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县尉,只算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本身的出身和定位,就注定一辈子难以有所作为。在当地上能混得风光,可出了地界,就没人当回事了。如此环境之下,早便养得老油条般的性子,最善于见风使舵——之前黄道志离任,杜望云便及时转变态度,上了新任县令陈唐的船。如今有人马杀到,他立刻再度变幻面孔,倒向杨子楚这边。
杨子楚眉头一扬:“妖魔吃人?”
杜望云赶紧把诸多命案的事禀告了。
听毕,杨子楚不动声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由始至终,本来的县衙主人陈唐一言不发,等他们交流完毕,这才缓缓开口:“敢问杨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杨子楚看向他,缓缓道:“朝廷已下旨意,说各州统领有制约州郡,便宜行事之权。陈大人,如果你要看圣旨,我可以派人去州衙抄写一份过来给你看。”
陈唐明白了,朝廷对于下面诸多州郡,已经失去了掌控。这般情况,在原本时空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发生过多次:地方割据,兵荒马乱,但又不是完全的起兵造反……
至于那圣旨真伪,早已无关重要。陈唐亦非愚忠之辈,要为王朝卖命陪葬什么的,当下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此时,杨子楚一摆手,朗声说道:“各位且散去,我有些话要与陈大人说。”
“好。”
杜望云等人赶紧离开,退了出去,就连那位杨秋雪,也起身出门,绕到后宅去了。
杨子楚看着陈唐:“陈大人,本将军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更爱惜你个人才,要委以重任。”
陈唐道:“杨将军有话请明言。”
杨子楚笑道:“爽快,陈大人,你看我那三妹如何?”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如此,我作为兄长,便将这妹妹许配给你了。”
杨子楚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唐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上人,莫可辜负。”
杨子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有婚配?”
“有,或没有,有何相干?”
“无婚配,最好不过;即使有,取消也就一句话的事。反正说定了,你娶我家三妹。你那什么心上人,便让她另觅良配吧。”
杨子楚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陈唐忍住内心愤慨:“杨将军,俗话有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一定要逼我娶亲?”
杨子楚淡然道:“不是我要逼你,是我家三妹看中你了,这是你的福气。我家妹妹喜欢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她又长得娇俏,配你绰绰有余。”
陈唐怒极而笑:“若我不从呢?”
想当初,高中探花,衣锦还乡。回到潘州时,便引得无数媒婆登门说亲,快把门槛都踏破了。就连顾学政等门第,都动了心思,要来缔结姻缘,甚至还听说,潘州大统领谭佰川的寡妇女儿,也抛了媚眼过来。不过那时候,这个天下的秩序,还算完整,很多事情至少在明面上还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陈唐作为一甲进士的功名身份,还是能让人有所尊重的,因此并未发生强迫之事。
然而始料不及,到了南服县当官后,反而碰上了。
杨子楚微微饮一口茶:“陈大人不同意也行,不过这衙门,就不用再呆了。终生大事,的确需要时间考虑。这样吧,让你想三天。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忘了告诉你,如果我那三妹发火,不高兴了。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压不住,你好自为之。”
此时,一名身穿甲胄的女兵匆匆进来,禀告道:“将军,三小姐请你到衙门后宅,她发现了一匹好马,要你过去看看。”
杨子楚哦了声:“好。”
起身就走。
陈唐脸色一变,顿时想到是胭脂马,当即也跟了上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自创()
到了后面,还没去到马厩处,就听到一阵“聿聿”的马鸣声,正是胭脂,鸣声中蕴含着不满的怒意。
陈唐不禁加快几步。
杨子楚倒是不疾不徐,扫过去一眼,不置可否。其自小便被父亲杨临鹤培养,文韬武略,皆有建树。在他看来,陈唐虽然有才学,文武双全,但毕竟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无出身背景依靠。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把陈唐拿捏得死死的。
以德服人,那是文人爱做的事;真正官场之道,不折不扣,都是以势压人。
霸道,镇压,才是官气的本质。
是以刚才在厅堂,杨子楚直接给出了选择,陈唐要么娶杨秋雪,要么便被罢官。他不相信,陈唐会舍得抛却得来不易的官帽子,而放弃成亲。
再说了,自家妹子虽然练武出身,性子泼辣,有些蛮横。但五官也算周正的,身材更不差。娶了她,还等于靠上了杨家的大树,可享荣华富贵。
其中利弊取舍,不言而喻。
至于心上人什么的,杨子楚心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概念。男人大丈夫,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儿女情长。相比起锦绣前程,别说意中人,便是妻子,也能抛弃扔开,置之不理。
到了马厩处,就见到杨秋雪正大力拉着缰绳,要把胭脂拉出来。然而这匹母马哪里肯?若非得了陈唐的号令,在衙门的时候,不许轻易显露妖异,此刻都要奔出来,扬蹄践踏对方了。
“住手!”
陈唐喝道:“杨小姐,你为何要拽我的马?”
见他来了,杨秋雪这才放手,悻悻道:“我见这马不错,便要拉出来骑一骑,怎地,你有意见?”
陈唐道:“不问而取,乃是盗贼所为。”
杨秋雪眉头一扬:“好哇,你这家伙,还没过门就想造反,竟敢骂我为贼,讨打!”
她一向任性泼辣,见陈唐忤逆自己的意思,登时便要发火。
“三妹,少说一句。”
杨子楚开口了:“我们一路奔波,有些困乏,便先去军营歇息。”
杨秋雪撒娇道:“我要住在衙门。”
杨子楚呵呵一笑:“过得两天就可搬来了,但现在,先出去吧。陈大人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杨秋雪不满地一噘嘴,但还是听从了,跟着杨子楚走了出去。
陈唐过来,伸手抚摸马头,安抚牠的情绪。胭脂喷鼻着,蹄子踏地,似乎要表达着什么。
杨氏兄妹此来,摆明便是要雀占鸠巢,只是当前并没有逼得太紧,所以才给了三天考虑的时间。但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杨子楚口口声声说珍惜人才,对于这一点,陈唐是相信的。毕竟想要成就事业,人手必不可少。
其实陈唐自从高中以来,对他伸出橄榄枝的各方势力便络绎不绝,但陈唐一直不愿意卷入那些勾心斗角当中,是以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然而人生,就是一道选择题。而且往往很多时候,你以为有不少选择,但到头来,却只得一条路可走。他忽然就想起当天詹阳春对自己说过的话:“人在官场,从来就没有多少选择,不是站在这边,就是站在那边。想要独善其身,左右逢源的,只会腹背受敌。”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陈唐也曾想过,到来南服县,勤勉理事,管治民生,做个受人爱戴的父母官。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注定只能存在于幻想当中。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然而,我很不痛快呀!
陈唐双眸掠过精光,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人。”
王默迎面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外面有着不少兵甲守着,看样子,倒像把我们囚禁着一般。”
陈唐看他一眼,忽道:“王师爷,多谢你赐予的宝剑。”
王默一愣神,不知道陈唐为何突然说起这一茬,忙道:“大人替我伸张正义,那是应该的。”
陈唐又道:“这个师爷,你恐怕当不了了。”
王默闻言,神色变幻不定,便道:“大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宾主一场,离别在即,但说无妨。”
王默便叹道:“我看这时势,颇为不妙,人生当世,将步步维艰。有些事情,忍一忍便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争一时意气。”
他说得诚恳,也确实是肺腑之言。
陈唐知道他是很能忍的,在妻子遭受精怪欺凌之下,也能忍气吞声。便伸手一拍他肩膀,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目前衙门前景未明,你留在此,反而不好,希望你明白。”
王默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这段时日大人的信任。我这便去了,回家继续读书,看还有没有机会考取功名。”
师爷幕僚之类,与为官者之间属于私人的雇佣关系,所领钱粮,也是由为官者发放,不归朝廷编制。而今陈唐面临困局,对于别的事物无法兼顾,于是便将王默遣散。而王默说回去读书,继续考功名,陈唐却知道,这条路已经断了。起码在这十数年间,再无可能。不过摆在王默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是以陈唐没有说打击他的话,人活着,能心存一份盼头,才能生活得坚强。
送走王默,陈唐又叫过长随阿来,吩咐他启程,前往宁州府与阿宝汇合。
阿来不明所以,但他对于公子的话言听计从,并未多问。临走前,陈唐又写了一封信,让阿来带着,见到阿宝时,让其观看,便知怎么做了。
先是王默,然后到阿来,这是陈唐在力所能及之下,对身边人所作出的一种妥当安排,也是让自己减少后顾之忧。当日他让苏菱等人跟随燕还丹走,正是一种未雨绸缪般的算计。至于别的事,诸人到了外面,命运如何,就由不得陈唐来掌控了。
守在衙门的人马,接受的命令是密切关注陈唐去向,对于别的人,倒不是很在意。毕竟现在明面上,彼此还没有开撕,闹出什么来。表面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返回房间,陈唐静不下心,接连写了好几幅字。心神不定,笔墨散乱,不堪入目。又想闭目养神,调养气息,仍是无果。他只觉得内心烦躁,仿佛有一团火憋屈在里头。回想上任以来,在官场上的遭遇,便如同鸟儿被困笼子之内,所作所为,皆不得痛快。总有着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樊笼,在身边围拢住。如罗网,若栏栅,而他在其中,正是一只要等待招安,接受委屈的困兽。
想得烦闷了,陈唐便去练功房,不管什么先是演练了一通《九极技》,全力施展开来,似乎要把内心的憋闷全部发泄出去。
呼呼呼!
拳劲呼啸,气息飞扬。
砰砰砰!
每一次蹬踏,坚实的地板都被踩出一片片蜘蛛网般的裂痕。过得一阵,偌大的房间地板,再无一处完好。
不知挥舞了多久,当最后一滴气息消耗完毕,陈唐噼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很快便湿透了。
练功房内开始昏暗,应该是到了傍晚时分。
陈唐饥肠辘辘,又困有乏,但他不愿意动弹,就想一直躺在这里的地上,直到永远。
又过了好一阵,有光亮从窗户洒进。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洁。
月光落在陈唐的面门上,很柔和,并不刺眼。
在一刹那,他莫名地便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若有所悟,猛地跳起,拿过放在一边的断玉剑,拔剑出鞘,口中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月渐上中天,偌大衙门一片静谧。
忽然间,在后宅位置,有轰然巨响。但见陈唐从练功房中破门而出,手持长剑,眉目带笑,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口中吟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第两百四十九章:破釜()
轰然声响,惊动开来。嗖嗖嗖的,数道人影出现,有负责守夜的衙役,也有驻扎在衙门监视的兵甲。他们抬头看见持剑而立的陈唐,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陈唐目光一扫,淡然道:“正在练武,你们退下吧。”
衙役闻言,施个礼,立刻离开了。但那数名兵甲,却显露出桀骜之意,一个个目光不善地看过来,似乎恼怒陈唐折腾出这番动静,把他们给惊扰了。
陈唐一笑:“尔等耳朵聋了?”
“你?”
其中一军汉,登时怒气冲冲。
“我们走。”
旁边的兵甲将他拉住,免得事态激发。他们接受的命令,是监视陈唐。不管怎么说,陈唐现在还是南服县的县令,加上探花功名的加持,从六品的官。而且是被杨秋雪看中的男人,与之发生冲突,并不明智。
“不过是个兔儿爷,逞什么威风……”
那军汉忍不住嘟嚷了句。
“嘿嘿,三小姐就是图个新鲜。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回了。等玩弄厌了,打得一身伤,就扔到外面喂狗了。”
又一个兵甲说道。
他们乃是杨氏心腹家兵,知道不少情况,对于自家小姐的特殊嗜好,颇为熟悉。其实在宁州府,杨秋雪的作风在圈子内亦非秘密。用她的话说:既然男人能够玩弄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玩弄男人?
此言显得有些惊世骇俗,招惹不少非议。
这些兵甲知道小姐的口味,又一向骄横惯了,对于陈唐也不甚了解。其实在行伍当中,不管对于江湖人士,还是所谓文武双全的读书人,都有些瞧不起。觉得那些武功华而不实。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能见真章。
陈唐不理会他们,转身返回练功房。房门已毁,里头更是多处破烂,坑坑洼洼的,似乎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盘膝坐下,横剑于膝上。
他先前满腹愤懑,有怒气腾腾,便全力施展《九极技》,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人在某种极受压抑的情况之下,从而激发了一种意志。于是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得到一招剑法。
这一式剑,有刚烈之意,一往无前。
“那么,就命名为‘破釜’吧。”
陈唐喃喃说道。
当日与燕还丹论武,燕还丹便指出了陈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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