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忙道:“在下周冲,主要做绸缎生意的。”
陈唐故作奇怪地问:“你们走商旅的,一般不是颇有戒心,很少接纳陌生人同行的吗?”
周冲呵呵笑道:“公子一看便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是坏人,请你上车,相伴而行,结个善缘,何乐不为?”
陈唐看了看自己一下,衣着朴素,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落魄书生,怎地这周冲慧眼如炬,就能看出自己有功名在身了?
他也不揭破,彼此心照,当即闭目养神起来。
坐了车,速度大有提升,本来一天的路程,大半天便赶到了。
前面路上,一座有些老旧的县城出现,正是那虢若县。县城附近,人来人往,人气一下子不同了。
顺利入城,周冲送陈唐来到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还抢先给了钱:“公子,你是注定要金榜题名的才子,周某自然要预先买个人情了。”
这话倒说得圆溜。
陈唐道了声谢,便登登登上楼憩息去了。
等他上楼,周冲才满心欢喜地带着车队离开,趁着黄昏时分,虢若县城门未关,赶紧出城——他这一趟的目的地,本就不是此县。
“老爷,那年轻公子到底什么来头,让你这般热情?”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满心疑惑,按耐不住地问道。
周冲笑道:“你不懂,咱今日走大运,得了一份天大人情。爽,吩咐下去,每人加工钱五十!”
众人听到,顿时欢呼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摆脱()
虢若县乃千年古城,据说古时,还是“虢国”的陪都,不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就只剩下斑驳陈旧的一方小城了。
陈唐在房间稍作安顿,然后下楼觅食:“掌柜的,晚上可有肉?”
见到是他,掌柜连忙道:“公子要吃肉,我这便让人去杀只鸡来。”
半口不提钱的事,估计早有人打点好了。
“只有鸡肉?”
陈唐随口问了句。
掌柜赔笑道:“今天晚了,猪肉那些,要等明早开市……”
正说着,登登登的,一条大汉大踏步走进来。
诸人见到他的样子,无不骇然变色,“哗”的一下叫喊出声。
砰!
那大汉把扛在肩膀上的一头牛丢掷在地,发出闷响,朗声道:“老板,咱家这头牛,卖给你了!”
此牛健硕,少说大几百斤,大汉扛着,面不改色,这份气力,端是惊人。
掌柜吓一跳,心惊肉战地道:“好汉,本店乃小本经营,不敢擅自收肉……”
牛属于国家重要物资,身价比人贵,更不允许私自宰杀买卖,一旦被抓到,便是重罪。
大汉咧嘴一笑:“咱家这牛犯了犟,一头撞树上死了……诺,这是官府批文。”
掌柜接过,仔细看好,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这牛本店收了。”
肉食奢侈,价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货源难寻,有得卖,自然有人想吃。这一买卖,能赚不少。
他赶紧叫小二帮忙收拾,把牛抬到后厨去。
如此一来,今晚店内,便有牛肉吃了。
陈唐瞥了一眼大汉,心想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半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人情做得……
陈唐并没有感到多舒服,就像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想所求,都被人监控住了一样,颇不自在。
也罢,且过今晚。
一只老母鸡,三斤牛肉,再加上别的菜肴,晚饭丰盛,酣畅淋漓,吃了个饱。
如此胃口,等闲人家,真养不起。
吃饱喝足后,陈唐上楼,稍作洗漱,便和衣躺下,开始睡觉。
笃笃笃!乓乓!
冷清的街巷中,更夫走过,敲打报时。
五更天了。
昏暗的房间中,陈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静心观察,没有捕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盯梢气息。
这个时刻,最容易懈怠疏忽。
陈唐悄悄起身,换了衣裳,戴上画皮,背上剑匣,再把其他行李打成个包袱,挽在肩上。
他先到窗边潜心观察了一番,然后开窗,纵身一跃,落到地上,当即选了个方向,很快消失在晦暗的街巷里头了。
喔喔喔!
有公鸡啼叫,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沙沙沙!
微微声响,悦来客栈对面的一座房屋顶上,一个小脑袋贼头贼眼地冒了出来,赫然是一只大若拳头的老鼠。
这老鼠,皮毛油光可鉴,甚是肥硕富态,尾巴长长的,两丛鼠须,根根挺直,洁白如玉,显得不同寻常,特别是一双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极为灵动。
牠人立而起,鼻子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意外状况。
猛地身子一蹦,就跳跃到相距足有数丈的悦来客栈的屋顶那边。
这只肥老鼠身形十分灵活敏捷,很快就出现在陈唐昨晚住宿的房间内:
房间里头,空空如也!
“不好!”
老鼠见状,竟口吐人言:“惨了,昨晚一时贪睡,让人走了。该如何是好?不喜小姐,会踩死我的……不,可能是烧死……还可能是捏死……”
牠表现得非常慌张,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该怎么办?”
老鼠一双前爪,很拟人化地抓挠着,急得团团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接下这趟差事……哦,不是我接的,是不喜小姐吩咐下来的。”
牠想了想,纵身一窜,扑出窗户,要到城门去逮人。
问题是,有四个城门,该守哪一个?
鼠妖犯起了疑难,蹲在街上,陷入犹豫当中。
“哇,好大只老鼠!”
“打死它,剥皮炖肉吃……”
有路人发现了鼠妖,顿时吆喝起来,有的手持扁担,有的拿着木棍,要来打老鼠。
鼠妖吓一跳,赶紧撒腿便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让它给跑了。”
“可惜,瞧着有一斤多重呢……”
路人扼腕叹息不已。
……
城南,云记馄饨,乃是一家老字号,每天做馄饨,做面。汤是猪骨汤,数节大骨,从三更天便开始煎熬,熬煮两个时辰,浓汤翻滚,香味扑鼻。
每天来此吃馄饨面,喝汤的食客络绎不绝。
一大早,摊上便来了个面目陌生的客人,背负着行李,一张面瘫脸,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虢若县地理扼要,乃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一年到头来,总有不少行脚旅商,江湖人士来往,在城中打尖,吃饭。因此见着陌生人,也很正常。
看得出来,这个面瘫人胃口不小,已经吃三大碗馄饨面了。
“你们听说了没,城西的苏家那小子,已经从及第学府读书回来了。”
边上一桌食客,正在高谈阔论着某件稀罕事。
有人疑问:“那及第学府,真得那么厉害?可化腐朽为神奇?”
先前那人道:“可不是?苏家那小子,乃是有名的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笨蛋,读了十几年书,一本《蒙学韵字经》都记不住的。可进读及第学府后,竟能把好几本经义倒背如流了,还能出口成章,写出诗词来。不少人都说,明年的童子试,他一定能考中秀才。”
同桌的人听着,无不露出羡慕之色。
秀才虽然只是士大夫的最底层,并无多少实则权益,但终归是功名,而且有此基础,便可考取更高级的举人,甚至进士等……
一人叹道:“要是让我能进及第学府,也能重操童子业了。”
其最初也读过两年书,只是碍于科举艰难,家境难以支撑,不得已放弃,另做谋生,引以为憾。
有同伴摇摇头:“那及第学府神秘莫测,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
“话非如此,不是有好些人进去了吗?这都是机缘。据说学府乃仙人所设,专门垂青于性情坚毅,志向执拗者……”
“及第学府?仙人所设?”
那面瘫食客听着这些言语,目光闪动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问题()
陈唐吃着面,听着邻桌的讨论,暗暗疑心:他可不相信天下间有如此神奇的学府,进读之后,立刻便能考上秀才举人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谓“仙人所设”,应该说妖人所设才对。
不过这学府神秘莫测,连在哪里都不知道,陈唐自无法去一探究竟。
“城西苏家吗?”
陈唐想着,那儿倒可以去瞧一瞧,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
他选择步行入京,本就抱着一路历练的思想,倒不是说一定要去找事,而是遇着怪事了,总得看上一看,算是积攒经验。免得以后,碰到什么邪祟妖魔,便手忙脚乱。
他换做无忌面孔,摆脱暗中的跟踪盯梢,当对方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肯定会在城门处盯着。
面貌能换,但气息变不了,保不准对方精通嗅闻之术,会被认出来。
所以现在急着出城,反而容易出意外。不如暂留些时日,然后再寻找机会出去。
他不清楚对方是谁派来的。
胡不悔?
而或别的人?
蛙砚与那一箱子书是胡不悔送的,陈唐认得上面的字迹。
但总结归纳在路上的遭遇情形,他不认为胡不悔会用这种张扬又霸道的方式来关注自己,想起来,倒像是胡不喜的手笔作风,咄咄逼人,控制欲很强。
只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从詹阳春口中,陈唐得知了不少禁忌秘辛,知道胡氏一族大有来头,甚至可能超过了皇亲贵族。
但越是这样,陈唐就越发谨慎,不愿轻易陷入其中,陷入深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因此,他才花费心思,挣脱对方的盯梢。
管它善恶是非,先跳出圈子,冷静相看一番再说。
吃好面,结了账,陈唐信步朝着城西走去。
虢若县不大,数条街道,按其规模,也就比现代社会的一个镇区,大上一圈而已。
那苏书生进读了及第学府,一下子出名了,很容易打听得到。
约莫两刻钟后,陈唐出现在苏家所在的一条逼仄的巷道里。
看得出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家境条件一般,想来那苏书生,也是个穷酸。
陈唐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连童子试都没考过的,那等心酸艰困,内心的苦闷愤懑,实在无以言表。
对于这一群体来说,只要能考得上功名,他们会不顾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考不中,便等于是死了。
功名荼毒,深可见骨。
“敬亭兄,走走,这一顿酒,务必赏脸。”
“就是就是,咱们同窗十年,难得今日有闲,当浮一大白!”
陈唐正想着怎么去观察那苏书生,就听到前面人声响起,三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一座房子内走了出来。
走在中间的,应该便是那位从及第学府学成归来的苏书生了。身量颇高,高瘦,年约三旬——当真是上了年纪的老童生了。
陈唐冷言一瞥,就看出些怪异,因为这苏书生面目呆滞,神情木木的,像个面瘫。
对于面瘫,他自是熟悉,因为他带着的无忌面孔,就是个面瘫相。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对方也戴了画皮,暗中奇怪:画皮有那么多吗?
当下走过去,要仔细观察一番。
“你是谁?”
一位面皮微黑的书生抬头见到他,立刻出口问道。
陈唐回答:“路人。”
随即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那书生回头瞄一眼,低声道:“此人面目陌生,长相不善,莫非是个贼人?”
另一侧的同伴一努嘴道:“有甚贼人会来此处做买卖?走走,不要耽误了咱们喝酒。”
他们此来,便是叫苏书生出去,好好喝一场,看能否套问出及第学府的位置来。
而由始到终,苏书生都是脸沉如水,并未言语。
……
“不是画皮……”
陈唐确认过了,对方看着,更像是五官面貌得了什么怪病,变得僵硬起来,时时刻刻板着脸,显得严肃而木呆。
就像是那些当官者的面板,千篇一律,似乎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陈唐不知道为何会突然作此联想——
难道说这苏书生进读过那神秘的及第学府,才学暴涨,功名触手可及,便预先学起当官的范儿来,所以练就这副刻板神态?
但举手投足间,颇为生硬,很是刻意的样子。
嗯,有点像是机械步。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陈唐背负着剑匣,若是苏书生有邪祟之气,剑匣便会发动;而天人之气也没有感受到妖魔气味。
似乎,苏书生身上,不存在着什么大问题。
经受学府改造,变了神态样子,这样的事倒也说得通。一些规矩森然,管理严苛的机构,真得会让人发生某种巨大变化,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改造也好,洗脑也罢,本质上,都是一个道理。
套用过来,这及第学府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吗?
根据听闻,该学府隐匿在深山老林当中,如同传说中的仙家道场一般,没有机缘,就无法找得到。
但找到的人,绝不止苏书生一个,还有其他人,具体数目不详。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及第学府,只存在于这一带呢?还是别的地方也有……
另外,那些人学成归来,是否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学府的组织者和教学者,所图何物?
一时间,陈唐根本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整件事情迷雾重重,透着诡异。
如果有办法,让苏书生这个亲身经历者亲口说出他在学府学习的经过过程,事情的真相可能便水落石出了。
那两名邀请苏书生去喝酒的人,显然也抱有这个想法,想打探出及第学府的位置,他们也好去入门进读。想来是苏书生口风甚严,他们只得通过喝酒的办法,使其酒后吐真言了。
想到此处,陈唐脚步一转,兜了回来,远远尾随上对方三人。
穿街过巷,最后他们在一座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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