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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床椅相对,枕衾雅洁,陈设极是精简,四方桌上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左侧一陈旧衣柜,左侧壁上挂了一幅刺绣花图,刺工甚是精致。床上,背着烛光侧卧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那人穿着粉红帕腹,分明是个女子,却哪有刘公公踪影?
欧阳龙儿初时不觉,见到屋内景致,猛力一拉古钺聪,说道:“还看还看,我还在这里呢。”
古钺聪沉声道:“你不觉着奇怪么?”
欧阳龙儿看他一本正经,说道:“什么奇怪?”古钺聪道:“敬事房乃是太监住所,这宫女怎会住这里?”欧阳龙儿皱了皱眉,说道:“莫非,这死太监有恋物之癖?”古钺聪问道:“什么是恋物之癖?”欧阳龙儿道:“就是男人喜欢女人的物什,女人喜欢男人物什。”古钺聪复又探头张望,只见床上那人右臂微微一展,就要翻身,慌忙缩回头来,过了良久,才悄悄隔窗偷视,这下总算能看见房内之人的面孔,但见那宫女约莫三十四五岁,容貌甚是清丽,却绝不是刘雷傲。
古钺聪道:“你莫不是带错了路?”
欧阳龙儿四下看了看,说道:“没错,就是这里。”
就在这时候,猛听得一声高喝:“来人啊,刺客回来啦,刺客又来了!”
两人均是大惊,欧阳龙儿道:“被发觉了,怎么办?”古钺聪伸手捂住她嘴,携她隐入花丛,顺着灌木隙孔向外望去,只见眼前灯火涌动,远处八名太监擎着风灯络绎赶来,身后跟了十数名手持长枪的精壮太监,众人身后还有六名提着木桶的小太监。众太监来得甚快,六名小太监因手提木桶,却又不得不竭力跟上,木桶中水飞溅出来,洒了一地。古钺聪奇道:“宫中失火了么?”眼见来人愈行愈近,他怕龙儿被人发现,说道:“你且在此藏好,我去将他们引开。”正要跃出花丛,却见众人从身前小路转而向东了,疾奔而去。灯火中看得分明,太监中居首的,正是令狐天宇,其后赵二、小顺子、小李子三人也赫然在列。
两人见敌人不向这边来,大舒一口气,欧阳龙儿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古钺聪道:“这拨人既像在追刺客,又像赶去灭火,好生古怪。”欧阳龙儿道:“走,瞧瞧去。”不由分说拉起古钺聪窜出花丛。
两人一路紧随,几经曲折,忽听一太监高声叫道:“逆贼白苗凤,你逃不掉了。”两人都是一惊,忙伏在不远处草丛中,
只听令狐天宇道:“白苗凤,你好大胆子,死罪之身,竟还敢私闯皇宫,妄图劫狱救走叛贼孙尚商。”借着火光,古钺聪从人群罅隙望去,果见白苗凤被围困在垓心。他与白苗凤自嗜血谷一役来,分别至今,不想此时相见,一个伏于宫中草丛,一个被群敌围困,惊喜之外,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见白苗凤凛然而立,说道:“白某被你们困住,没什么好说的,动手罢。”
令狐天宇几声暴笑,咬牙切齿道:“姓白的,平日里你仗着有反贼孙尚商这个靠山,不将内务府的人放在眼里,你以为,我会放过今日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就此将你关入天牢了事?”
白苗凤面不改色道:“你待怎样?”
令狐天宇想了一想,双手一抄,将大刀抱在胸前,说道:“令狐某自然想让你生不如死,不过公公说了,你的天猫七剑法虽然华而不实,却还将就看得,这样罢,只要你就地将天猫七剑法心法写下来,从此滚出京城,我就放你一马。”
古钺聪闻此,低声问道:“刘雷傲不会武功罢?”
欧阳龙儿摇摇头,说道:“他一个死太监,当然不会。”
古钺聪见刘雷傲文质彬彬,身形瘦弱,也不像习武之人,但又忖:“那他为何会说白伯伯剑法华而不实,是了,一定是令狐天宇觊觎剑法,故假他之辞,欲窃取天猫七剑心法。白伯伯天猫七剑法何等精妙,又怎会华而不实。”
第十四回 英武殿中10()
欧阳龙儿又道:“宫中上下都知道他只爱古玩字画,决然不会武功,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听人说过他会武功,更未见过他动过武。”
古钺聪点点头,只听白苗凤道:“天猫七剑法乃白某一生心血所在,区区性命与之相比,实不足一哂,岂可随意拱手送人?再则说来,各位平素为人如何,白某心中自有数,我纵然写下心法,你们又真会放了我?”
令狐天宇冷哼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宁死也不肯写下心法了?”
白苗凤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虽死何惧。”
令狐天宇哈哈一声干笑,说道:“我知道,要不是为了救黑万通,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困住你天猫白苗凤。”
古钺聪闻此一惊:“万通叔叔被抓了?”只见令狐天宇举起怀中大刀,走上前一步,忽又将大刀在地上一杵,说道:“罢了,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令狐某虽然对你恨之入骨,但也敬你是条汉子,真要一刀杀了你,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对望一眼,欧阳龙儿道:“这个死太监一定有什么诡计,古大哥,你去一掌把他击毙救白伯伯出来。”
古钺聪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和你爹的人相识,白伯伯江湖阅历远在我之上,他也绝不会轻易上当。”
白苗凤道:“你待怎样?”
令狐天宇道:“白大侠,你知道我的得意功夫是什么?”
白苗凤道:“大人‘粉山碎石,裂金如泥’铁甲钢拳不止在京城着有盛名,江湖也是无人不知,白某自然知道。”
令狐天宇笑道:“白大人过奖了,这样罢,你要是敢站着不动受我一拳,令狐天宇就答允放你走,你看如何?”
古钺聪闻此一惊,心忖:“令狐天宇铁甲钢拳十分了得,我若生生受他一拳,也未必能站得起来,白伯伯如何受得住?”
只听白苗凤道:“原来令狐大人爱赌,那何不将赌注加大一些,白某受你两拳,你将我兄弟黑万通也放了如何?”
不止古钺聪大惊,令狐天宇亦是一怔,说道:“你要受我两拳?”
白苗凤道:“白某此来救不了万通兄弟,也无颜面苟活于世,不如索性搏他一搏。”
令狐天宇哈哈一笑,说道:“好,白苗凤,你果然是条汉子,我答应你就是。”
白苗凤道:“此间都是令狐大人的手下,还望大人不要言而无信。”
令狐天宇道:“你也知道,一到亥时天牢就由在下看管,要将黑万通放走,实是举手之劳,这等不痛不痒的人物,公公也绝不会怪罪于我。”
白苗凤站出两步,在垓心岳峙渊渟而立,说道:“动手罢。”
四围太监怕令狐天宇钢拳余威伤及自己,均纷纷散开,却又忍不住欺近来看,令狐天宇摆开架势,双臂微微下沉,轻喝一声,凝力于右臂,说道:“白大人,我要出拳了,你要是稍有退让可不算数”。古钺聪眼见令狐天宇要动手,忍不住道:“我不能看着白伯伯被打死。”欧阳龙儿拉住他道:“白伯伯又不是傻子,他若无必胜把握,怎会任由令狐天宇出手。”
只此一刹,只听“砰”的一声,四围小太监纷纷后退七八步,令狐天宇右手拳头重重击在白苗凤胸口,他这一拳力道之大,震飞众人,早将白苗凤胸口衣衫击成碎片,碗大的拳头直没至手腕之上寸余,火光中见白苗凤后背隆起,几乎能看见拳头五指之印。
众太监齐声叫道:“死了!”古钺聪看得浑身发颤,心知这一拳下去,纵然是一头牛也必死无疑。想到自贺兰山下山之后,自己受到百般欺侮,唯白苗凤对自己呵护有加,只因自己片刻迟疑,竟然眼睁睁看着白伯伯被人打死。胸中怒火上涌,就要冲上前去为他报仇。
就在这时,只听白苗凤朗声道:“令狐大人,一拳了。”说罢扯掉胸口碎烂的衣服,索性露出胸膛来。古钺聪见白苗凤话音如常,胸口亦毫无受伤迹象,不免又惊又喜,紧紧握住欧阳龙儿纤手,欧阳龙儿看得津津有味,但指关节吃痛,拍他好几次,他才松手。
令狐天宇甩了甩手,看看拳头,又望望白苗凤,皱着眉怔怔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姓白的,了不起,不过你别忘了还有一拳。”
白苗凤面不改色道:“令狐大人也别忘了放人。”又挺身而立。
令狐天宇走近前去,小李子道:“大人,此人抓不住,打不死,我们莫不是遇到鬼了?”
令狐天宇冷“哼”一声,说道:“就算他是鬼,不还是被我们围住了,退开!”话犹未了,一拳早打了出去。
古钺聪见白苗凤轻描淡写抵受住方才一拳,而令狐天宇第二拳虽然出其不意,但力道大不如前一拳,大舒一口气。
谁知白苗凤一声痛呼,低头看时,只见胸口数条纵横交错的墨痕,霎时间向肩膀、小腹延伸而去。古钺聪和欧阳龙儿齐声惊道:“魔蝎尸毒!”
只听令狐天宇道:“反贼白苗凤,你深夜入宫劫狱,竟痴心妄想让我放了你,老子只想折磨你,哈哈哈……”吼道:“倒水,倒水!”六桶水同时向白苗凤泼洒而去。众人有备而来,六桶水登时泼洒而出,水面之大,去势极疾,白苗凤轻功再好,亦难尽数避过。
说时迟,那时快,古钺聪听到“倒水”二字,接连三个飞身,眨眼间从外围跃至垓心,双臂一收,灰袍翻飞,已脱下外袍在手,眼见大水泼至,两臂猛然大开向头顶旋出,将泼向白苗凤胸口的水尽数收入袍中,扔在一旁。白苗凤身体其他部位虽尽湿透,但因并未中毒,不能传染。
古钺聪突然出现,在场众人均是大惊,令狐天宇震惊尤甚,喝道:“又是你小子。”话音方落,只见草丛中一人款款走出,说道:“令狐天宇,你胆子不小,竟敢这样跟御贡使司说话。”正是欧阳龙儿,她女扮男装,又在草丛中抓了一把泥糊在脸上,众人都没认出来。
第十四回 英武殿中11()
古钺聪被皇上任命为三品御贡使,此事早已传遍皇宫上下,只因古钺聪任职不足一日,此时突然出现,令狐天宇大惊之下,自然又以“你小子”相称。令狐天宇知自己职低三级,武功更不如他,刘雷傲又方将拜月贡大任交给他,此时不便撕破脸,极不情愿道:“卑职参见古大人。”
古钺聪见白苗凤胸口虽然没碰着水,但尸毒仍在迅速蔓延,胸口到脖颈皆已焦黑,额上也是豆大的汗珠,说道:“看来两位有些误会,还请令狐公公先赐解药,我们再慢慢商量。”
令狐天宇不知古钺聪与白苗凤亦师亦友,早就相识,更不知古钺聪此次入宫,就是为救八王爷而来,只道他不知白苗凤是八王爷心腹,说道:“古……古大人初入皇宫,有些大事还不清楚,这白苗凤是孙尚商的心腹手下,此番潜入宫中,必是要劫狱谋反。我们若将此人擒获献给皇上,可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古钺聪道:“令狐公公误会了,白大侠是我派去的。”众人又是一惊,古钺聪接道:“天猫地鼠侠名远播,本官仰慕已久,自八王爷被打入天牢之后,他二人早已投入在下麾下,此次押送拜月贡,更少不得两人。”
令狐天宇睁大眼道:“古大人,你和白苗凤素不相识,这番话似乎难以让人相信罢?”
欧阳龙儿道:“令狐天宇,古大人的话你也敢怀疑?”
古钺聪道:“你别管我和他是否相识,我如今要请他和黑万通一起为公公效力,为皇上效力,想来令狐大人不会从中为难?”
令狐天宇微微一怔,又道:“古大人,姓白的……白大侠方才亲口说了,他深夜闯入宫中,是要劫狱救走黑万通。”
古钺聪道:“天猫地鼠自来形影不离,黑万通被你们抓了去,本官担心他有何不测,于押贡不利,故而连夜派白大侠前去天牢请你们放人,令狐大人,本官如此做法,有何不妥吗?”
白苗凤听古钺聪一席话,说道:“回禀大人,属下尚未见着刘公公,结果被令狐达人当做反贼抓起来了,卑职办事不利,请大人降罪。”
古钺聪点点头道:“事情说清楚就好。”转头对令狐天宇道:“令狐达人,事情就是如此,我想不用我亲自动手取解药罢?”
令狐天宇明知此事蹊跷之极,但一时也无法反驳,听古钺聪口气自己若是不给药,他竟要动手抢,理是说不过了,动手更无胜算,可他对白苗凤恨之入骨,方才假意说白苗凤受他一拳就放了他,正是欲施魔蝎尸毒让白苗凤受尽苦楚,可如今好容易得逞,却要乖乖拿出解药,如何会肯?
眼见白苗凤胸口之毒已延伸至下唇,古钺聪上前一步,说道:“拿来!”令狐天宇下意识退后一两步,问道:“你要干什么?”声音微微发颤。
只听欧阳龙儿道:“古大人动起手来,别说一个令狐天宇,就是各位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不过,区区魔蝎尸毒也算不得甚么,这些三岁小孩也会的用毒伎俩,本公子唾手可解。”
令狐天宇哼哼一笑,说道:“魔蝎尸毒乃是西域天免神医柳不会用二十七种不同毒蝎、三十三种毒草和童男童女两种尸毒炼成,除他自制解药外,此毒无人可解,这位公子若是能解,令狐某连夜就放了黑万通。”
欧阳龙儿道:“就算我不能解,古大人要你放人,你敢不放么?”微微一笑,说道:“本公子天资纵横,此毒只须微微一看,立时便可就地调制出解药。”说着蹲下身来,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搓揉出一块泥团,递到白苗凤手中道:“白大侠,吃了我配的解药,不出一炷香时间,尸毒可解。”白苗凤亲眼见她从地上捡起一团烂泥,哪敢服用。
眼见尸毒已到鼻梁,似乎眼眶也黑了。欧阳龙儿正色道:“白大侠,若再不服我的解药,只怕眼白也要中毒了,到时候两只眼睛黑洞洞的可就不好看了,也不能叫白猫了,你不妨信我一次,我岐黄之术虽是马马虎虎,你就死马当活马医,治不好,总归也不会死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