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你到树底来,就见到我了。”
那声音又道。
陈唐抬头看向那株狰狞的古怪老树,颇为阴森,当即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想要骗我过去,没门!
“哈哈,你这娃娃,倒是小心,但为何又被骗到此地来了?”
那人笑道。
“娃娃?”
听到这个称呼,陈唐更加谨慎,如斯口吻,明显属于老怪物级别的存在,难道便是此间邪祟?
如此一来,更不能过去了。
此时,四下雾气已经覆盖住了大片地方,弄得周围晦暗起来,视线受阻。
咚咚咚!
脚步声起,似有东西要从巨大坟冢里头走出。
“小娃娃,不想死,就快过来!”
那道声音有些焦急了。
陈唐目光闪动,仍是不动。他担心对方故意演双簧,诓骗自己到树底下,便中了圈套。
“急死我也!陈家小子,你那死鬼父亲陈平没教你‘胆小多饿死’这句话吗?”
闻言,陈唐身子一颤,失声道:“你,你是大胡子伯伯?”
几乎同时,一段关于幼年的记忆浮现脑海:父亲长期不沾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大包小包,其中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而父亲有一个好朋友,是个满脸虬须的凶恶道士,眉头很粗,其一到来,便会抱着幼年的陈唐,用胡须扎他稚嫩的脸庞,很不舒服……
不过每一次扎完,道士便会变戏法般拿出各种新奇东西,有吃的,有玩的,逗得陈唐很是开心。
父亲最后一次回家,身负重伤,同样是这位大胡子伯伯送回来的。
但很快,他便离去,一去不复返,恍然已经十多年光阴。
那时候,懵然不懂事的陈唐还问母亲,为何大胡子伯伯不来了。
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是摇头回答:“你爹都不在了,他还来作甚……”
随着岁月飘逝,记忆也变得发黄模糊,陈唐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等境况之下,遇到对方。
咚咚咚!
地面在震动,啪啪啦啦,那座坟冢摇晃,砖石开始崩塌。
陈唐不再犹豫,大步朝着树底走过去。
这棵老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多枝少叶,很多悬挂人头的枝丫都是光秃秃的,分外狰狞。
而那主干极为粗壮,两人合抱不过来。
陈唐凝神看去,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见到一人,镶嵌在树干之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让人一看,顿感可怖。
这人的躯干手脚,仿佛已经与树身融合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得清楚了,剩得一颗头颅,微微能扭动,头发胡须,生长得极为茂盛,几乎把脸面都给掩盖住了,早认不出原来的面目模样。
一双眼睛,倒是目光清冽,正灼灼地盯着陈唐抱住的剑匣。
陈唐见状,下意识地抱紧了些。
那人咧嘴一笑:“你这小子,长得可比你爹俊多了。”
陈唐疑问:“你真得是大胡子伯伯?”
“如假包换。”
“你怎么陷到此地来了?”
陈唐又问。
“哎!”
他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死鬼父亲?我本想来替他报仇,却遭了圈套,失陷于此,将近十五年了!”
陈唐一听,心中骇然。
大胡子沉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你快走。”
陈唐道:“我挖你出去。”
大胡子上下打量他一眼:“不错,你倒争气,把《善养经》练成了。”
“你知道《善养经》?”
“废话,那道经与剑匣,本就是我与你父亲一同获得的。你父亲因此而死,而我则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十数年。”
陈唐仍有许多疑惑,不过也明白没时间多说,便要上前挖人。
大胡子喝道:“陈家小子,以你现在的本事,想救我,还不够,你可知道那‘及第’二字的意思?”
陈唐回答:“进士及第?”
大胡子道:“不错,所以想来救我,先考了进士再说。”
陈唐一时间搞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不知是与功名有关呢,还是和执怨有关,急声道:“可你……”
大胡子打断他的话:“我十多年都死不去,还能再活两三年……”
蓬!
巍峨高大的坟冢发出巨响,砖石飞射,随即一尊高大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大胡子瞳孔一缩:“那死老鬼要出来了,快走!”
蓦然张口,一道荧光飞出:“跟着我的飞剑,就能闯出去!”
陈唐一咬牙,果断地跟上那道荧光,气息腾升,拼命奔跑起来。
嗤!
荧光疾掠,到了某处,一个刺穿,如同把块黑布,刺出个口子来,有光亮照入。
陈唐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就跳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做鬼()
“汝竟不惜真元,动用飞剑,帮他逃走?”
轰隆隆声中,一尊高大身影站在坟冢之上,雾气缭绕间,瞧不清身体面目,但见一双眼睛如同两盏灯笼,红光蓬射,分外妖异。
大胡子哈哈一笑:“咋地,本道喜欢,你奈我何?”
“哼,你的道典真经撑不了多久了。很快,你便化为一堆枯骨,彻底成为这棵阴阳幽冥树的肥料。”
高大身影阴测测怪笑道:“自身难保,还想救人?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
“我呸,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不死不活的怪物懂个屁!”
大胡子直接爆了粗。
“桀桀,汝困此地十多年,还执迷不悟,实在可悲。”
大胡子反问:“那你可知为何我能撑到现在?”
高大身影冷笑一声:“不过仗着那道典真经而已。”
“你错了。”
大胡子大声道:“是因为我始终不忘,我与你们不同,我是人,不是鬼!”
“但很快,汝连鬼都做不成了!”
高大身影咆哮了一句,轰隆隆地,重新沉没入坟冢内。
树身上的大胡子晒然一笑:“是吗?我想做鬼,早便做了,还用你说?”
声音渐渐低沉,再不可闻。
“异史氏曰:天下之官吏虎狼者,比比也;人患不能自顾其后,鬼神之教微矣哉……”
悬挂在树枝上的诸多人头,读书琅琅,不绝于耳。
阴风吹来,人头摇曳,像是树上结出来的瓜果。
……
风声细细,雨仍在下。
陈唐身形一个踉跄,随即站稳,迅速定下神来,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峡谷之前。
前面大山巍峨,林木苍莽,郁郁葱葱。
“这是什么地方?”
他左右环顾,完全的陌生。
想了想,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不管如何,先离开这片大山,才知道具体的地理位置。
陈唐健步如飞,心绪纷乱:自从上了那辆古怪的马车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突兀而诡谲——
本体为一座巨大坟冢的及第学府、一颗颗悬挂在树枝上张口读书的人头、还有那位被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伯伯……
短短时间经历的这一切,便仿佛是场梦。
陈唐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被催眠,而或中了某种迷幻之术,导致出现了幻觉。
他想着,伸手往大腿内侧上一抓。
真疼!
下手重了些,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所有发生的事,是真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及第学府,乃邪祟所在,它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吸引读书人来,然后砍下他们的人头——
邪法?而或某个阴谋?
然后,这学府看中了陈唐的人头。
这一点倒好理解,自从练出天人之气,他的脑袋便有了些价值。想当初,刚有些气感的时候,那山神庙的邪祟便不请自来,半夜来访了。
所以半路上,赶车的老把式让陈唐上马车,拉着他进入那坟冢之地。
在这个过程中,剑匣并无动静。
最大的可能便是,老把式与车厢内断头的公子,两者本身,并非邪祟,而是被邪祟控制住的受害者。
在本质上,他们仍算是人身。
如此一来,剑匣自然感受不到异常了。
而在坟冢之地,当那道高大身影爬出来时,剑匣便有了反应,但并不强烈,大概是相距尚远的缘故。
如果没有遇到大胡子,陈唐最大的依仗,只得此方剑匣。不敢说能将对方摄收进来,但用来自保,不让邪祟近身,应该有些把握。
大胡子的出现,很是意外。
其实不能说“出现”,毕竟人家都被困在那十多年了。是陈唐被诓进去,意外地发现了他。
十数年漫长的光阴,真不知道他怎么活得下来。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就疯掉。
从这看来,其绝对是位世外高人!
从破解《善养经》,以及剑匣奥秘开始,陈唐就觉得父亲与大胡子绝非寻常之辈。
等闲人,怎么可能获得如斯宝物?
当年大胡子送父亲回来,然后杳如黄鹤,再不见踪影,每每思索此事,陈唐都觉得奇怪。于情于理,对方应当会来照顾他们母子才对。
即使人走茶凉,可不是还有道经与剑匣两件宝物在吗?
今天一遇,谜团豁然解开。
人被困住,出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结合前后,大概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脉络了:陈唐父亲与大胡子探幽寻宝,获得宝物。过程肯定充满凶险,导致陈唐父亲身受重伤……大胡子送其回家,留下宝物——不知是事先约定好的分配方案呢,还是仗义,补偿给陈家的。
反正东西是留下了。
然后大胡子转头就去报仇,性格直爽火爆,可见一斑。
而陈唐父亲伤重,孩子又年幼,致使很多事情无法交待清楚;也有可能陈唐娘亲是知情的,但她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所以选择了隐瞒,而是培养儿子勤奋读书,考取功名……
这些假设,皆可成立。
然而斯人已逝,猜想当年,并无太大的意义。毕竟陈唐本身,都在因缘巧合之下,换了灵魂。记忆倒是糅合,有所保留下来。
陈唐依稀记得,大胡子伯伯姓“燕”,秦州人,名字则不详。
刚才在里头的时候,他倒很想问是不是叫“燕赤霞”来着……
那可真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了!
大胡子出手,祭出飞剑,帮助陈唐破局脱困,逃过一劫。不过他还被困在里头,状况甚为不妙的样子。
陈唐想救他出来,但大胡子说,起码得考取进士,才有些把握。
这个问题,同样让他疑惑,难以想得明白。
别的不说,光及第学府的明确地点都不知道,日后到哪里救人去?
岂不是两眼一睁黑?
陈唐可不认为,那学府就坐落在这片苍莽大山之中。即使在,偌大的山脉,想要寻找,亦非易事。
“鬼呀!”
猛地听到一声尖叫。
陈唐吓一跳,以为哪里闹鬼,正探头探脑张望,便听到两边山林间,有不少人走动的声响,然后嗖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好几支箭矢朝着他射了过来。
什么鬼?
第一百一十二章:游灵()
战斗结束得很快。
其实称不上是战斗。
一群猎户看见在山林间健步如飞的陈唐,以为遇着了鬼,所以下意识地发动攻击。
但半刻钟不到,他们便全部被陈唐撂倒了。
一问之下,陈唐得知此地属于信白镇地界,下山走得数里地,即可到镇上。
此片大山,名叫“青阳山”。近年来,有鬼怪之说流传开来。奇怪的是,内容主角,不是狐仙女鬼,而是书生。还有人说,曾见到没有头颅的书生在山间木然行走……
这就惊悚了。
怪不得这群猎户看见书生打扮的陈唐,而且还跑得那么快,立刻神经过敏地弯弓射箭。
得知陈唐是进京考试的举子后,猎户们连忙道歉——虽然陈唐毛都没伤半根,而他们则个个鼻青脸肿。
在功名面前,平民百姓天生畏惧,如果陈唐要告官,他们这一群人难逃罪责。若是陈唐刚才手黑,痛下杀手,他们只怕都被格杀勿论了。
是以瞧向陈唐的眼神,既畏惧,又敬佩。
文武双全,两者优秀的读书人,可不多见。
陈唐问清楚路程,便要下山。领首的老猎户一脸讨好地把一只獐子递过来,说是送给陈唐赔礼道歉的。
这可是不错的野味。
陈唐接过,准备拿到镇上,叫店家加工做了吃,正好当晚餐。
拿了猎物,他抛出一大钱:“老丈,獐子当是我买下了。”
说着,转身便走。
老猎户捏着大钱,脸露感激之色:如此公道的官人,也是不常见的……
雨势已停,青山新雨后,愈发苍翠,别有一番风味景色;又有鸟儿在枝头鸣唱,其音婉转,甚是好听。
陈唐放缓脚步,漫步当车,下山而去。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信白镇上。天色已不早,要在镇上过夜,第二天再启程赶路。
忽有唢呐锣鼓声响起,奏的是哀乐。很快,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从镇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街道两边,多有人们围看。
陈唐目光一凝,见那队伍人数不少,有的手举纸人儿,有的手抬纸马儿,还有纸轿子纸房子等,琳琅满目。
其中一头大黄牛拉着车,车上一副厚实的棺材,纹饰庄重,色泽深沉。
“这是?”
陈唐忍不住问身旁的一个人。
那人打量他一眼,连忙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唤作‘游灵’。死者是镇上的钱大善人,他明天便要上山安葬了。现在进行游灵,到了晚上,还会做法事。”
陈唐恍然过来,所谓“游灵”,大概是告别送别之意,让死者走得安心。
信白镇虽然只是个小镇,但由于地理扼要,属于前往京城的主要通路之一,因此一年到头,旅商客人不少,带动了发展。
这钱家,乃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家中出了举人,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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