则是怕自己做事会有何纰漏。因此,她每天都不得不越发谨小慎微,而且也变得越发不露声色。她不敢笑更不敢哭,她怕太多的情绪会暴露自己,更怕自己哪天失控做出些什么错误的决定。
因此,她活的异常疲累。
有时候,就连静坐着不懂也会耗掉她不少的心力。
因为,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悬着一块大石,稍有不慎,她就会被那块大石砸的粉身碎骨。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十年来,也从没有放肆地笑过,放肆地哭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早已经在十年前就从她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车轮碾压过干裂的土地滚滚向前,而他们距离东京也越发近了。
“快到了吧。”卫卿笑斜倚在冰冷的石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卷。
一旁的德叔将手里的摊子盖在卫卿笑的身上,低着头算了算,道:“约莫还有两天。”
卫卿笑将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合上,翻身坐起来,认真问道:“往年冬天,她都做些什么?”
德叔想了想,回道:“主子身子不大好,又怕冷,所以往年冬天主子都待在这里不出去,大多是看看书,或者去找驸马下下棋,就连无境山庄的事务也一应交给任二公子和沈渊公子做,若是有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也是庄上派人给主子送过来处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大的骄傲()
无境山庄跟夜锦衣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庄门外本是枯黄的树叶如今已经全部凋零,就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略显荒芜萧瑟。
众人已经下马,只有夜锦衣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掀开布帘,看着无际山庄红底黑字的牌匾不言语。
任子钰回头看了夜锦衣一眼,道:“大哥,你怎么了?”
夜锦衣稍稍垂下眸子,道:“无事,只是离开太久,突然有些不习惯。”
容翎走到马车旁,朝夜锦衣伸出手,道:“无论去了哪里,这里都是你的家,有什么不习惯。”
“是,师父。”夜锦衣低头笑了笑,便将手放在容翎的手心小心跳下地马车。
夜锦衣知道容翎说的没错,平日里她也并不是没有离开过无境山庄这么久,只是这一次,她是以死人的身份离开,又以活人的身份回来,因此总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恭迎少庄主。”庄门口的侍卫看到夜锦衣,先是一愣,又忙躬身迎接道,夜锦衣点了点头,便在任子钰的搀扶下跨进庄门。
夜锦衣走进大堂的时候,任啸决正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容翎和任子钰并没有跟上来,是以夜锦衣独身一人走到大堂中央,半跪下身子,道:“义父,孩儿回来了。”
任啸决连头也未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目光仍是放在书上,道:“回来了?起来吧。”
夜锦衣站起身来,走到任啸决的身旁候着,许久之后,像是实在忍耐不住,她终于犹豫着小声道:“义父,书拿反了。”
“哦。”听到这话,任啸决竟没有显露出半分尴尬,只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将书放在桌上,勾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只一眼,他的视线就又落在放反的书页上。
“瘦了。”任啸决又抬手拿起书,状似无意地小声喃喃道,之后便站起身来将书放在书架上。
夜锦衣只隐隐听到任啸决说了些什么,但是却并未听清,因此便问道:“义父方才说什么?”
任啸决将书放在书架之后便转过身来,扯过一旁挂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又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道:“饿了吗?虞宁做了你爱吃的饭菜,过去看看吧。”
说罢,任啸决便大步跨出房门,朝着虞宁所住的小院走去,夜锦衣见状,也跟在任啸决的身后走上去。
虞宁平日里甚少出自己的院子,从前她因着孩子丢失的事记恨着任啸决不愿与之相见,如今卫卿笑回来,她对任啸决的态度总算有些缓和,但仍不愿意别人叫她任夫人,更不愿意再搬去与任啸决同去。
但有一点,任啸决总算能时常踏进这院子与虞宁一同用膳。
虞宁并不知道夜锦衣回来的消息,以至于她踏出房门看到夜锦衣的时候还不小心打碎了手里的盘子。
“宁姨,小心。”夜锦衣见状,忙大步走过去想要弯腰替虞宁收拾地上的碎片,但还没蹲下去,她就已经被虞宁握住了手。
虞宁紧紧地握住夜锦衣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似乎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待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的确确是之前被人传言出了意外的夜锦衣,她便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锦衣,你回来了。”
夜锦衣忙点了点头:“是,宁姨,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虞宁打量着夜锦衣,手也摸了摸夜锦衣的手臂,含着眼泪嗔怪道:“这两个月你去哪了,怎么瘦了?”
夜锦衣闻言,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向虞宁解释这其中发生的一切。正在此时,任啸决也走到夜锦衣身旁,看着虞宁道:“她一直在外颠簸,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便做些她爱吃的。”
虞宁的厨艺精湛,加上本来就已备好了些饭菜,是以任啸决和夜锦衣坐在桌前待了没多久,虞宁就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夜锦衣看着满桌的饭菜,笑道:“两个月没吃宁姨做的饭,我倒是真的想了。”
说着,夜锦衣习惯性地去夹菜,但却瞥到对面正襟危坐的任啸决,就默默放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说话。
她与任啸决算是义父子的关系,可是这十年来她都大多与虞宁住在一起,吃饭也在一处,他们父子二人几乎从来没有一起用过膳。因此,如今任啸决在这里,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甚至说,有些害怕。
虞宁正在给夜锦衣盛饭,却看到夜锦衣一直在偷偷瞄任啸决,便忍不住提醒任啸决道:“你不如还是早些回书房去,一会儿若是有事情处理,容翎他们怕是又找不到你。”
任啸决像是没有听懂虞宁亲口下的逐客令,只抬手给夜锦衣夹了一大块鱼肉,沉声道:“容翎在院门外守着,今晚没人打扰。”
“你。”虞宁看到任啸决夹到夜锦衣碗里的鱼肉,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拿起筷子将那块鱼肉夹了出去,微嗔道,“锦衣从不吃鱼,这是之前给你做的,你爱吃就以为谁都爱吃?”
说着,虞宁直接抬手将桌子上夜锦衣吃不得的菜全给撤了下去,只剩下一向不露声色的任啸决皱紧了眉头以及夜锦衣将头埋得越发低了。
夜锦衣总觉得这顿饭气氛有些古怪,正想着如何开口化解这尴尬,却听到对面的任啸决冷飕飕地开口:“难得你还知道我爱吃鱼。”
“······”夜锦衣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唇,只抬手夹了一根青菜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听着虞宁气恼地反驳任啸决,而任啸决只是冷冰冰地回应着。
“孩子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外吃没吃苦,好不容易回来吃顿饭,你倒好,待在这里摆脸色,你说这饭谁吃的下?”
任啸决冷冷一抬眸,抱臂道:“我是夜儿的义父,想跟自己儿子一起用膳,这个要求看起来很过分吗?”
“平日里也没见你和孩子这么亲,今天倒是怎么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咳咳——”夜锦衣正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一边听着虞宁和任啸决的拌嘴,结果听到虞宁那一句把任啸决当做黄鼠狼的形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一粒米饭却恰好呛到了自己,一时间忍不住咳个不停。
“你看你,都是因为你,孩子才呛到的。”虞宁一边着急地帮夜锦衣顺气,一边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任啸决的身上。
而任啸决一时有理也说不清,只将目标放在夜锦衣身上,颇带着严父的气魄,严肃道:“吃饭要细嚼慢咽,你现在这模样,成何体统。”
待勉强好了些,夜锦衣忙抬头道:“是,义父,夜儿知错。”
虞宁听到任啸决的话本就有些不乐意,如今又听到夜锦衣着急忙慌地道歉,更是觉得生气,直接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道:“好好吃个饭,你跟孩子发什么脾气。”
任啸决拧眉道:“我何时发了脾气?”
夜锦衣见情况似乎有些脱轨,忙又将手拢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抬手将菜夹到虞宁的碗里,状似无意道:“感觉义父来了之后,宁姨要比以前爱说话了,也越发有精神了,不似从前那般总是神情恹恹。”
任啸决见夜锦衣出声解围,也抬手夹了菜放在虞宁的碗里,紧接着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夜锦衣的碗里,顺势道:“夜儿,多吃点。”
夜锦衣也忙点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在任啸决的碗里,道:“义父,你整日处理庄中事务,辛苦了,也多吃点。”
一时之间,这父子二人像是变了个模样,如普通人家的父子俩一般开始吃饭,倒是让一旁的虞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因为夜锦衣方才说的那番话在任啸决面前有些下不来台。
夜锦衣手顿住,抬起头来看向虞宁,认真道:“宁姨,可有酒?我与义父还从未畅饮过。”
虞宁蹙了蹙眉,道:“喝酒伤身,你才刚回来——”
此时,任啸决也摆了摆手,宽慰虞宁道:“无事,我们父子俩有分寸。”
“好吧。”虞宁叹了口气,虽然不愿夜锦衣多喝酒,但还是听着两人的意思,去取了两坛酒来。
“义父,这十年来,你对夜儿悉心教导,夜儿都看在眼里,这一碗酒,我敬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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