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钺聪听他说什么“主子至今去向不明”,又听他说六王爷请自己“喝两杯花酒”,暗道:“必是朱天豪回京了。”说道:“既是如此,我们现在就走罢。”
钟管家眼见半日之间,宫中侍卫入殿喝酒、堂堂六王爷派人来请,派头比昔日戚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对古钺聪钦佩之极,直送两人到门口,古钺聪消失在假山之后,仍忍不住探头张望。
两人一路叙旧前往六王爷府,走到半路,忽见着朱天豪从草丛中钻出来,握住古钺聪手道:“古贤弟,别来无恙?”
古钺聪喜道:“果然是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朱天豪拉着古钺聪就往草丛中钻,口中道:“刚刚才到,古贤弟,我借老头子之名请你前来,实是别有苦衷。”
古钺聪笑道:“宫中耳目众多,一不留神便会将你回京的消息传得尽人皆知,一旦传到水月姑娘耳中,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朱天豪苦笑道:“传到她耳中倒也无妨,我是怕传到龙儿耳中,那可要倒大霉了。”突然敛了笑容,低声道:“龙儿还好罢?”
古钺聪道:“我和龙儿一回来就遇到官兵搜捕,她此刻藏在绯烟宫中。”
三人贺兰相识,如今在宫中重逢,欧阳龙儿却已成了朝廷钦犯,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朱天豪道:“我这一回从扬州赶回来,就是看能不能帮上你们一些忙。”看了一眼小风子,忽又笑道:“走走走,你初来京城,我们一面喝花花小酒一面说话。”小风子正欲跟去,朱天豪道:“你不用去了,回府上等我。”拉起古钺聪就走。
朱天豪领了古钺聪,穿过王府大道,折而向东,突然钻进一丛翠竹林中,过了竹林,又转入一片刚刚修裁过的灌木花园中,走到后来,竟没了路。
古钺聪见越行越偏僻,心下起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朱天豪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古贤弟,我闯大祸了。”
古钺聪一惊,心忖:“什么事连他的贴身奴才小风子也不让知道。”问道:“你闯了什么祸?”
朱天豪道:“跟我来。”
第十四回 英武殿中3()
两人一路拨草而行,终于在一座假山鱼池之前定下脚步,朱天豪道:“古兄,我们算不算好兄弟?”
古钺聪道:“自然不算。”见朱天豪张大嘴合不拢来,笑道:“我们就是好兄弟。”
朱天豪显无心说笑,微一咧嘴,说道:“好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古钺聪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
朱天豪连忙道:“好,那你是答允我了。”说着钻入假山摸索一阵,踉踉跄跄拖出一团用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来。
古钺聪心下暗暗吃惊,只见朱天豪将那丝绸大包裹横在地上,一层层剥开,竟豁然露出一个年将及笄的少女来。
朱天豪嘿嘿一笑,说道:“不必惊慌,她是活的,只不能动弹而已。”
古钺聪果见那少女一双妙目灵灵转动,问道:“你怎么藏个女子在此?”
朱天豪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她求我给她服三日软骨散,又求我将她绑成这样,带入宫来的。”
古钺聪更是惊讶,问道:“她求你给她自己下毒?又求你绑了她带入宫来?”
朱天豪道:“正是,这个容日后再说无妨,眼下的麻烦是,我家老头子断断不会相信我此番奇遇,便是相信,也绝不会允我偷偷带一个宫外女子回家,大怒之下,旧疾犯了一命呜呼不打紧,定然又要逼我与水月成亲,我朱天豪一生光明磊落,潘安容惭,宋玉色愧,实在不甘心。”
古钺聪道:“你惯在走马章台混迹,此事确难让人相信。”说着看了一眼那少女,只见她神色平和,殊无怒意,显然并非朱天豪胁迫至此,心想:“她求天豪带她入宫,若非疯癫,定是另有所图,莫非是奉刘雷傲之命潜入宫中的刺客?是了,媚乙道长的弟子正好都是漂亮的女子。”想到此,俯身探了探那姑娘的手腕,只觉她脉搏虚弱熹微,是中毒之象,并非学武之人。
古钺聪问道:“不知要我如何帮你?”
朱天豪大喜道:“皇上不是赐你英武殿么?”
古钺聪道:“你要我把她藏在英武殿?”
朱天豪哀求道:“拜托拜托。”
古钺聪不语,转身问那女子道:“这位姑娘,你求朱天豪带你入宫,不知有何苦衷?”
不等那姑娘说话,朱天豪道:“你问也是白问,她从扬州到这里,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古钺聪道:“她不会说话么?”
朱天豪道:“自然会,不然如何求我,不过自我给她吃了三日软骨散,便再没说过话。”
古钺聪更是起疑,问道:“你在何处遇着她的?”
朱天豪咬咬嘴唇,回道:“我是……是……是在扬州醉芳楼遇着她的。”
古钺聪惊道:“在妓院?”
朱天豪尴尬一笑,道:“也差不多。”
古钺聪心忖:“如今宫中之势已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此女子来历不明,将她留在宫中,如稍出岔子,只怕为祸不小。”想及此,又问道:“你可知这女子来历?”
朱天豪道:“算是知道罢。”撇了撇嘴,接道:“那日我留小风子在客栈,自己一人去醉芳楼玩儿,扬州美女素有盛名,我额外给了老鸨儿一锭银子,让她给我挑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陪酒。我在房中等着,不觉已喝了大半壶酒,却仍不见老鸨儿来,正要出去责问,那老鸨儿倒也识相,正好拖着这位姑娘推门进来。我见这姑娘兀自伤心哭泣不停,便知定是老鸨儿费了一番口舌,动了一番拳脚才将她带到,便取出一锭银子打赏老鸨。那老鸨见到银子,自然心花怒放,还对我说‘我就知公子是个大方的主,这姑娘还是个黄花闺女,一忽儿公子可要温柔点。’我一高兴,又给了她一锭银子,那老鸨儿手中拿了两锭银子,对这姑娘也温柔多了,只说道‘这位爷有的是银子,你好好陪着,不会亏待你。’哪知这姑娘见了我,突然止了哭泣,向老鸨点了点头,还乖乖坐到我面前,软酥酥地说要知道有银子拿,她早就来了。那老鸨儿见她如此识相,自然开开心心地退下了。”
古钺聪愈发起疑,问道:“这和你携她入宫有什么干系?”
朱天豪道:“我方才说了许多,只为说后面这一句。”说着有意顿了一顿,接道:“那老鸨一走,她突然跪在地上,对我说:‘天豪哥,救我出去’。”
古钺聪听到这句话,更是大吃一惊,问道:“这位姑娘早就认识你?”
朱天豪摇头道:“我也奇怪,我问她何以知道我堂堂朱天豪的大名,哪知她不是胡编乱造便是推搪不说,问到后来,只肯说自己是被坏人卖到扬州妓院,要我赎她出去,再带回宫中来。”
古钺聪望着那女子,指着朱天豪问道:“姑娘,你何以会认得他,又为何求他带你入宫来?你若肯如实说来,我自会救你,若不肯说,我只好把你交给宫里的太监侍卫,让他们处置了。”那姑娘听到“太监侍卫”,一双妙目中擎满泪水,但她显是早已下定决心一言不发,古钺聪几次问她,她依然不说话。
朱天豪道:“古贤弟,我朱天豪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也算得阅人无数,这个女孩吐属不凡,绝非寻常女子,说不定有甚冤情不便言明,你帮帮她罢,日后我替她好好谢你。”
古钺聪望着那女子,只觉她面上神色甚是凄楚,眼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坚毅,不由心生好感,心忖:“就算她是刘雷傲派来的人,我亲自看着,料来无事,她若有甚诡计,便也无处施行。”说道:“宫中到处是侍卫太监,你要如何将她送至英武殿?”
朱天豪当即千恩万谢,说道:“你放心,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送至府上,绝不会带来麻烦。”说罢满脸感动,双眶中竟忍不住有些湿润,说道:“我朱天豪自认京城中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真正信得过的不出三五人,这三五个人中肯帮忙的竟是一个也没有。古贤弟,你我相识不足一月,却肯如此帮我,那是把我当自家兄弟了,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第十四回 英武殿中4()
古钺聪知他为了藏匿这少女,确是下了一番功夫,沉吟片刻,问道:“你果然只是为了帮她?”
朱天豪道:“我朱天豪虽好色,但还从未为一女孩赎过身,而且这一回只真真是为了救她。”说罢对那女子道:“姑娘,你且在此委屈片刻,天一黑我就来。”见那女子眨了眨眼,又接道:“你眨了两次眼,那是答应了。”复又拿丝布将少女裹住,确认不会因丝布太松被虫蚁叮咬,也不会因裹得太紧而窒息,这才重又放回假山后。
古钺聪和朱天豪从假山后出来,见无人发觉,方才各自回府。
夜色悄临,但热潮未霁,古钺聪行在宫中,见四处殿宇恢弘,不觉放缓步履驻足观瞧。各处太监侍卫正交班换岗,一片和祥之象,想到皇上的话,想到宫中侍卫和太监的勾斗,又想到藏匿的少女,忍不住想到:“若非亲眼目睹,有谁知这里也和江湖一般,暗中风起云涌?”想到江湖,忍不住想到嗜血教、贺兰山,想到父仇未报,母亲仍无消息,三年前自己年岁尚幼,自是无能报仇,但现在自己已长大成人,还是一事无成,更极少念及母亲,心中大是歉疚自责。看到宫中人物,颇有他乡落寞之感,一时间诸般情绪,由心头纷沓至来。
“龙儿一个人在绯烟宫,一定度日如年,天黑以后,我就想法子将龙儿接到英武殿中来,”古钺聪一面走着,一面暗自言语。
回到英武殿,天已全黑下来,吃了饭,刚到大厅坐下,即听仆人来报:“古大人,六王府朱公子求见。”
古钺聪忙道:“快请进来。”走到门口,果见朱天豪笑盈盈拱手道:“我爹得闻古公子高升,特令我来拜会,几件菲仪,聊表心意,还请古公子笑纳。”说着让身后四名仆人进来,那四人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箱。
古钺聪知箱中所装乃是那少女,还礼道:“六王爷客气了,快请进。”钟管家对四名仆人道:“四位请跟我来。”古钺聪道:“烦请钟管家将这木箱抬到西厢房去。”钟管家微微一愣,也不多问,说道:“这边,大家跟我来。”
木箱放好,朱天豪吩咐四仆人走了,古钺聪道:“钟管家,还请备上几个好菜,我要和朱兄喝上几杯,还有,从今天起,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出此屋。”钟管家得令,飞也似的去了。
古钺聪斥退余人,将门关了,两人打开箱子,只见那少女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睁得大大的。古钺聪道:“我们扶她上床罢。”那少女眨了两次眼,算是答允了。古钺聪托住少女双肩,朱天豪抬起她双腿,小心翼翼抬上床。朱天豪问道:“你饿不饿?我扶你起来吃罢!”见那少女眨了一下眼,朱天豪对古钺聪道:“她现在不饿,你晚上你别忘了给她送饭,不管做什么事,她眨一下眼,就是不愿意,眨两下,就是愿意,你别弄错了。”古钺聪见他如此用心,说道:“我记下了。”朱天豪对少女道:“你不用怕,这里是古贤弟府邸,没人敢伤害你。”那少女眨了两次眼,朱天豪又道:“你在此好生歇着,我和古贤弟出去了。”那少女又眨了两次眼。
两人出来,将门锁了,这才来到大厅坐下。钟管家早将好酒饭菜送来,他知朱天豪乃堂堂郡王,所备鱼肉菜蔬样样俱精,比午间宴请侍卫时更是丰盛。一仆人揭开酒坛斟酒,酒香登时飘满大厅。朱天豪也不客气,端起就是一杯,舔舔嘴唇道:“每次到英武殿,我就贪这口酒。”古钺聪跟饮一杯,对仆人道:“你们把门关了,都退下罢。”仆人纷纷退了下去。
古钺聪道:“你再好好想想,果真从未见过那女孩么?”
朱天豪端着酒杯苦思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我结识的女子虽多,但像她这样漂亮的委实少见,脾性像她那般倔强的就更寥寥了,若是见过,一定记得。”
古钺聪道:“她在这里,纵有阴谋,也寸步难行,但有什么冤屈,却又如何平冤?”
朱天豪点点头,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说道:“再过几日,要是她还不肯说话,只好把她送出宫去。”顿了一顿,又道:“你何不将龙儿接到这里来?”古钺聪想到自己浑浑噩噩做下的混账事,一杯酒喝干,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但宫中戒备森严,白天行事多有不便。”朱天豪道:“此事无需贤弟亲自动手,我能让一个大活人混进宫中,龙儿的事包在我身上,就当是谢你。”话音方落,忽听殿外传道:“聂贵妃驾到。”
古钺聪一听聂贵妃,登时有些不自然,朱天豪却是大为慌张,说道:“她怎会此时来访,哎唷不好,她若知道我在此,水月和龙儿都该知道了。”古钺聪道:“她必也是为龙儿的事而来。”朱天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躲一躲罢。”四下一看,厅角正好有一个大木柜,足可容下四五人。也不由古钺聪应允,翻身入柜,拉合柜门,口中不住道:“凤表龙姿朱天豪,竟落得如此境地。”
古钺聪方刚起身,钟管家已引着聂贵妃及身后三名婢女走了进来,英武殿众人一齐跪地请安,古钺聪道:“未知贵妃娘娘芳驾惠临,草民有失远迎。”
聂贵妃道:“古少侠无需多礼,本宫得知皇上赏你英武殿,特来看看,你们也都起来罢。”
古钺聪起身谢礼,聂贵妃身后一侍女忽道:“古少侠,恭喜你高升了啊,这今早方才入得宫来,现在便摆了一桌好酒好菜自斟自饮,真是自在。”
古钺聪听到这人说话,又惊又喜,只见那婢女睁着眼望着自己,似是有几分生气,却难掩喜悦之情,虽是婢女装束,但器宇不凡,一眼可知是欧阳龙儿。
只听钟管家道:“回禀娘娘,奴才为恭迎主子,擅作主张多添了几道小菜,请娘娘恕罪。”原来钟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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