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红棉默然无语,我顿时急了:“你是个妖啊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又何苦跟那凡人一样”
“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凡人。”红棉幽幽的打断我的话道:“唤作你是我,你也会后悔,后悔自己生而为妖”
“我才不会”我打断红棉的话道:“做人有什么好?不过短短几十载的寿命,哪有作妖来的自在?”
“自在?”红棉冷笑一声:“你以为,作妖,就可以逍遥自在么?”
边说边刷拉一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肩头一个尤渗着血痕的齿印道:“这便是我为妖的下场若我是个凡人,说不定也不用受这般的折辱”
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指着红棉的肩头到:“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那鲶鱼精咬的。鲶鱼的口齿有毒,这痕迹,怕是一时半刻消不去了。”
红棉慢慢的整理着衣裳,眼神中一抹恨色一闪而逝。
鲶鱼精
眼前忽然闪过涂府水牢中那个长着鲶鱼胡子的男人,于是我恍然大悟:“是那个看水牢的老年”
“只是,你怎么会”想起那时一进水牢便看到的香艳景色,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红棉见状嘲讽的道:“我怎么会对那鲶鱼精以身相待?”
呃
见我眼神游移不敢看她,红棉冷笑一声道:“因为我知道那鲶鱼好色。”
见我难以置信,红棉一脸厌弃的笑了起来,道:“你可知道,那鲶鱼不只好色,还男女不忌?”
话一出口,红棉像是再无禁忌,打算破罐子破摔一般,笑着对我道:“你知道么,早在三百多年前,我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唔,确切的说,是三百二十二年前的冬天”
红棉翘起唇角道:“那时候,我刚化形不久,初到人间,连人心险恶都不懂。”
“那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我初化成人形,只有一件轻薄的蝶衣蔽体,冻得瑟瑟发抖。我原打算再换个暖和点的山洞避避风寒,却不想,一个冻得快死的男人一头栽了进来,恰恰倒到了我的脚下。我看他还有一口气儿,就用一缕妖力救活了他。”
“那男人醒后,对我感恩戴德,只说是过路的书生,风雪太大迷了方向,这才跌进了这山洞之中。他问我是谁,我只不告诉他,他就极有眼色的再没提过这个话题。后来,雪停了,他说他要走,还说要带我去山下的集市,要让家人好好答谢我。”
“我也想早点找到公子的行踪----像公子这样的人物,是早已进入凡尘历练了的,在人间打听,比窝在深山老林里更要方便许多”
“我未作推辞边随他去了山下,他果真领着我到了一户看似富裕的人家,然后让我在前厅少坐片刻,说是要进内堂向父母秉明自己这几天的行踪。”
“我在厅里坐了片刻,便有丫鬟过来上茶,我正觉得又冷又渴,就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我未着寸缕躺在床上,身边,还有个胡子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儿。”
“我发疯似得将那老头捶打的半死,却已经于事无补。”
“那老头等我发泄完了才说,我是他花了三十两银子苑秀才手里买回来的娘子,要我从此以后安守妇道,相夫教子。说完将门一锁扬长而去。”
“我想逃,可那门上贴了符咒,我根本无路可走。”
“我被禁锢了将近一年,那老头虽已经近花甲之年,可他是修道之人,体力竟比寻常的男子更要强壮,我见来硬的不行,只得放软了身段,处处讨好与他,才从他嘴里挖了点东西出来。”
“那老头儿说,自己年轻时以驱妖为生,漂泊四海一生未娶,临老了就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养子好继承自己的衣钵,那养子,就是苑秀才的亲弟弟。”
。。。
第九十四章()
我心里一动,问红棉:“那苑秀才,不会就是当初你救的那个快要冻死的男人吧?”
“不是他是谁!”
红棉冷笑一声,道:“那苑秀才虽是读书人出身,却烂赌成性,只考了个秀才的功名,便开始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在镇上招摇撞骗,就这样生生气死了自己的双亲,然后又把自家已经十七八岁的弟弟过继给了老头儿,独占了自家那份还算殷实的家业,只可惜,到最后他谋下的所有家当都输给了赌场不说,还倒欠了一屁股的赌债。那日,他就是为了躲债才进的山,谁知道大雪突降,他差点冻死在山里头。”
“那姓苑的良心被狗吃了么?”我愤愤不平的道:“你救了他,他竟然还恩将仇报!”
“你知道那苑秀才怎么说么?”红棉笑着道:“苑秀才说,是我傻的可怜,活该被骗,他原打算要卖我去烟花地做那下九流的勾当,就是因为我救了他,他才高抬贵手,把我卖给了那老头儿,进门就当正室夫人不说,还白捡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
“这。。。。。。”我顿时气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生气是吧?”红棉脸上绽出一抹诡异的笑,道:“我也生气,可我那时,却也像你这般,竟然无言以对。”
“后来呢?”我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问红棉。
“后来?”红棉冷笑一声,道:“后来,我自然是学着怎么去做一个聪明人,然后,用聪明人的办法,让那苑秀才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杀了他?”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诛杀凡人,渡劫时,是会遭天谴的!”
“我怎会那么傻?”红棉笑道:“我说了,我用的是聪明人的办法。”
“那你。。。。。。”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让苑秀才以为我是个柔顺怯懦软弱可欺的女人,让那老头儿相信,我是个性子倔强但却有点缺心眼儿的傻蝶妖。。。。。。更让苑秀才那傻弟弟以为,我是个冰清玉洁,却惨遭玷污的可怜女子!”
“然后呢?”我纳闷的问。
“然后?”红棉轻笑一声,淡淡的道:“然后就是,那老头‘碰巧’遇到苑秀才毛手毛脚对我欲行不轨,一怒之下拎着棍子将那苑秀才撵了出去,回头再来问我,我只轻描淡写的说一句‘阿苑说,你死了,他就会做主让我恢复自由’,然后还故意让他看到我耳垂上那不属于他的齿痕,他一怒之下拎起手里的棍子没头没脑一顿打,却刚好,我那好继子应约前来取我这个小后娘为他缝的春衫。。。。。。”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只得求助的望向红棉,红棉见状翘起唇角道:“这么聪明的报仇法子,谅你也想像不出!”
好吧,我真的想不出来。。。。。。
我心里越发好奇,有心想催着红棉快说,却又怕惹她恼了她不告诉我,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红棉说下去。
红棉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得,脸上神色变换,忽喜忽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难道。。。。。是你。。。。。。”
后边的声音越发低了,我动了动耳朵,仍听不清红棉喃呢的什么,于是忍不住道:“那苑秀才,最后究竟怎么了?”
红棉一惊,似乎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她迷茫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道:“苑秀才被那老头打死了。苑秀才的弟弟杀了那老头,替。。。。。。”红棉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替自己的哥哥报了仇,然后一把火烧将那老头的宅子烧了个精光。”
“后来呢?”
“后来,我在人间漂泊了一段时日,又遇到了离家出走的黑山家主。黑山家主那时正与他夫人置气,见了我,竟生了要纳我为妾好给黑山夫人添堵的念头,偏我抵死不从,他便恼羞成怒,在我身上下了血咒,要我世世与他为奴。可他的夫人是个最爱拈酸吃醋的,就算明知道我在涂府是为奴为婢,她也容忍不了,总是想方设法的处处刁难,也亏得她爱惜名声,在黑山家主面前总想保持宽容大度的模样,我这才在涂府活了下来。”
“只是,每当涂府有客人到访,黑山夫人总会命我以歌姬的身份宴客。她这样做,一是想阔充门面,二来,也是想让黑山家主彻底歇了对我的心思----毕竟,一个人尽可夫的歌姬,可是比女婢要下贱的多了,黑山家主就算对我再怎么贼心不死,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娶我进门了。”
“我一开始也不答应宴客,可黑山夫人有的是手段。。。。。。”
“那黑山夫人,难道比黑山家主还要厉害么?”我不解的问道。
红棉冷笑一声,道:“女人对付女人,向来都比男人更有法子!因为女人从来不会对另一个女人怜香惜玉!我不嫁给黑山,他顶多封了我的妖力在我身上强种下血咒,可我不答应宴客,黑山夫人竟将我锁进水牢,要那鲶鱼精将我凌辱致死。”
“我舍不得死,所以只能乖乖的去宴客,人前含笑人后哭,只为了能找到公子,再见公子一面。。。。。。”
红棉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可最终,公子还是看到我那般不堪的模样。。。。。。自那日在留仙居与公子重逢,我便发誓,自此后,我只做清清白白的蝶妖,再不去做那种恶心的勾当。。。。。。”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那肮脏的过去,我仍是清清白白的我!”
“可谁曾想,那日带你一进涂府,黑山夫人便使人来找我,要我伺候一位京城来的贵公子。我不从,她便将我锁进水牢,还故技重施,用那鲶鱼精吓我。”
“我当着黑山夫人的面吐出自己的妖丹,然后一把捏的粉碎。”
“我告诉黑山夫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琅琊公子,所以,我再不可能为了活命去做那肮脏的勾当!黑山夫人见状竟然不再逼我,然后开始对我好言安慰,我见多了她这样的手段,索性不去理她,这时,水牢外边忽然雷声阵阵,黑山夫人听了半晌,忽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管我,就急匆匆的出了地宫。”
第九十五章()
“我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暗自庆幸,却不防心底忽然一阵剧痛,险些连人形都无法维持,虽说只是一瞬间我便恢复了原状,可我仍然感应得到,是琅琊公子遇到麻烦了。”
“我是琅琊公子抽取自己的精魄凝练而成的蝶妖,若公子神魂不稳,我自然心有所感。我不知道公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知道,我必须得离开水牢去找公子。”
“可我挣不脱那钩在我肩胛骨上的符链,为了尽早脱身,我不得不丑态百出的色诱那鲶妖。。。。。。”
“可偏偏公子就进来了。。。。。。”
红棉说着满眼悲凉:“我到现在都记得,公子看到我时,他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厌恶!”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红棉。
女儿家,在心仪男子的面前,总会想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就连我,在凤玖面前也是万般小心的拘束着自己的举止,生怕一不小心有了什么粗俗的举动,惹得凤玖不喜。。。。。。
以己推人,若这一幕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抵也是羞愤欲死的吧。。。。。。
我沉默了半晌,好半天才故作轻松的道:“天底下,妖力高强又好模样的大妖有的是,也不一定非得是琅琊才。。。。。。”
我终究没把后边的话给说完。
因为,这话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难过。
心心念念了几千年,一直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竟然看到了自己最为不堪的一幕,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绝望呢?
如此绝望的时候,再平白说那些不痛不痒劝慰的言语,又抵什么用呢。。。。。。
我将下巴搁在膝头,守着红棉一起静静的坐在江畔。
还是看紧红棉好了。只要她不做傻事,总有一天,她会自己想开的。。。。。。
江风阵阵,我正听着风声发呆,红棉忽然幽幽的道:“那天,你为什么要去找我?”
“若你不去。。。。。。”
红棉没有再说下去,但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道:“你说过,黑山夫妇不是个好相与的。那日你只是不小心弄破了喜服的盖头,就如临大敌,千方百计的想要补好它,我便觉得,若我惹下这一大堆烂摊子然后拍屁股走人,那你定会遭受池鱼之殃。。。。。。”
“可你为什么要与公子一起!”红棉的话语中不自觉的带出一丝怨毒:“千年未见,公子压根儿就不记得我了!他又怎么知道,我那会儿就在涂府?是你!是你告诉他的对不对?是你带他去的,对不对?”
“是!”
我黯然的道:“我是故意当着琅琊的面提起你的。我以为,以琅琊的实力,破掉你身上的血咒应该轻而易举,所以才当着他的面说要去找你。。。。。。那天,就算琅琊不想去,我也会想方设法把他弄到你跟前的。因为我原就是这么打算的;打算借他的手除掉你身上的血咒。。。。。。”
“所以。。。。。。对不起。。。。。。”我心酸酸的道。
红棉半晌没说话,好半天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罢了。。。。。。”
边说边站起身来,背后的蝶翼一扇,整个人便轻盈的飞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我顿时慌了,猛的站起来道:“琅琊还没醒呢,你不守着他啦?”
“守着又有什么用!”红棉凌空伫立在江上,一身素兰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舞:“我想了这么久,总算明白,不是你的,就算在等再守,也依旧没有用。”
我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好转换话题道:“那你想去哪里?”
“回我当初生活的那片竹林。。。。。。我几经好久没有回那里了。”红棉说着展翅欲走,一双眼睛里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片漠然与死寂。
我心里忽然发慌。
我听人说过,有些妖类,有回到出生的地方去等待死亡的习惯。
莫不是,这蝶妖也有这样的习性?
我忙喊住红棉,偏一时间又想不出该怎么说,只得扯着脖子喊道:“你把琅琊扔在这儿,那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红棉眼底划过一丝动容,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她道:“不可能,我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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