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将到平凉,已是黄昏,古钺聪不意到官府,便寻了一处客栈打尖住店,饮水歇马。想是客栈经营得道,店中客人极多,古钺聪一行三十余人好容易才找了座位,围拢吃饭。众人正吃到一半,只见两人走入客栈来,一人身形极瘦,却高得怕人,另一人发及膝间,满脸刀疤,两人在客栈门口坐下,要酒吃饭。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见到两人,均是一惊,欧阳龙儿道:“漠北十四魇的魇老大和魇老四从白知府逃出来啦?魇老三呢?”古钺聪做了个嘘声,让她不要做声。好在古钺聪背对两人,欧阳龙儿虽与两人对坐,幸得易了妆容,两魇均未留意。
欧阳龙儿低声道:“相公,这二人来此,一定干不了好事。”
古钺聪点点头道:“我们有事在身,不可多事。”
众人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见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认得门口两人,乌老大道:“将军,要不要我们去将那二人提了来拷打审问一番?”
古钺聪道:“先吃饭。”
话音刚落,只听发及膝间魇老四道:“老大,我们走遍整个大漠,也寻不到一个肯加入我们漠北十四魇的兄弟,不如凭我单枪匹马闯入嗜血教,杀了李凌风,只留林中槐一人,如此一来我们仍比兴州七煞多一倍人数。”
高瘦的魇老大道:“嗜血教戒备森严,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万一你死了,我们漠北十四魇比兴州七煞还少一倍的人,那怎么办?”
魇老四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日,奋然道:“老大,果然是少了一倍。”他望着手指头半晌,忽又道:“老大,你说我们漠北十四魇威震江湖,为何无人肯做我们兄弟?”
魇老大道:“漠北十四魇门规严明,一定要比兴州七煞多一倍的人,且人数决不能是单数,他们自不敢入我魇门。”
魇老四一脸茫然道:“为什么?”
魇老大道:“倘若我们收两名弟兄,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也要被处死。”
魇老四想了半日,问道:“那他们为何不肯加入我们?”
魇老大显已习以为常,说道:“假如十三师弟死了,十四师弟就要被处死,假如我死了,你便要跟着被处死,你肯不肯加入?”
魇老四“哦”一声,摸着脑袋又想了半晌,说道:“他们是怕死罢?”
第二十一回 西风猎猎5()
魇老大道:“正是如此。”
众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暗暗好笑,魇老四似乎还想问甚么,忽又住了嘴,看样子是突然忘记想问什么话了。欧阳龙儿道:“相公,上回见魇老四,他虽是一根筋,却还没有如此糊涂,这回怎么变傻子啦?”古钺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过了一会,魇老四又问道:“老大,我又忘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了。”
魇老大一扫屋内,放低声量道:“听说三年前威震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近日在平凉一带出没,我二人此次奉盟主之命来此请法师走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盟主说了,若是请不去,我们也不用回去了。”他这话声量极低,但古钺聪耳目何等聪明,早已尽数听在耳中,他一听圆通和尚,立时警觉,又听说是高进伦相请,更是吃惊,忖道:“圆通和尚?可是三年前主持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三年前他凭少林七十二绝技令群豪折服,做了武林大会的主持,这些年倒也没听到他的讯息。高进伦找他做什么?”又忖:“看来漠北十四魇也替高进伦做事了。”正忖间,只听魇老四道:“原来只是请一个贼秃囚,这事再容易不过,盟主忒也不将我们左膀右臂看。”
魇老大道:“这和尚当年凭七十二绝技慑服少林方丈,更让武林大会数万人胆寒,一齐推举他做了大会主持,万万小觑不得。”
魇老四道:“如此说来,倒是盟主高估我们了。”
魇老大怒目一瞪,说道:“漠北十四魇威震大漠,高盟主让我们来对付圆通和尚,那是对症下药,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魇老四大点其头道:“多谢老大提醒,我一定吃对药。”说完果然从怀中摸出一黑一白两瓶药,拿在手中怔了半日,这才打开白瓶,抖了一粒药放到掌心,正要借酒吞服,魇老大见到桌上两个瓶子,沉声道:“你吃错药了?说了多少次别将毒药拿出来显摆。”
魇老四一怔,似才想起什么来,笑道:“我又忘了。”将手中药丸放进白瓶子,去抖黑瓶子的药,正要递入口中,魇老四啪一声将他手中药丸拍落,说道:“你找死么,给你说多少次,黑瓶中装的是‘一日散’剧毒。”
魇老四愁眉苦脸道:“是你说我吃错药了,我才换了黑瓶里的药丸吃,怎么又是剧毒了?”
魇老大吁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我是让你将黑瓶里的毒药藏起来,别随随便便拿出来。”
魇老四更是不解,问道:“老大,你说明白点,到底哪一瓶是毒药,哪一瓶是治我病的药?”
魇老大拿过黑瓶塞入他腰袋中,说道:“吃白瓶的,一次一粒,三日一次。”
魇老四道:“多谢老大关照,”方才说完,又问道:“你方才是说一日三次,还是一次三粒?”
魇老大不愿再多说,从白瓶取过一粒药丸,拇指和食指夹着送到他嘴边,说道:“吃罢。”
魇老四服完药,说道:“老大,你要我这病早日康复,我也想的,只是自从白知府给那小子打成重伤后,如今每到晚上背心总隐隐作痛,只怕吃药也无济于事。”
古钺聪闻此,心忖:“莫不是我将他打傻了?”想到魇老四虽然可恶,却并非极坏,不免颇是不忍。
魇老大向周遭望了一望,说道:“这小子武功极高,现在我们人手不足,待要碰着他,一定要智取,不可力敌。”
魇老四道:“听说这小子去京城啦,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
众人听他突然这样说,均是大惊,心想:“竟然给他认出来了?”只听魇老大道:“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欧阳龙儿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兄台这背痛之疾,我倒是能医治。”说着向两人走了过去。
两人一听有人搭话,一起看过来,见面前这人一脸络腮胡子,面上肌肤却白皙如雪,说是骗子或有人信,说是神医,绝然无人相信,魇老四道:“你是什么人,果真能为我治病?”
欧阳龙儿笑道:“那要看你诚心够不够。”
魇老四虽然记性不佳,毕竟行走江湖数十载,说道:“你这模样的我见多了,除了坑蒙拐骗,什么也不会,快快走开罢。”说着将头上长辫一甩,绕在了脖子上。
欧阳龙儿道:“本神医好心帮你治病,你却有病不治,天下哪有我这样的神医,又哪有你这样的病人,除非……”
魇老四道:“除非什么?”
欧阳龙儿道:“除非你是我孙子,或者是傻子。”
魇老四一怔,说道:“你这话倒也不错,神医定然是不会求着给我治病的,除非这神医是我爷爷,又或我是傻子。”这个大道理想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不是我爷爷,我傻不傻,我也不大清楚。”说完又想了一想,大声道:“不对啊,假如我不是你孙子,却是你儿子,你也一样要给我治病,是也不是?”客栈众人无不哄堂大笑,欧阳龙儿道:“兄台聪慧过人,不过,我是爷爷还是爸爸,只有问你妈妈才知道。”
魇老四一愕,随即又点点头,说道:“果然从来都是妈妈告诉我爸爸是谁,我本是不知道的。”这一回脑子竟灵光不少,说完这话,又问道:“我爷爷是谁干么也要问我妈妈,我又不是我爷爷和妈妈生的?”
客栈众人早已捧腹,魇老四却不以为然,继续问道:“这位兄台,你到底是我爷爷还是爸爸?”
欧阳龙儿心想:“此人愚蠢之极,多说便就无趣了。”端起酒杯道:“魇老四,你记住我的模样,哪天想起我是谁了,就来找我治病。”重又回到座位。
魇老四站身起来,口中道:“大胡子神医,你果然能治好我的背痛之疾,你要我叫你爷爷便爷爷,要我叫爸爸便爸爸。”说着更要走过去。一旁一言不发的魇老大突然猛拍桌子,喝道:“哪来的杂种,竟敢消遣漠北十四魇。”右手微微内扣,指尖酒杯就要掷出。
就在这时,只听客栈伙计大声说道:“圆通法师驾临,快快让开。”众人一齐将目光看向门口,只见一身着僧袍的和尚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此人方头大耳,腆着肚子,正是三年前主持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只是三年不见,似乎发福了不少。
店小二拿抹布将桌椅擦了又擦,待圆通法师坐下,恭恭敬敬道:“法师,还是老四样?”
圆通摆摆手道:“今日换四样,来一个龙须凤爪,一个蜜酿肥鸡,一个牛肠鲑鱼,再来,一个花江狗肉。”
第二十一回 西风猎猎6()
众人见他一个和尚不吃斋菜,却尽点大鱼大肉,均自纳罕,只听魇老大低声道:“莫要冒然动手,记住了,听我号令一起上。”
魇老四似乎只记得最后“一起上”三个字,回了声“好”,独自一人当先向圆通和尚奔了过去,叫道:“你就是圆通和尚?”好在他还记得魇老大说过圆通和尚武艺极高,怕他暴下杀手将自己打死,在离圆通和尚方桌半丈开完站定。
圆通和尚看也不看他一眼,不慢不紧地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说道:“阿弥陀佛,正是贫僧,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魇老四道:“是你便好,请跟我走一趟罢。”
圆通和尚不慌不忙道:“这位施主高姓大名,不知要贫僧去哪里?”
魇老四见他涵养极好,料他不会动手,欺上前一步,大刀在他面前一晃,说道:“少他妈废话,去了便知。”
圆通和尚道:“如此说来,贫僧这顿斋菜,是吃不成了?”
众人见魇老四凶神恶煞,圆通和尚却始终不温不火,心定神闲,均忖道:“法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人对他此般无礼,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客栈中登时有人对魇老四怒目而视。古钺聪见过圆通和尚凌空将少林石狮托起震碎,亦领教过魇老四技艺,知魇老四与他对决,无疑以卵击石,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魇老四又欺上前一步,将大刀便往他桌上一砍,说道:“老子记性虽是不好,却也记得你点了四道菜,道道都是荤菜,你是个荤和尚,还说什么斋菜,走。”伸手要去拉他。
就在这时,圆通和尚微缓缓悠悠放下筷子,说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岂会因口角生事,不过,饭可以不吃,银子却不能不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摊在手中左右晃了一晃,随即轻轻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魇老四正待去推他,猛然瞧见桌上的银子已被压成极薄的银片,脸色登时惨变,圆通和尚方才只将银锭轻轻一放,如何忽而竟成了薄如宣纸的银片?坐中稍懂武功的见了桌上银子,亦无不大为动容。古钺聪也是大为吃惊,心想:“内力至强之人,要将银子压成薄片非是不能,但圆通和尚压扁银子后,木桌上却不见一丝压痕,这确是生平未见,我如何也做不到。”
店小二见此情状,生怕魇老四死在此间,赔笑道:“这位爷,这位乃是当年技压群雄,连玄悲方丈也屁滚尿流的圆通法师,有什么话儿,不妨坐下来好好说。”
魇老四心中惧骇,大声道:“为什么要坐下来说,站着说不行么?你别乱叫,我不是你爷爷,我还在找爷爷呢。”
店小二连连笑道:“站着说也行,也行。”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圆通和尚早已起身钻过人群,快步向客栈外走去。欧阳龙儿道:“儿子,孙子,神僧要走了。”
不等魇老四答话,魇老大道:“追!“两人一前一后拔足冲出门口而去。
古钺聪见三人奔出,低声道:“高进伦突令漠北十四魇来寻圆通和尚,多半是为了收买他,我先去探一探。”
欧阳龙儿道:“我也要去。”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各位,你们且在此稍坐,他们若掉头回来,大家切不可生事。”拉着欧阳龙儿奔出客栈。
两人紧随圆通和尚和漠北十四魇向南面一小道追去,欧阳龙儿不会轻功,走起路来咚咚作响,古钺聪只好一手携着她前行。
不一时,两人便已见着三人,只听魇老大道:“圆通法师,我有话对你说。”那圆通走得甚慢,凭两魇武功修为,要赶上圆通和尚绝非难事,想是两人均对他极为忌惮,虽然紧追不舍,却不敢欺近三丈以内。
圆通和尚道:“贫僧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两位大侠叙话。”头也不回,更提气疾行。
魇老四一面追一面问道:“老大,追了这么久,盟主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魇老大低声道:“盟主特地交代,倘若请不动……”在脖子上一划,示意可以将圆通和尚杀了。
魇老四大声道:“原来是要杀了这厮。”圆通和尚一听要杀他,更是两足乱翻,提着裤腰向西疾趋。
魇老大吼道:“谁让你讲出来了,这回死定了。”
魇老四懊恼道:“已给他听见了,怎么办?”
魇老大咬咬牙道:“追。”
古钺聪听得三人对话,心忖:“高进伦寻他,原来并非是要收买他?是了,圆通法师身负神功,修为非凡,绝不会听任高进伦摆布。”如此一想,又觉不对,接忖道:“高进伦派漠北十四魇杀他,岂不是让两位来此送死?”他携着欧阳龙儿,轻飘飘跟在三人之后,兀自未觉吃力,过不多久,却见最前方圆通和尚气喘吁吁,愈奔愈慢,终于在一棵腰般粗细的大树下停了下来,他撑着大树,一面喘气一面道:“阿弥陀……陀佛,总算到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二人如此追我,又是何苦?”
魇老大怕他厉害,当下暗暗聚气丹田,直至四肢百骸无一不硬挺,才说道:“高盟主差我二人来,请你去与他老人家叙叙旧。”
圆通和尚后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