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慢慢走着。脚步声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
沙沙沙!
其实陈唐的眼睛,竟是闭着的。走出十多步后,豁然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中。
孤身的行人、不平整的路面、两边逼仄而阴沉的房屋、以及天上清冷的月光星子。慢慢的,一个个意象,便融合成一体,仿佛糅成了一幅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图画。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意境,在此境内,陈唐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之中。
呼呼呼!
风似乎大了,有雾气卷起。
陈唐霍然停住脚步,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婉约凄凉的歌声,从前方传来: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夜更深雾更寒……”
是一个女子在歌唱,但距离有点远的样子,显得飘忽,听得不是很清楚。
陈唐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脚步继续迈起,走了过去。
咝!
突然间,陈唐感觉到了一抹凌厉的刀光,从高处扑下,疾斩而至。
他身形急退,睁开眼来,就见到一名劲装汉子手持长刀,站在跟前。
汉子喝道:“你是谁?”
眼看就能把那鬼的行踪给勾引出来,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目标惊走了,陈唐好不郁闷,回答道:“我是过路人。”
“过路人?”
汉子明显不信,打量一眼,冷笑道:“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分明便是贼子。”
陈唐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汉子亮出一枚牌子:“吾乃九扇门裴通,今怀疑你为贼人,且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吧。如果身家清白,自然会放你走的。”
说着,左手往腰间一探,拿出一副铁拷子来。
原来是九扇门的人……
陈唐心中腹诽,对方很可能也是为了侦办闹鬼事件,而出现在此地的,不料鬼没见着,倒与他遭遇上了。
裴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某家劝你,不要违抗,否则的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陈唐当然不会跟着他去衙门,进去之后,不管如何,都得招惹一身麻烦,便不废话,转身就走。
“想逃?果然做贼心虚!”
裴通大叫道,手中长刀一掠,呼啸劈至。招式凌厉凶狠,要是陈唐躲避不开,只怕都要被砍下一条胳膊来。
陈唐心中有气,侧身让步,一爪抓向对方手腕,乃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裴通喝道:“好贼子!”
刀光霍霍,施展开来,刀刀狠辣。
陈唐不愿与他缠斗过久,免得滋生事端。斗得数回合后,已经瞧出其破绽,化爪为拳,直捣中宫。
裴通连忙横刀来挡。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刀身上,然而一道劲力却毫无障碍地穿透刀身,随后轰在裴通胸间。
啪!
裴通中了这一击,飞身退开丈余远,脸色一变:“隔山打牛?”
但觉胸间气血翻腾,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已然受了内伤。
其实这还是陈唐留了手,否则的话,胸骨都要打断几根去。
“你敢再动刀,我便杀了你!”
声音冷冷,配上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裴通咕声吞口口水,不敢再动。九扇门的名头固然厉害,能震慑不少人,但这等时候,四下无人,如果真得激怒了对方,下了杀手,自己难逃一死。
陈唐一甩手,掠身而去:今晚被这么一搅和,事情办不成了,只得先回客栈。
却说那裴通,他隶属江州九扇门分部,接到任务而来。今晚夜探义为街,要查办失踪事件。正好碰上陈唐,就想将其拿下,捉回衙门审讯一番,看有没有线索。不料却碰到个硬点子,差点栽了,心中恨恨想道:“这厮是何方神圣,从哪冒出来的?武功如此了得?”
夜更深,雾气变浓了,笼罩到街道上。
“游魂踏遍,幽静路上……深宵偷拜月光……”
缥缈的歌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裴通听到了,他握刀的手一紧,目光搜寻:“谁?”
呼!
一阵阴风席卷,随后街道一头出现一队人马。有十数人之多,个个披红挂绿,当中还抬着一顶花轿。
裴通乃九扇门人,非等闲之辈,立刻就瞧出这队人马的诡谲了。对方一个个,脚不沾地,仿佛腾云驾雾般。而这些人的脸色,苍白如纸,见不到丝毫血色。
他们,绝非生人。
“邪祟!”
裴通大喝一声,持刀急退。
噗通!
退得急,突然间撞入一处空间,黑漆漆的。
这是什么地方?
裴通心中大骇,赶紧挥刀,想要冲出去。然而四周密不透风,坚韧无比,刀锋掠过,毫无作用。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被抬走了。
这里,难道是那顶花轿?
裴通遍体生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疗伤()
一夜过去,起来洗漱,就见阿来上来搬行李了。
“阿来,今天不走,且在城中歇息两天。”
陈唐开口吩咐道。
“哦,好的,公子。”
阿来没有多说,立刻又下去了。
“行李呢?”
等在下面的阿宝问道。
“公子说,今天不走。”
“啊,这破县城,有甚玩的?”
阿宝嚷道,被掌柜和店小二听见,一道道不善的目光扫过来,他连忙干咳一声,把阿来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公子真得说不走?”
阿来道:“对呀,不信你自己上楼问去。”
阿宝翻个白眼,他才不会那么笨,再去问一回。
这一路来,走走停停的,并不赶路,所以陈唐要在义山县停留一两天,也不奇怪。问题是,这个县城近期有闹鬼传闻,住着不安心。又只是个破落县城,几条街道,没啥看头。
不过陈唐下了吩咐,他们只得遵从,听命行事。
过了一阵,陈唐与苏菱下楼,开始吃早饭。吃饱之后,转到后院去,马车便停放在这里。
胭脂马则关在马厩内,见到陈唐来到,立刻兴奋地摇头摆尾起来。看着不像一匹马,倒像是一条狗。
陈唐手执马鞭,呵呵一笑。每天抽打三鞭,还是必须打在马臀上——因为牠受的伤,位置就在那儿。
这样的鞭挞情景,落在苏菱等人眼里,未免会想岔了。觉得陈唐是不是有虐畜的嗜好,瞧着怪不忍心的。毕竟胭脂马可是任劳任怨,表现极为顺从听话,讨人喜
但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每次挨打,胭脂马就兴奋不已,主动撅起屁股来,一副恨不得让陈唐多打几下的样子。
诸人理解不能,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司空见惯就好。
经过一两个月的抽打,胭脂马伤势上的煞气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那股煞气,最初的时候,陈唐感应起来,浓郁若一团乌云,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他认为,这是胭脂马换了皮相的缘故。如果还是原来的乌云踏雪体貌,应该就能瞧见马屁股上,会有一个掌印存在。
江湖之上,武功套路数不胜数,有些功法,走毒煞路子,打出去,杀伤威力巨大。
胭脂马应该便是挨了这么一掌,如果不及时治疗,便会毒发攻心,死于非命。
人中掌,还能找郎中看;可一头马妖中了毒掌,就不好求救了。虽然牠体格健壮强横,也就是能撑长点时间罢了。掌伤本身,可不会无药而愈。
是以那日被陈唐贯注气息抽打了几鞭后,顿时如同见到救星,赶紧撅臀求虐。
这纯属于本能的一种反应。
而今,这掌伤已接近痊愈。但胭脂马对于陈唐的鞭打,仍是甘之若饴,如饥似渴般。皆因那些气息打进来,对牠有着玄妙的裨益好处,还隐隐能提升修为。
别说胭脂马中了胡不喜的手段,必须要认陈唐为主。即使没有那般限制,牠也愿意认了。跟在陈唐身边,被马鞭抽,简直不要太爽。
“啪!啪!啪!”
三鞭完成收工,陈唐拍拍手掌。
胭脂马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鼻孔喷出道浊气来。
陈唐问:“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来模样,你会在完全伤愈的时候恢复本相?”
如果突然间,马妖变了个样子,难免引起怀疑,会引发不少问题。
胭脂马闻言,却猛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不会变?”
胭脂马点头。
明确这一点,陈唐倒安心下来。虽然不知道马妖是无法变回原样呢,还是不愿再变,但都是个好事。
无可否认,乌云踏雪的卖相要神俊得多。可也正因为如此,太过于招摇,容易招惹麻烦。特别是,万一传到九扇门那边,追究起来,就更棘手了。其保持着现在的体貌,能够掩饰住很多问题,乃是最佳选择。
也许,马妖本身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好。”
陈唐表示嘉许:“我走了。”
“聿!”
胭脂马忽而嘶叫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陈唐回头看去,疑问:“你还有事?”
胭脂马马蹄原地踏了两下,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一会之后,牠终是摇摇头,表示没事了。
陈唐晒然一笑,自顾去了。身后,胭脂马静静地目送,随后垂头下去,做思考状……
“公子,今天要到哪里逛?”
阿宝殷勤地问道。
陈唐手一指:“我想去义为街看看。”
阿宝吓一跳,忙道:“公子不可,那边可是闹鬼的。”
陈唐不在乎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鬼敢闹?”
说着,当即迈开了步子。
阿宝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公子都不怕,他更不能怕,否则的话,便失了忠义。
相比客栈这边的街道,义为街上果然冷冷清清,两边店铺人家,多为关闭状态,人气十分低落。
“咦,公子你看,那边有衙役官差!”
阿宝手一指。
前面果然有一队衙差在巡查,有的沿街搜索,有的敲门,问里面的人家,打探着什么。
“他们在办案吗?”
阿宝又问。
陈唐摇头,表示不知。
很快,有衙差来到,喝住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陈唐拱手道:“我是出来游学的士子。”
衙差打量他一眼,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仪态不俗,很可能有功名在身,态度有所缓和下来,叫道:“你们快走吧,此地要被封锁了。”
说罢,继续往前侦查,碰到一个同伴,便开口问道:“老周,昨晚裴前辈是不是确定到这来了?”
那老周回答:“还有假的?大老爷亲耳听裴前辈说的,接风酒喝过后,他便出来了。一夜未归,没了消息。”
“你说,他会不会也失踪了?”
“啊,不会吧,裴前辈可是九扇门的人……”
几句低低的交谈声,被陈唐听见,他不禁目光闪动起来:那位裴前辈,应该就是裴通了,其被自己打伤,怎么没有离开?难不成在自己走后,这条街上,就发生了邪祟事件?裴通因此陷落了进去?
想着,左右顾盼,忽而目光一凝,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建筑颇为显著,那是一座庙。
“走走,快走,不要在这停留!”
此时,衙役们开始清场赶人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恶臭()
“义为街的确有一座庙,叫‘贞洁娘娘庙’,建成上百年了。据说以前有个妇人,似乎是个童养媳来着。但丈夫夭折早逝,她一辈子守着贞洁,终生不嫁。事迹传扬出来后,官府感其忠贞,便起了这么一个庙,供奉起来,让她享受香火……”
客栈内,清闲的店小二得了十钱后,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陈唐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些恍然。这个世界,有妖魔邪祟,但似乎没有神灵。硬要说有的话,那些修为有成者,大概可称为“陆地神仙”。
不过在江河岸边,高山之上,往往都有着河神庙、山神庙之类;而城府中,也有着城隍庙,以及一些零散的、名目繁多的地方地祇庙宇存在。
据说在江南某些地方,便供奉五通神,以为财神,虔诚祭拜者甚众。
这些牵涉到信仰选择,本身并无毛病和问题。
但是在王朝末年,有恐怖蠢蠢欲动,多有不详发生,使得地祇产生了某种诡谲的变异,从而作祟为祸。
当初在潘州府,陈唐与王甫去还神,在那山神庙内,便差点送了性命。
那一次遭遇,让陈唐记忆犹新。而今又有一件怪异,似乎与一座神庙息息相关。
那么,两者之间,是否有着规律可寻?
詹阳春说过,阴司地府为天下邪祟之首,但并非说阴司代表着所有的邪祟。
完全两码事。
事实上阴司本身,就是个结构松散的庞然大物。怎么说呢,依照詹阳春的描述,地府自成世界,然而该世界并未统一,显得颇为混乱而复杂。
陈唐与阴司势力接触,在于和宋司命的冲突之上。不过宋司命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只是牠的个体意志罢了。
这一点,需要分清楚。
义山县的邪祟事件,陈唐同样未将它与阴司联系起来。
他想要弄清楚的是,接受香火祭拜的地祇,会不会更容易觉醒,而或是遭受玷污和扭曲,摇身一变,成为邪祟?
神鬼之说,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属于界限模糊的概念。好比人一样,很难有绝对的好人坏人。
如果地祇遭受阴气侵蚀,化身邪祟,那可真是非同小可。毕竟许多神庙里的供奉,享受香火年份往往很长。为祸的话,危害自然也是极大,远非那些孤魂野鬼所能相提并论。
当然,并非说地祇们都会变异,只是存在着相关风险因素,需要警惕提防。
先前陈唐本想去那座神庙观察一番,不过有衙差封场,为了避免麻烦,他就先返回客栈来。如果陈唐表明身份,可能会成为义山县衙门的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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