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机一转,心想:“我自到厅中吃饭,谁也不惹谁,谁来管我?”眼见牛肉飘然而过,忙拦住小二,说道:“小兄弟,里面打起来了,这盘牛肉我帮你送好了。”楼上动静,店小二早就听在耳中,半信半疑道:“你……你敢么?”玄颠一把夺过盘子,说道:“给我就是。”一面抓起牛肉大吃,一面向厅中走去。
厅中之势已是剑拔弩张,此时见玄颠大摇大摆走进来,一齐将目光投过来。古钺聪一眼认出他,心中大喜,奇道:“他怎么也来了?”见玄颠自顾自大吃,在一旁坐了下来,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便也故作不识。
吴仁义重伤之下见有人闯入,又待发作。王易武一把按住他,缓缓站了起来,端起一碗酒走向玄颠,看了片刻,问道:“这位可是威名远播的玄颠法师?”
玄颠望他一眼,心想:“我威名远播,你还认不出我?”将一片牛肉塞入口中,说道:“正是小衲,哈哈,我名震天下么,他们怎么没告诉我?”
王易武听他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法师大名,江湖中谁人不知,我鬼影阁上下每每提及,莫不敬仰之至。”顿了一顿,接道:“不知法师肯否青目,和我们拼个桌,一起吃饭总比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好。”
玄颠望了一眼满桌的饭菜,说道:“那可好。”也不要王易武知会,寻了个空位坐下就大吃起来。
吃了一会,王易武道:“弟子们,你们平日总盼着见法师,可法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有幸同座吃饭,那是三生有幸,大伙都敬法师一杯。”众人举起酒碗一起敬酒。
玄颠抹了抹嘴,也举起碗道:“小衲天生好吃,和我同座吃饭,你们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也不见得如何有幸。”
王易武笑道:“上回与法师一见,还是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三年之中,在下也造访过几次少林,终无缘得见法师,不知这些年法师仙踪何处?”
玄颠道:“我在一座寺中修行,这些年不常下山。”
王易武“哦”一声,说道:“什么寺?”
玄颠皱眉道:“什么寺?我勤于修行,没大留意。”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接道:“不过,我曾在寺中见过陆掌门。”
王易武奇道:“陆行云?什么时候?”
古钺聪也是一怔,忖道:“他何时见过陆掌门?”只听玄颠道:“我也记不大清了,嘿……陆掌门这个朋友可真够交情,请我吃了好多好吃的。”
王易武道:“法师和他是朋友?”
玄颠道:“谁请我吃好吃的,我和他就是好朋友。”
王易武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朋友。”说到此,面色一沉,低下头来,说道:“法师看到那边的小子了么,方才在下劣徒好心过去给他敬酒,他却无缘无故将劣徒打成重伤,委实欺人太甚。”
玄颠睁大眼道:“有这样的事?”
王易武道:“受伤弟子在此,在下不敢诓骗法师。”
玄颠煞有其事望了那吴仁义两眼,转头大声斥道:“亏你还是鬼影阁的掌门人,你的劣徒被人家打得半死,还在这里稳坐如山,闲扯这些没用的话,你这样,未免让门下弟子心寒。”这几句声音十分尖锐,在客厅中回荡不绝。
王易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已极,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法师有所不知,那小子武功十分了得。”
玄颠见他目中颇有畏惧之色,心下十分瞧不起:“还道你这些年胆子闯大了,没想到还是怂包。”大声道:“你怕他,也不能忍气吞声了事啊。”
王易武忙道:“正是,此仇不共戴天,绝不能就此作罢,我等今日有心遇见法师,还请法师替我们做主。”
玄颠听到这里,暗道:“他奶奶的熊,原来是想让我对付师父。”正待再侮辱一番搪塞过去,忽然心想:“是了,你想为难师父,我就让你知道师父的厉害,日后见着他就磕头求饶,屁滚尿流,也好为日后押贡除去一敌。”想到此,心下大是得意,口中却道:“我不去,我懒得动。”扯下一块鸡腿大吃。
鬼影阁弟子此时方知师父用意,均想:“这和尚乃少林方丈的师弟,出自少林正宗,武功在江湖少说也在前五,只要他出手,必能一雪前耻。”当下纷纷过来敬酒,极尽撺掇之能。
王易武道:“私怨是小,这小子是非不分,凶残暴戾,杀人不眨眼,若不好生教训一番,日后必成大祸。”见玄颠只是大吃,话也不回,心忖:“这和尚疯疯癫癫,难以常理说服。”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要是玄悲方丈在就好了。”
第二十三回 生死茫茫5()
玄颠道:“怎么?”
王易武道:“玄悲方丈为人热心,这等打抱不平之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玄颠见也差不多了,趁机一拍桌子,大声道:“玄悲是什么东西,他能比得上我?”
王易武白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不肯动手啊。”
玄颠望了望满桌佳肴,抓起一只鸡腿道:“等我吃完这个鸡腿。”
鬼影阁上下均是大喜,王易武暗中瞪了瞪眼,不动声色道:“法师慢慢吃,不着急,他们跑不了。”
两人对话,古钺聪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心忖:“你让我徒儿对付我,那可想错了。”想起刘雷傲下令堵截群豪助己押贡之事,又想:“鬼影阁无端滋事,多半是奉高进伦之命堵截前往嗜血教的好汉,这个王易武,欺软怕恶,趁机恫吓一番,也便宜后来好汉入谷相会。”正自想着,玄颠已吃了鸡腿,就在僧袍上擦了擦油水,站起来道:“本法师给你们出气去了。”走到古钺聪桌前,猛的一拍桌子,说道:“小子,他们说你武功极高,都怕得要死,求我来出头,你敢不敢和我打?”说着不住向古钺聪煞眼。
乌氏六兄弟不识玄颠,乌老大站身起来,说道:“小和尚,要打架,先和我比划比划。”两人就此一站,一个彷如巍巍高山,一个好像山下的一株病草。
古钺聪示意乌老大坐下,说道:“法师果真要替他人出头?”
玄颠道:“人家求上门来,这酒肉总不能白吃白喝。”
古钺聪心下好笑,喝了一口酒,说道:“不知法师想如何比法?”
一旁王易武忙道:“这位公子年少力强,法师就让他捡个便宜,比试内力罢。”自古以来,少林内功修为乃属天下第一,而玄颠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弟,内功之高可想而知。鬼影阁众弟子听得师父提议,当下齐声附和。
欧阳龙儿也不懂什么内力外力,冷笑道:“王掌门当真客气,弟子才被我们老大揍了一顿,还肯如此帮衬我们。”王易武心中怒极,心想:“别得意,一忽儿就让你笑不出来。”
玄颠道:“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若比内力,只怕一掌把你打死了,我们不用内力,只比掌法如何?”
烟波苑三载,古钺聪和玄颠几乎天天切磋武艺,此时听得玄颠要比掌力,心中大有感慨,站起身来道:“莫说打死,就算打得半身不遂也不好,那就比掌法罢。”
玄颠大是高兴,心道:“师父向来不爱玩笑,戏耍起来,竟也有模有样。”挥手道:“大伙都让开些。”双方均知己方厉害,纷纷让了开去,一时间当心只剩下十数张桌椅。玄颠道:“我要发掌了。”左手斜举,自右上角向左下角挥出,突然五指成斗,一掌接一掌打出。
鬼影阁弟子齐声道:“少林‘无影手’。”果见玄颠双掌如影,一掌比一掌更快,掌掌逼及古钺聪面门。古钺聪轻呼一声,当即使出“太祖长拳”抵御。
玄颠见古钺聪发掌,暗道:“太祖长拳乃是少林入寺弟子必修基本功,我这无影手却是般若堂方能研习,相差不下八级,这还输了,师父武功可真是深不可测。”无影手要旨在“无影”,讲求快中出其不意,或忽变掌为拳,或忽变抓为推,有时一拳看似打向肩膀,谁知影尾一撩,却打向对手下巴。两人昔日演练无影手不止百十遍,于当中机窍、变诀了然于胸,玄颠出手之时一丝不苟,毫不手慢,众人看在眼中,但见一个掌影如影如幻,一个却是又慢又平淡无奇,但饶是如此,玄颠竟然久攻不下。突然,玄颠左手一个勾拳,向古钺聪腰间拍出,中途一变,攻向古钺聪胁下,古钺聪上身微斜,间不容发之际反手格开。玄颠见状,暗中使了一分力,砰地一声,玄颠五指到处,王易武身旁一张方桌横飞而起,撞在壁上摔得粉碎。
众人见此阵势,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向后退开,均忖:“这一掌不可思议之极,还没有运用半分内力,竟也有如斯威力,若是向我打来,那是万万避不开了。”一些鬼影阁弟子更想:“如此精妙的掌法,不知师父能抵挡几掌。”想到自己武功,就算日夜不停苦练一百年,也绝不能达到如此之境,不禁想起“名师出高徒”的话来,心中甚不是滋味。
古钺聪打出一招“路见不平”,将玄颠“横江摆尾”化解,又递出一招“河里度舟”,竟然反守为攻,逼得玄颠连退三步。太祖长拳出自少林,但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人人都会,众人见相同的一掌,经古钺聪打出,快慢相济,飘然若神,实已达至臻完美之境。无不讶然叹服,均想:“原来如此寻常一招,还能这样打。”不少人跟着比划起来。
忽听玄颠一声疾呼:“哎哟!”暗中将手肘向前送出,这一招看似突然变掌攻为肘击,实则卖了个破绽。古钺聪当即以一招“白鹭经天”探出,拨开玄颠双臂,向前一推,擒住了玄颠的颈项。玄颠右手欲袭古钺聪胁下,但终究慢了一步,若生死较量,玄颠已死于非命,更何况他手短了一大截,如何也够不着。
古钺聪放开他,退后一步道:“法师承让。”少林一代宗师,竟然让人给擒住了如此命门,实是匪夷所思。但楼上众人武功都在两人之下,连王易武也觉两人掌法奇妙无比,没能看出破绽。玄颠捂着脖颈,看看手,又看看古钺聪,面上既是惊诧,又是钦佩,又是悲恸,还有几分不服气之意。
只听一鬼影阁弟子道:“小子掌法不错,不过仍有所欠缺,正所谓天下掌法至强者,在于无招胜有招,你一招一式,仍大有规矩,大是不足。”
众人回味方才奇妙掌法,听同门鸡蛋里挑骨头,无人应和,倒有好几人投来鄙夷之色。
王易武道:“少侠一招人人都会的太祖长拳,能胜过少林绝技,委实让人佩服,但在下方才说的是比内力,这一局不合规矩,不能就此定输赢。”
玄颠闻此,上前两步道:“不错,虽然方才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这条命已经呜呼哀哉了,但那只是掌法,你少年天才,学得极高明的剑法掌法,并非绝然不能,但内功修为,却须假以年月,就算你天资纵横,也无捷径可走,你内力一定不如我。”这句话正好道出王易武心中所想,他脸色不想可知。
古钺聪道:“法师,你心地仁善,莫要被人利用了。”
第二十三回 生死茫茫6()
玄颠一副生怕他不肯比试的模样,说道:“你不敢比罢,嘿嘿,你若能胜过我,我心服口服,从此以后拜你为师,管你叫师父。”
众人均是一惊,王易武道:“法师,话不可以乱说。”
玄颠道:“你别管,论武功,玄悲老儿或略擅胜场,论内力,少林上下谁不服我?我就不信这小子能胜过我。”对古钺聪炸了眨眼,说道:“小子,你敢不敢比?”
古钺聪微笑道:“法师想怎么比?”
玄颠想了一想,说道:“我们尽全力对一掌,谁先退了一步,谁就输了。”
古钺聪知他必有意后退,笑道:“退一步就算输?”
玄颠道:“没错。”
古钺聪道:“好!”转身道:“龙儿,胡来兄,乌家兄弟,你们都退开些。”这一回,大家知两人均是绝世高手,纷纷退了开去。鬼影阁弟子更是你推我,我推你,一齐抢至墙角。
霎时之间,两人身周桌椅开始晃动起来,王易武本还立在原地,但觉两人内力如两道高墙向自己压来,也忍不住退了半丈,仍觉气息不畅,难以撑持,只好跟着弟子退到墙角。
两人各在胸前挽一个圈,一齐推出。只听啵的一声,客栈大半桌椅横飞而起,撞在壁上摔得粉碎。波光中只听玄颠“啊呀”一声高叫,疾向后飞出,他这一飞一则借了古钺聪的掌力,二则自己潜运内力,端的是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得劈啪连声,玄颠后背接连撞碎九张桌子,仍未站定,将到窗户之时,双足隐一用力,连窗带人一齐从二楼跌落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一齐奔到窗户边瞧看,只见玄颠僧袍被撕成条状,一脸剧痛模样,沮丧之情显于颜表,过了好久,才从地上翻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向二楼,口中道:“少侠武功之高,生平未见,莫说贫僧,便是玄悲……莫说玄悲,便是贫僧也绝不是你对手。”又道:“少林不行了,我这就去告诉玄悲老儿,让他分粮分米,一把火烧了少林,从此各奔东西,免得在江湖上丢人现眼。”
王易武等人立在墙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极是尴尬。玄颠起身走近来,说道:“王掌门,走罢,他一掌将我打出五丈之外,还不把你屎尿也打出来,别不知趣了,走罢。”
王易武面如茄色,就此走了,丢不下颜面,若是不走,又怕古钺聪找他麻烦,愣怔片刻,还是决定走为上策,哼一声,正待要走,欧阳龙儿喝道:“慢着。”王易武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怔怔望着她。欧阳龙儿道:“小和尚,你方才说比若输了,就拜这位公子为师,江湖中人一言九鼎,出家人更不打诳语,趁着大家都在,还不过来磕头拜师。”玄颠心下自是心甘情愿,面上却是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愣在原地不肯过去。
欧阳龙儿道:“不拜师也成,这里有这么多江湖好汉哪,大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江湖上都知道少林高僧个个都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