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齐见杨镐语气不善,明显有针对自己之意,根本没法好好说话,遂微微一笑,不再做声。
麻贵、李芳春皆面露尴尬;一旁的李如梅也看不下去了,“杨大人,你还是听成先生说完吧。”
“如梅,我并非针对成先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杨镐转头对成元齐道,“成先生,我知你是江湖豪杰,人人称道可这军政大事关乎国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比你那些江湖纷争、武者殴斗,须得谨慎思虑。”
成元齐诺诺点头,“杨大人教训得是。”
“唔。”杨镐露出满意之色,转而对诸将道:“岛山防守虽固,地势虽险,但凭我大明火炮铁弩,数万精兵,难道还怕敲不开这大门?”
他定下计策,于明日辰时发起进攻,强行破开岛山,速战速决。
李如梅走出帐外,见到成元齐,遂上前几步,说道:“成先生,我知道您有大才,前几战邢大人采纳您的计策,连战连胜,打得倭军节节败退。可惜来了个杨镐,根本不懂军事”
成元齐笑着摆手道,“他任佥都御史是陛下钦点,身携圣意,经略抗倭军务,大家自然都要听他的。”
李如梅叹气道,“外行指挥内行,我看咱们接下来可有的受了。”
“我尽力给杨大人建议吧若实在不行,我这把老骨头与你一道上场杀敌去!”
“哈哈,您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李如梅听说过成家的武功,却还没真正见过“太元真气”的威力,更不知成元齐练到何种地步。
成元齐看了看自己手掌,这些天在朝鲜饱受风霜之苦,皮肤略有些发枯,手心掌背皆显出一道道深壑,感叹道:“老了,我已经老了。”
他与李如梅分别,走入自己营内,还未坐下忽然又想起了俞修龙,“今日他不是和如梅一起去打伏击了么?”
想到这里,成元齐不自觉迈步出了帐外,去寻找俞修龙,走了一阵,心想他会不会在休息?“罢了,我远远瞧一会儿便好。”
“不知银笙在干什么呢?”
自家五个子女中他最喜爱的便是二儿子,只因他一身正气,胸怀壮志,“赶走了倭贼,怎么也得去辽东见他一面。”
俞修龙吃了点干粮,又接了些雪水来喝了,正准备眯眼歇息一会儿,忽听同营的士兵起了冲突,吵吵嚷嚷似要动手,他陡然清醒,立马起身跑过去劝架。
几个士兵正在吵架,其中一个身材颇高,赤着一双臂膀,筋肉虬健,孔武有力,想冲上去打对面那两个人,只是一直被几个士兵给拉着,过不去而已。
“大刘,别冲动!”一个士兵安伟劝阻道。
俞修龙又看了看另一边两人,见他们唇上皆是两撇八字黄须,不过一个像个没尾巴的硕鼠,而另一个则像患了水肿的黄鼠狼。
“发生什么事?”俞修龙走近问道。
“这俩家伙,自己的饼吃完了就来偷我的饼!”那高个士兵大刘嗓门儿也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直颤。
大明军队多以米饼、面饼为行军口粮,每人数目相当,随身携带。
俞修龙听说有人偷口粮,不禁皱皱眉头,那两人盗墓出身,被充了军,一个诨号“金凿子”,一个诨号“银钻子”。
那长得像硕鼠的人就是“金凿子”,辩道:“大刘块头这么大,营养已经够好了我和弟弟每日吃不饱,营养不好,个子才这么矮,打仗也没力气。”
他这明显是诡辩,俞修龙心生厌恶;大刘则更是气得头顶冒烟,吼道:“你营养不好?你挺这么大个肚子告诉我营养不好?我看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之前盗墓挖人祖坟被充了军,现在又手痒了!”他气不过,举着拳头要打这两人。
两军交战在即,出任何岔子都不太妙,俞修龙是老兵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急忙按住大刘手臂,向二人道:“你们快把饼还给大刘吧,不然我可拉不住他了!”
“没得还了,饼已经祭了我俩的五脏庙!”那“金凿子”嚷道。
俞修龙一时拉不住大刘,被他挣脱开来,一拳便捣在那金凿子眼睛上。
“啊呀!”
金凿子捂住眼睛痛呼起来,口鼻都扭做一团;银钻子见哥哥挨打,便上前推他,不料被大刘一脚踹中肚子,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大刘住手!”
俞修龙怕大刘性急,把这两人打出个什么好歹来,登时使出“捕风拿云手”,双手捏住大刘的肩、肘关节,巧劲一运,卸了大刘的力道。
“别打,别打,待会儿被将军大人们看到可就糟啦!”俞修龙在大刘耳边叫道。
大刘仍不止怒,力挣道:“这俩孙子偷我口粮,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时,只听帐门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是成元齐。他在帐外听到士兵们断断续续说的话,略微一理,情况便已了解个大概。
士兵们一见是他,立时纷纷退开了些,微微欠身,这老先生是邢大人的首席幕僚,他们自然不敢不敬。
成元齐走进帐来,飘来一股浑浊的气味,叫人不快。他见俞修龙致力于劝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问那两人:“你们是充军来的?盗墓?”
方才还没什么悔改之意的两个人,此时一见成元齐,态度恭敬了许多。
“是是的。”
虽说身边的士兵都知道这俩是什么东西,但此时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承认自己盗墓贼的身份,多少显得有些难为情,两张胖脸均是一红。
成元齐心生厌恶:充军充军,充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这种人混进军队里怎么打胜仗?
“军中犯偷盗罪者,杖四十。”他对二人下令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受罚。”
众人看他的脸色,顿时吃了一惊,纷纷吐舌,成先生一直温厚待人,看谁都是笑容满面,今天怎么突然严厉起来了?
两人急了,慌忙跪下不停叩首:“成先生,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成元齐笑道:“真知错了还不给他赔罪?”伸手向大刘指去。
金凿子和银钻子急忙给大刘道歉,求他原谅自己;大刘是个爽利人,既然他们已经当众认错,也就哈哈一笑。
见两人又给自己磕头求饶,成元齐说了句,“既然他原谅了你们,那我也就不追究了。”他转身出帐,心里却鄙夷道:“此二人居然名字和我家金竹、银笙暗合,真是晦气。”
第133章 龙战于野(1)()
“什么杨大人,你要强行攻城?”成元齐还未回帐,便从李如梅那里听说了杨镐的计策方略,大为惊诧,立即前往统帅大帐。
“嗯,咱们之前与倭军也交过几次手了,互相知根知底,我想没必要再绕什么弯弯肠子了,直接进攻为宜。”杨镐正在看图策,听见他来,只抬头轻轻扫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看图,神情甚是傲慢。
“我与几位大人也已商议过了,用兵打仗讲究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气势,若拖拖拉拉又怎能成事?既然攻城,就要集中火力猛攻,速战速决。”
杨镐自以为胸中饱藏韬略,殊不知只是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罢了。
成元齐听得暗暗叹息,实在不敢苟同他这番观点,“大人,此事没那么简单,依本人愚见,我们应该”
“既是愚见,那可不必说了。”杨镐终于又抬起了头来,大手一挥,止住他的话头:“成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军攻不上去,伤亡过大是不是?那我问你,你可知我大明这几年数番大战,耗费极巨?军队在这儿多待一天要耗多少粮食、物资?
“财税入不敷出,国库空乏日久,咱们早就耗不起了这些东西谁来补给?是不是你们绍兴成家?”
“我军士兵的家人正在日夜苦等,翘首以盼;朝鲜那些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过得连畜生也不如,这些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杨镐越说越激愤,唾沫横飞,直洒在行军图策上面。此时他站在为国为民的大局之上,对成元齐好一顿痛斥。
成元齐知道自己即便说完了计划,也不会入杨镐的“法眼”,况且他理由再怎么充足,在“耗国力、苦百姓”这番话下也没得辩驳。
大明这近十年来,战争频发、国库亏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正所谓‘猛药去疴’,我军兵强马壮,武备先进,而且将士们势头正盛,有搬山覆海之威,那倭军再有能耐又如何?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代价,尽快打退倭贼,替朝鲜光复山河,然后班师回朝。”杨镐问成元齐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懂,懂”成元齐眼神晦暗,长髯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垂将下来,毫无神气。他缓缓道了一声:“杨大人,你说的对。”
他转身走出帐外,神情恍惚。
杨镐见他这幅样子,显然已被自己的远见卓识所折服,登时如斗胜的公鸡,自鸣得意道,“这老家伙果然没什么真才实学。想必前几战也就是运气好罢了,不知邢大人到底仰仗他什么?”
寒风肆虐,夹杂着点点雪子,袭向整个军营大地,旌旗摇动,猎猎作响。
成元齐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头,心中感到一阵悲凉,自这段时日以来,无处不被厚厚的积雪所掩,色泽单调,入目只有灰、白二色。
成元齐叹出一道白气,缓缓抬眼,又见那连片阴云遮住天空,压抑难当,更叫人心绪低落,无尽怅惘,“我只不过是个小小幕僚,又是戴罪之身,何苦操那份心呢”
他站在风雪之中,岿然不动,任大风鼓起身上的衣袍,须发皆飞。
到了第二日,雪势更大,纷扬漫天,阻断人们的视线。只待杨镐一声令下,大军即便向蔚山南边的岛山展开强攻。
雪花大而如席,天空中似飞舞着百万玉龙,直搅得周天寒彻。前方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四周除了下雪声安静无比。俞修龙眼前忽的闪过那粉色倩影,心头突突猛跳,“不知秋彩此时在做什么?”
大军严阵以待之际,俞修龙却东想西想,心神不定,忽听“轰”一声剧烈炮响,震天动地,硝烟弥漫开来,直冲霄汉。
“轰轰轰”。
明军接连发射火炮,不断轰击岛山城墙,沙土崩落,城墙上露出参差缺口来。
明朝联军,进攻!
大军倾出,势如狂潮,似连老天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雪渐渐小了下来;日军被那炮声所惊,纷纷来看,浅野幸长在城头见明、朝两国士兵黑压压攻来,眉头不由一紧。
“快,放炮!”
在此之前,他已命劳工赶着建了护城外丘,而且丘内还设有三道大栅,分别称作“一之丸”、“二之丸”、“三之丸”,每一道栅都有重兵把守,联军若想攻破,须得花大功夫。
“轰、轰、轰”。
日军架设长枪铁炮,更有许多弓箭手立于城头放箭,一时间火龙狂舞,箭雨纷纷,“轰”、“咻”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炮弹、箭矢刺破空中雪花,朝联军袭去。
俞修龙脚踏厚雪,随军奋起冲杀,见那弹子、箭羽铺天盖地,登时使出“灵狐身法”来,左闪又突。弹、箭入地,刺穿雪面,只听“嚓嚓”响个不停,不断显出个个细小圆洞。
他虽有“灵狐身法”傍身,可日军枪弹箭雨实在太强,还未奔近城门第一道大栅,胳膊上便已中了一箭,箭头冰寒,剧痛刺骨,“娘的,这一箭怕是”不等他说完,又被枪弹击飞头盔上的红缨,于半空中飘飘扬扬,久不落下。
“倭贼受死!”
两军相交,呐喊震耳,浓烟滚滚,战得是天昏地暗。俞修龙不顾伤势,一手掣着钢刀在其间急速猛突,砍翻一个又一个敌军,如入无人之境。
刀光映雪,飘忽如电,他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傻愣愣、一股子蛮劲的俞修龙了。
敌军在自家枪炮的掩护下反攻过来,俞修龙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浓烈的硝火味扑面而来。他只觉寒风骤起,原是几柄刀戟猛戳向自己身躯,又狠又厉。
“想给爷爷身上开闸?”
只瞧俞修龙放声一喝,夹杂刚阳之气,势若雷霆,雪花遇之立散。他借着高明身法,灵敏奔跃,堪堪避过敌人的夹击;倭军士兵见围攻落空,皆是一愣,气势上已先衰了一截;“咄!”俞修龙趁他们攻势暂缓的当儿,果断出手,一刀一个,给他们身上先开了一道“血水大闸”。
鲜血喷溅,尚有余温,将雪地融化开来,此时大地上红白相间,冒着丝丝热气,腥味冲人。
噌噌数声,惨叫迭起,顷刻间便又有几个倭军做了他刀下亡魂。
俞修龙杀性已起,仿佛身体里腾起一股烈焰,愈燃愈烈,恨不能突破躯壳,灼尽九天云霄,他只觉全身皆渴,唯有敌人的鲜血能够稍止。
此时,雪势又大了起来,远处山体皆白,满地堆银,好似一条条巨大的盘龙。双方士兵在“盘龙大阵”中不断冲杀,不断倒下,双目赤红,眼中只有杀和死、怒与怨。
“倭贼,还我兄弟命来”
俞修龙将刀舞得呼呼风生,眼见平日里一起吃一起睡的士兵倒下变成死尸,横在自己身前,血肉模糊,登时心头既悲又怒,怒意冲天。
此时他一心为阵亡的战友报仇,新仇旧恨一发算了,直如旋风般奔杀。即使刀尖血滴飞洒出来,落在自己头、面之上也毫不在意。点点血滴在他脸上洒成一圈,好似一串血菩提。
周遭日军见他如此勇猛,纷纷胆寒倒退。
这时突然跃出一名日军武士,身材颇瘦,手掣长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向俞修龙奔来。方才他仗着高强剑术,已连斩联军十余人,气势如虹;俞修龙见他步子极快,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浅印,心想这人轻功甚是了得,不弱于己,横刀戒备。
待他距离俞修龙数尺之时,手中银色长刃猛地一刺,那细长的利刃在雪中竟似隐形,好生怪异;俞修龙眼睛发花,便知迟疑不得,先退再说,刚退了半步,便觉凛冽的寒气擦鼻而过。他心中暗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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