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颠白眼一翻,说道:“这么多年,你果然是白活了。”
如痴道:“法师说得是,弟子白吃寺中米饭六十二年,可却蠢笨至此,全无功劳,实是罪该万死。”
玄颠道:“你若就此死了,你师父非在地狱再被你气死一遍不可,这还不算最坏。”
如痴道:“那……那还有更坏的?”
玄颠道:“此事传将出去,天下人都说大慈恩寺千年深厚积淀,寺中和尚却不如一个既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的女娃娃,不止方丈丢脸,首座丢脸,你丢脸,大慈恩寺从此声誉扫地,大伙仰慕这个女娃娃比和尚厉害,都要她来做方丈,寺中同门一气之下,气死的气死,走的走,溜的溜,就算厚着脸皮不走的,也只好拜女娃娃为师了。”
如痴听得浑身发抖,说道:“拜这位女施主为师,那怎么使得?”长叹一声道:“这可都怪我……怪弟子学艺不精,让好好的一个大慈恩寺就这样没了。”
玄颠道:“是啊,到时候这女娃娃把大慈恩寺名儿一换,叫做个……姑娘,你叫什么?”
哈玲珑知古钺聪无事,心绪大好,此时听玄颠胡说八道,如痴竟信以为真,在一旁强忍住笑,此时说道:“我姓何。”
玄颠道:“那就叫做个何仙庵,不,叫何仙姑,你说你死了以后,你师父一听大慈恩寺改作了何仙姑,会怎样?”
如痴面如土色,说道:“这话说不得,说不得的。”
玄颠道:“所以啊,眼下只有你想法子让陆掌门早些醒来,虽然无法尽数弥补你的过错,总算能减轻罪过。”
如痴愣怔半晌,只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本书上记载了让人速醒之法。也不打招呼,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心想:“难怪掌门对法师礼遇有加,原来他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更是慧根独具,见识超卓,还能预见未来,多亏了法师,让大慈恩寺免于浩劫,免于改为何仙姑,也让我始悟天下之食物,竟是如此奇幻奥妙。”他刚走两步,一脚绊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他翻身爬起,也不拍净身上泥土,径自去了。
哈玲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玄颠却一脸正经道:“这个老和尚,吹嘘自己了不得,原来屁大的本事也没有。”他于医术丝毫不懂,哪知让人速醒,与让即将断气之人多活一天一样,世上无人能办到。
哈玲珑见他也煞有其事,心想:“他也不大正常,我还是少说话为是。”说道:“法师,还要有劳你去抓药。”
玄颠拿起如痴方才开的药方,神色十分怀疑,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这个药方管不管用。”
第二十二回 情是何物13()
玄颠走了没多久,如能派来两个和尚将陆行云抬到一间客房,也为哈玲珑备了一间,两件客房虽也简陋,却备有桌椅、茶壶,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中午时分,玄颠将药取了回来,哈玲珑当即熬药,亲自喂陆行云服了。到得向晚时分,陆行云果然还不醒,哈玲珑看好时辰,仍给他喂了药,她怕陆行云又像昨晚一样热病发作,也不回自己房间,就在陆行云榻前倚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玄颠就来敲门,说道:“何姑娘,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到一个速速离去的妙计。”
哈玲珑半信半疑道:“什么妙计?”
玄颠道:“如今已证实陆掌门果然是深藏不露,他苦练武艺,一定是为了报仇,那他就并非真心归顺高进伦,我们也不必杀他了,不如就将他留在寺中,他痊愈后,自会自行离去。”
哈玲珑听到这话,忍不住望向陆行云,她知就算陆行云醒来,也不便与自己同行去寻古钺聪,可不知为何,一个简单的“好”字,就是说不出来。
玄颠见她不答话,问道:“怎么,我这个办法不好么?”
哈玲珑忙道:“不是……陆掌门伤成这样,我们就此离去,也太没讲江湖义气了。”
玄颠道:“他也不是我们的朋友。”
哈玲珑红着脸道:“他是古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玄颠闻此,深觉有理,说道:“那只好再等两天了,你饿不饿,我让厨子做了些牛肉,你也吃一些罢?”
哈玲珑连着忙了两日,又只草草吃了些斋饭,此时听得牛肉,才觉果然有些痨肠寡肚,说道:“法师,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也不明白。”
玄颠喜道:“你有事请教我么?是什么事?”
哈玲珑道:“你带我们入寺,又在寺中大开荤腥,这些和尚为何都视而不见?”
玄颠哈哈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来来来,你坐下,我慢慢给你讲。”拉住哈玲珑的手在小方桌对面坐了,又倒了两碗茶,自己喝了一口,才道:“一年前,周缙率人入寺,要大慈恩寺与流云山庄同气连枝,并为一派,叫什么武林盟,寺中一千多个大小和尚都聚在知客堂,一个个一筹莫展,吓得屁滚尿流,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我正在隔房梁上睡觉,听到此事,脑筋一转,马上想到一个主意。于是顺道儿抓了一送茶的小和尚,要他去叫方丈来和我说话,那小和尚知寺中正有大事,又没见过我,不肯答应,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他听话。”
哈玲珑笑道:“你别绕弯子了,到底是什么主意?”
玄颠道:“后来方丈总算抽身来见我,我让他去应答周缙,就说寺中恐有弟子不愿效顺流云山庄,请容宽限一个月辰光。方丈将这话如实说了,姓周的只道方丈真心并派,便答应了。那天晚上,我和一个叫‘如素’的执客僧连夜赶往少林,将此事向玄悲老儿说了,要他派两百名般若堂弟子乔装成大慈恩寺僧人,哼,玄悲这个老东西平素没什么大用,样样都不如我,但这一回可着实不赖,二话不说派出四百名般若堂好手驰援同门,这四百人来到大慈恩寺后,扮作打更的、扫地的、净头的、端茶的、砍柴的杂役,一个月后,你猜怎样?”
哈玲珑道:“姓周的自然吃了败仗。”
玄颠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道:“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慈恩寺,竟然高手如云,连端茶送饭的都能以一敌百,姓周的率十八大门派两次攻寺,都无功而返,现在快一年啦,再也不敢来了,我听江湖传言说,高进伦打算先合并其它门派,最后再对付和尚庙。”
哈玲珑道:“所以你便在寺中为所欲为?”
玄颠道:“没有我,大慈恩寺也没了,我什么不能做。”嘿嘿一笑,接道:“不过,他们也是在寺外建了一间小屋,另起锅灶,另请厨子。”
哈玲珑心想:“原来他为此寺立了大功,难怪寺中和尚都对他恭敬有加。”
玄颠舔了舔嘴唇,说道:“好了,你等着,我去拿牛肉了。”
哈玲珑看着玄颠,心想:“这人看似疯疯癫癫,做事无章可循,全不讲规矩,但却一点儿也不糊涂,难怪古大哥要收他做徒弟。”
日上三竿,玄颠来到保寿堂取药,一眼见到如痴坐在地上,周身四围都是医书典籍,时而双手抱头,时而连敲脑门,玄颠走进来,他也惘然不觉。身旁一抓药小僧道:“也不知怎么了,师父昨儿个回来就坐在这里,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只是这样一边敲脑袋,一边翻书。”玄颠瞧他模样,心有不忍,说道:“如痴,想不到法子就不要想了,我们多待几日也无妨。”如痴抬起头来望他一眼,茫然相对,宛如不识。玄颠见他形容憔悴,双目通红,一夜之间竟是老了十岁,着实吃了一惊,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但如痴只是抱头苦思,毫无回应。玄颠对小僧道:“你们多开导开导他,不行就带他到山下酒馆解愁罢。”取了药,摇摇头就走了,心想:“他疯疯癫癫,也不知这药能不能治好陆掌门。”
哈玲珑熬药、喂药、铺床打扫,无不悉心照料,倏忽已是三日余,这天晌午时分,哈玲珑正在客房外洗涮药碗,忽听屋内有呜呜怪叫声,那声音虽甚是微弱,却是清晰可闻,哈玲珑忙奔到房中一看,见陆行云双眸半睁半闭,嘴巴微微翕动,似是要喝水。哈玲珑大喜道:“陆掌门,你醒了,水……我去给你倒水。”正在一旁打盹儿的玄颠忽大叫一声:“好臭,别泼我。”猛然从地上蹦起来,原来他听到“倒水”,以为哈玲珑又要泼尿。
霎时,哈玲珑盛来热米汤,在陆行云身旁坐下来,将他扶在床头靠好,一勺儿一勺儿喂粥水。陆行云吃了半碗,神智似乎清醒过来,眼睛也全睁开了,见哈玲珑坐在身侧给自己喂水,面上出现疑惑不定的神色,似要说话的样子。哈玲珑道:“不要说话,你身子还虚弱得很,补养精神最要紧。”陆行云愣愣望着她,眼里渐渐闪着润湿的泪光,两行眼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哈玲珑奇道:“陆掌门,你怎么了?”话音方落,陆行云全身开始微微抽搐起来,他身子本就虚弱之极,似乎这一抽搐就要断过气去,哈玲珑吓得花容失色,碗中米汤也险些洒落在他身上,忙让玄颠去请保寿堂的人,自己轻轻按住他。
第二十二回 情是何物14()
请输入正文好在陆行云抽搐一阵就一动不动了,只望着那半碗米汤,哈玲珑会意,把剩下的半碗也喂了,一面有句没句和他说话,可陆行云喉咙中只发出“呼呼呼”的嘶哑声,想是太过虚弱,没力气说话。
一碗米汤喂完,也不见玄颠回来,哈玲珑扶陆行云躺平了,又在他身旁坐了一会,见他双眼半睁半闭,似乎想要睡觉,说道:“你睡会罢,睡醒了我再来。”。陆行云呻吟一声,分明是求她不要走。哈玲珑又坐了下来,柔声道:“我不走就是,你不要动。”陆行云定定看着她,直至张不开眼,才缓缓睡去。
到了向晚时分,保寿堂一小和尚来看诊过一次,说陆行云大病已去,这会只需每顿吃些米汤,待恢复机体,再开药培本固原。哈玲珑满心欢喜,忙又熬了米汤喂他。
待哈玲珑将汤碗洗好,一进屋,见陆行云不知何时已醒过来,这会儿正望着屋顶痴痴发笑。哈玲珑问道:“陆掌门,你可好些了?”去帮他将枕头垫高。陆行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面上虽挂着笑容,但两行泪却又滚落下来。哈玲珑见他又哭又笑,吃了一惊,心想:“那和尚说他已无大碍,可他这模样,怎么好像傻了一般?”又问了他几句话,谁知陆行云只“吼吼”几声,就哭了起来,一忽儿又笑了起来。哈玲珑一时间手足无措,去摸他额头,却并无异常。陆行云从被褥中伸出手来,在她手背缓缓拍了一拍,眼中神色柔和平静,似乎是叫她不要忧急,哈玲珑见状,知他并未变傻,这才稍稍宽心。但她仍担心陆行云旧疾复发,这一晚片刻也不稍离,实在撑不住就趴在床沿稍憩一会,陆行云一醒,就热了米汤喂他。
第二日、第三日,哈玲珑仍悉心照料着,陆行云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只是整日不是痴痴发笑,就是莫名流泪,一句话也不肯说。哈玲珑让玄颠请如痴来一趟,如痴没来,来了两个年老的和尚,两人把脉后均说陆行云身体已大为康复,不说话是多半因热病将嗓子烧坏了,至于为何一忽儿笑一忽儿哭,两人均摇头不知。哈玲珑忙问:“他以后还能说话么?”一老和尚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人的嗓子就好像一把琴,你把它放入火中,它就成了一堆灰,是不能再发声了。”另一个和尚道:“我看不然,所谓枯木也能逢春,苦尽方可甘来,凡事不能一言断定。”对哈玲珑道:“贫僧开一剂‘七味润喉汤’,你好生喂他服下,至于他的嗓子能不能好过来,就看造化了。”哈玲珑一听陆行云不说话是因热病烧坏了,想起他是因为自己挡刀,被自己纵马倒拽方才至此,心下又是自责,又是后悔。两个和尚看诊完就走了,哈玲珑望着陆行云,转身而去,躲在门外偷偷哭了起来。
这几日,玄颠偶尔没天没地说两句,不见陆行云应答,便又不见了踪影,哈玲珑却是整日忧心忡忡,一怕陆行云从此成了傻子,又怕他变成了哑巴,更加细心照料。
这一日晚上,哈玲珑熬好“七味珍补汤”,一面小心翼翼吹凉,一面去给陆行云喂药,不想脚踩到一颗碎石,她一个趔趄,手中汤碗不意脱手,哈玲珑惊呼一声,忙伸手去抓药碗。“扑通”一声,药碗是抓住了,她整个人却因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汤药也尽数洒出。陆行云被她惊醒,豁一下爬起来,口中“赫赫”连声,似要支撑起来要扶她。这些天哈玲珑事无巨细照料陆行云,本已身心俱疲,一听到陆行云“赫赫”声,丝毫不见好转,心中一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陆行云见她哭,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泪水流到浓密的胡须之中,顺着胡茬一滴滴落在被褥上。哈玲珑更是伤心,说道:“陆掌门,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成这个样子。”陆行云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显是极力想说话,但那声音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兽鸣。哈玲珑更是大哭,说道:“陆掌门,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伺候到你好起来,你要是不好,我就……一辈子伺候你。”陆行云嘴巴张开又合拢,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他伸出手去拉哈玲珑,哈玲珑望着他,将手伸过去,缓缓站了起来,坐到了他头边。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只是默默流泪,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陆行云又赫赫数声,说了几句稀奇古怪的话,末了含糊其辞道:“以别福。”这声音虽仍是嘶哑之极,却有三分像人声。哈玲珑愣了片刻,登时转哭为喜,说道:“陆掌门,你在说话?你说什么?”陆行云听她这样说,亦满是喜色,挺了挺胸,张口试了两次,说道:“你别福。”哈玲珑睁大着眼,又哭又笑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让我别哭,你让我不要哭,我就不哭,我不哭。”泪水却更是滚滚落下。两人均是大喜,陆行云又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喔咬死了。”哈玲珑听他似乎是说“我要死了”,紧紧拽住他手道:“你会说话了,也没变傻瓜,你不会死,我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