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阳春也不嫌少,非常麻利地接过,装入口袋,问道:“你身上哪里出了问题?”
陈唐便撸起袖子,给他看手腕的瘀伤。
詹阳春仔细地看了看,又摸了摸,还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道:“原来是执怨,此印记,应当是你一位比较亲近的人留下的。”
“对,是我的老师,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呵呵,当然是死人所留,否则怎么会是邪祟?”
陈唐奇问:“道长,到底什么是邪祟?”
詹阳春答道:“天下邪祟之事,可分为两类,一则‘执怨’,可化解;一则‘凶煞’,只能消灭……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就说你身上的执怨吧。你的老师,一定有事嘱咐你去做,去完成。”
陈唐道:“嗯,他要我考举人。”
詹阳春点点头:“这个,便是你老师的执怨了。他心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寄托于人,施加在你身上。只有你考上了举人,执怨才会自动化解,到了那时,你还可能因祸得福,得到某些好处。”
陈唐问:“如果考不上呢?”
“呵呵,那你就倒霉了。这执怨开始时,发作的时间不多,但到了后面,每天都会发作;时间拖得越久,次数越多,疼痛越剧烈,最后痛得你死去活来,折磨得不成人样……”
陈唐听着,倒吸口凉气,忙问:“就没别的办法可以化解吗?”
詹阳春摇摇头:“很难,难度比你去考举人要高得多。所以,本道劝你还是多温习功课,好好考试去吧。这执怨最初阶段的发作,只是你的老师在提醒你督促你,努力读书,并非真正的怨憎,可拖得两三年后还无法完成的话,那就爱之深,恨之切,会狠狠教训你的了。”
陈唐面露苦笑,心里暗道:这一次,真被老师害惨了……
在殷国,童子试和举子试都是每年一考,最高等级的天子试则三年一考。
其中又有规定,无论是童子试还是举子试,第一次考试,考生只需自备路费食宿,别的基本不用。可要是第一次落榜,第二年再考的话就不同了,所有花销都得自费,除此之外,还得缴纳一笔不菲的“复考费”。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能一次过的?十有七八,都得复考,甚至三考、四考……
比如陈唐前身,童子试就考了三次,这才中了个秀才。所以对第一次的举子试,不敢轻易来报名,要温习准备充分了,这才报考,看能否一次就考上,不用复考。否则的话,光举子试的复考费,就能把他愁得一夜白头,筹措几年,才能攒够。
举子试在每年秋天举行,又名“秋试”,计算日子,今年的考试还有三个多月就要进行了。
问题在于,现在陈唐一穷二白,文章经义基础又不是很好,无端被老师弄了个什么“执怨”在手腕上,逼着他去考试,要是考不上,明年就要面对一大笔复考费。便等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老师呀老师,你逼我去考,好歹留一包银子给我,这样我也有钱去买多点书,或者进入潘州学院深造一番,这才好去考试啊……”
陈唐不禁腹诽道。
潘州学院是潘州最为出名的学府,秀才在里面上课进修,能够提高举子试的上榜机会。不过除非成绩名次极好的秀才,考上了“廪生”,别的人想要进学院,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学费,以及各类学杂费。
改一句话,叫“贫穷才是失败之母”!
陈唐现在很穷,给了五文钱詹阳春后,他口袋里最后几文钱,只够今天的午饭了。
讲解完毕,詹阳春微微打个稽首:“该说的,贫道都说了,书生好自为之,告辞。”
手持幡子,扬长而去。
陈唐心情烦闷,买了两包子,胡乱填了肚子,坐在摊子上,百无聊赖,心头压抑,不得舒展。干脆磨墨提笔,在黄边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通篇就一个字:愁!
写完,搁笔下来,稍稍平复下心情。
下午的翰墨街,行人更是稀疏,许久不见个人影走过。
守着摊子,陈唐昏昏入睡,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穿劲装的汉子走了过来。
赵三爷!
陈唐不认识他,却知道这位爷是有钱的主,身上的衣衫,随便一套都是上百钱的手工。他每个月都会来翰墨街逛一圈,主要是进两边的书画古玩店铺。其出手豪绰,看中的字画,不惜花钱。
不过这些,基本与陈唐无关,他叹口气,正想着是否早点收摊回家,另谋出路了。
“咦?”
那赵三爷轻咦一声,若有所觉,突然走到陈唐摊子前,目灼灼看着那幅词,赞道:“好字,好词!”
闻言,陈唐顿时精神一振,抖擞起来。
在另一个时空,他是语文老师,业余爱好就是练字画画,走走围棋之类。他学过不少名家的字:魏碑、颜体、以及毛体草书等,算是有几分造诣,在当地的业余圈子中,拿过不少奖的。
现在听赵三爷一赞,内心窃喜,表面不动声色:“多谢赞誉。”
“这幅字,我买了,多少钱!”
果然是豪客。
陈唐心中一阵挣扎,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钱,没问题。”
赵三爷非常豪爽地拿出一枚大钱,黄灿灿地递了过来。
陈唐不禁呆住,其实他只是想说“十文钱”而已,哪里想到对方竟误会成了一百钱。
难道我的字,那些另一时空的诗词,在殷国竟如此值钱?
陈唐顿时欣喜若狂,似乎找到了一条金光灿烂的致富之路。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六章:不对()
生怕对方会反悔般,陈唐赶紧接过大钱,沉甸甸地拿在手里,心花怒放。
这一幕,落在前面不远的吴函眼里,他一双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来了,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其实一百钱买幅字算不得什么,店铺里的字画,基本都是大几十钱,上百钱,甚至几百钱都有。
问题是陈唐属于街边小摊子,平时给人写信写字什么的,一次就几文钱罢了,能上到十文钱,已经顶天。
难道今天这位赵三爷被猪油蒙了心肝,失心疯了吗?
“走宝了,走宝了……”
吴函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简直如同滔滔江水,水流不息。他今天上午有事,没有来开摊,下午才来,谁知道一来到便看到了这一幕。他自以为自己的字,可比陈唐要好的。
手中紧紧抓住那枚大钱,陈唐心情激动不已。
在殷国,主要流通的有三种钱,小钱、中钱、大钱。一枚小钱就是一文钱,一枚中钱等于十文钱,一枚大钱等于一百文钱。至于金银等物,虽然也能做等价物用,但由于不成规格,每次使用都得称过,算过,还得剪开来,颇为麻烦,所以少用。
那边赵三爷如获至宝般把那幅字小心翼翼卷起来,又问道:“书生,你还能写一首新的字词不?写得好了,我照价全收。”
“能,没问题。”
陈唐忙不迭地应道,叫得急,声调都有些尖了。
作为穿越者,这些诗词笔墨,别说一首,就算十首,一百首,他都能信笔拈来,一书而就。
于是赶紧铺开纸张,提笔疾书,开篇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不用多久,这首《青玉案》便写好,就等收钱。
“咦,不对……”
赵三爷凑近来看,看了一会,脸上有失望之色:“这幅写得不好,我不要。”
“什么?”
陈唐一愣神,没想到会是这样。难道这首《青玉案》没刚才那首《丑奴儿》好?
没道理呀!
在诗词史上,《青玉案》的经典是毋庸置疑的,难不成殷国的鉴赏角度不同。
“那,那我再写首。”
陈唐一咬牙,拼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首《水调歌头》,可是一大杀器,放出去,那肯定是大杀四方,风靡四海的。
现在陈唐也不管了,多拿一百钱再说。
过不多久,长词完成,笔墨酣畅,字也是写得极好,反正不管内容还是字体水平,绝对超过第一首《丑奴儿》。
然而赵三爷看了看,沉吟片刻,摇摇头:“这一幅也不要……”
陈唐一听,顿时风中凌乱:不对,一定是哪儿不对……可问题出在哪呢?
思索无果后,只得道:“今天写不出来了。”
赵三爷很理解地道:“没事,反正你以后有写得好的,可直接拿来我庄上,我高价收。”
说着,拿着那幅《丑奴儿》转身离开,前往两边的书画铺里去了。
前面吴函见到,很激动地拍了拍胸口,暗暗道:“幸好就看中一幅字,要是买多两幅,那还得了……”
人却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陈老弟,你做了大买卖,可得请客吃饭。”
陈唐懒得理他,把摊子收好,一拱手:“我家里没米了,得早些买米回去。”
吴函眼睁睁看他走远,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吝啬鬼,得了一百钱,连顿酒菜都不肯请!”
陈唐真得去买米,买了十斤,再多的话,也不好背负回去。想了想,他又去割了两斤熟肉,花了近二十文钱,很是肉疼。
好在他身体变强壮了,背着书箧和米肉,不算吃力,出城回家。
在路上,他还在思考着赵三爷买字的怪事,忽然又想到前身之所以能够去胡家庄当塾师,靠的是一篇《悼父赋》,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些共同之处?
是字的问题?还是内容的问题,而或其他?
陈唐左思右想,一直想到了家里,仍是毫无头绪。
苏菱在里面做着针线活,看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帮忙拿东西:“不矜哥,你回来了。”
陈唐道:“嗯,赚了点钱,把米买回来了。”
“这么多!”
接过那袋米,苏菱惊喜地叫起来。
“还有肉!”
陈唐又道。
望见两片肉,少女不禁咕的一声吞了口口水:“不矜哥,你怎么买肉了?应该把钱攒下来……”
陈唐一摆手,非常大气地道:“赚钱就是为了花,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你快去做饭煮肉,我饿了。”
听到他说饿,苏菱赶紧去洗米做饭。
陈唐怕她节俭,不把肉炒完,就道:“天气闷热,把肉都煮来吃掉,不要留着,免得坏了。”
苏菱只得听他的。
这顿有肉的丰盛晚餐,两人吃得极为满足,苏菱都打起饱嗝来了。
洗了身子,天色已晚,陈唐躺倒床上,摸了摸肚子:“有肉吃的日子,真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今天有肉,是因为赚了一百钱,但明天呢?后天呢?
只怕又得吃野菜粥了……
陈唐双手枕头,叹了口气,不死心地再度梳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脉络。
执怨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他相信道士的话,只能豁出去考举子试了,反正本来也是要考的。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赚钱,提前赚到足够的钱,就能进入潘州学院进修一两个月,那样的话,考试的知识储备会增加许多,便多一些把握。
赵三爷买字的事,让陈唐看到了赚钱的希望。可惜这希望有点缥缈玄虚,无法明确具体原因。
想着想着,忽又想起另一时空的世界,怀念起那个车水马龙,物资文明颇为丰富的生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入夜,夜空明净,有一片月光从开着的窗户洒进来,落到床前,映得房间内阴暗不定。
啪!
一声脆响,晦暗中,陈唐猛地一拍大腿,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道:“我知道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番动静,把在外面睡着的苏菱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到门外来,轻轻敲门,问道:“不矜哥,不矜哥,你怎么啦?”
陈唐笑道:“阿菱,我没事,做了个梦,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苏菱闻言,放下心来,就又去睡了。
第七章:卖字()
第二天,吴函起了个大早,急奔来翰墨街,摆开摊子,上面放着两幅诗词,写得工工整整的。
这两幅字,他可是写了好久,才写到满意的效果来。
至于所书写的诗词内容,则是取自大家之作,公认的经典,一首《晚春夜》;一首《降临江》。
吴函自己虽然读了几十年书,写过不少习作,无奈才气有限,那些诗作水平马虎,不好见人。
弄好摊子,他翘首以待,暗暗期盼今天赵三爷还会来,还会被猪油蒙了心肝,花费一百钱买一幅街边字。
不过左等右等,一直见不到人。不但赵三爷,连陈唐都没来:“这家伙昨天赚了一百钱,肯定是玩耍去了,不来最好,少个人抢生意……”
……
其实陈唐早便进了州府,不过没有来翰墨街,而是打听到赵三爷的住处,直接去赵府。
在州府中,赵家为大族,家里是开镖局的,赫赫有名的“顺福镖局”,据说分局开遍天下,光镖师就有数百人,当真是家大业大。
而赵三爷三兄弟,都是练家子,武功颇为了得,高手来着。至于有多高,陈唐并无具体概念。
他心里纳闷,一个练家子,为何要买字画,难道是附庸风雅?
不对,不是那样……
来到赵府外,抬头一看,见到气派的赵家门面,果然是朱门大户,一排石阶,左右各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大门右侧,人影绰绰,起码有十数个,都是秀才模样,等在那儿不知做什么。
陈唐整一整衣装,走到门前去,对守在那的一名家丁道:“大哥好,是赵三爷叫我拿字来给他看的。”
家丁眼角一扫,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懒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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