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舰上官兵,都以“主教大人”为“黎塞留主教号”的昵称。
纪尧姆略略放下了点儿心,他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就着汽灯的光芒,眯着眼,看清楚了凌晨三点三刻。
他娘的!这正是一天之内,一支舰队最疲倦、警惕性最弱的时候!
中国佬还真是会拣时间啊!
他合上表盖,正要继续发问,对面遥遥一声闷响,黑暗中,火光闪烁,紧接着,炮弹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敌舰再次发炮了!
炮弹几乎是擦着“黎塞留主教号”中桅桅盘的边缘飞了过去,击中了后头的峭壁,碎石飞迸,落在舰体左侧的水面上,激起了一大片的浪花。
峭壁上的一株灌木燃烧起来,黑暗之中,有如火炬,十分醒目。
好!纪尧姆心想,没什么不对劲儿的了对面的这位,就是来袭的敌舰!
事实上,还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滴。
纪将军并未去想,敌舰的第一炮同第二炮之间,为什么隔了介许久呢?中国人的手脚,就介么慢吗?
惊天动地的炮声中,信号兵奉命奔向舰艉,向“黎塞留主教号”右侧的三等巡洋舰“克洛诺斯号”打出灯号:“敌舰在你右前方十一点至十一点半方向!”
同时,“黎塞留主教号”拉响了汽笛。
黑暗之中,旗语派不上用场,友舰之间的联系,依靠灯号;不过,目下,黑暗之外,还有浓雾,而且,“黎塞留主教号”的右舷炮全线开放,硝烟弥漫,火光不断,障目的因素太多了,灯号可能为“克洛诺斯号”忽略,因此,要辅之以汽笛,意思是:喂!我在跟你说话呢!留心听着!
很快,“克洛诺斯号”亦以汽笛和灯号回应“收到!敌舰在我右前方十一点至十一点半方向!”
紧接着,“克洛诺斯号”的右舷炮一一怒吼起来“克洛诺斯号”也加入战团了!
就在这时,敌舰的方向传出一连串爆响,紧接着,黑暗中,一大团火焰升腾而起这是被击中要害了!或者弹药库!或者锅炉舱!
“黎塞留主教号”上,欢呼声起此彼伏。
有人还想:他娘的!“克洛诺斯号”一上场,敌舰就被击中要害了黑暗之中,也搞不清楚,这一炮,到底是俺们“主教大人”打出去的?还是“克洛诺斯号”打出去的?战后叙功,这一炮,到底该归到谁的头上涅?
火光大盛,即便在黑暗和浓雾之中,敌舰的轮廓,亦隐约可见这是一条大舰呢!不比“黎塞留主教号”小呢!
这份功劳,可是不小呢!
可是,纪尧姆的心中,那种“好像啥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
对了,明白哪儿“不对劲儿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根据隐约的轮廓,这条敌舰,似乎是舰艏朝澳口,舰艉朝岛心,正以左舷炮同“黎塞留主教号”和“克洛诺斯号”对轰,可是,它自湾外入“后澳”,不应该是舰艏朝岛心,舰艉朝澳口,以右舷炮袭我吗?
总不成,进澳之后,这条敌舰,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头?而我们一直都没有发觉?
呃……
没等他想明白,便遥遥看见,敌舰的左侧,隐约有火光跃动不会看错,那是炮弹出膛的火光!
炮声随之响起,继之而至的,是炮弹破空的尖啸声。
咦!居然不止一条敌舰?
而且,听声儿,这门炮,口径并不算小至少有一百四十毫米吧!也即是说,这条敌舰的吨位,亦不算太小就算比不上“黎塞留主教号”,不过,较之“克洛诺斯号”,小不了多少!
两条大吨位的舰船,是如何同时或一前一后?偷入“后澳”的?
太不可思议了!
纪尧姆还在“不可思议”,“黎塞留主教号”猛然一震,若不是纪将军握紧了舰桥的栏杆,必定站立不住,一跤跌倒一枚炮弹击破了“黎塞留主教号”的右舷,钻进了舰体,弹着点正正在舰桥的正下方。
幸好,弹着点略高,未及水线;也幸好,弹着点只是“略高”若再高一点,便可能击中舰桥了。
另外,这是一枚实心弹,若是开花弹的话,在舰体内部爆炸,会对“黎塞留主教号”造成更严重的破坏,包括可能影响舰桥的牢固性。
纪尧姆正在庆幸,“黎塞留主教号”又是猛然一震又他娘的中弹了!
这一炮,还是一枚实心弹,而无巧不巧,同方才的那一炮,弹着点几乎是重叠的,只略高了一点点炮弹击破舷墙之后,继续飞行,将舰桥的梯子,打的粉碎。
舰桥另有支撑,并未坍塌,但猛烈摇晃,纪尧姆手一松,脚一软,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跌倒,从梯口翻了出去。
舰桥并不算高,高个子从舰桥下过,还得猫一猫腰,兼之甲板为柚木铺就,有一定的弹性,正常情形下,从舰桥上失足跌下,也就崴一崴脚,不至于就把人摔坏了。
可是,舰桥的后头,就是烟囱,纪将军的手脚不灵便,运气也不大好,一头撞上了烟囱的基座,“咚”的一下,虽然戴着“铜盆帽”,也还是当即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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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自相残杀()
不晓得过了多久,天黑地暗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光芒,光芒迅速扩大,同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打起了转儿。
深渊迎面扑来。
海水冲入口鼻,强烈的刺激使纪尧姆清醒——不,只好说“苏醒”——过来了。
载沉载浮,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我咋就到了海里了呢?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了——我他娘的就是掉到海里了!——这不是梦!
波涛汹涌,纪尧姆服役海军数十年,水性甚佳,却也几乎不能自己。
怎么,起风了吗?
那么……雾散了?
他的视野,以水面为分界,上下变幻不定,昏暗之中,火光、人影,亦是载沉载浮,变幻不定。
嗯?水里头,咋介么多人啊?
他们好像在大喊大叫——都在嚷嚷些啥子呀?
纪尧姆努力踩水,眼角余光之中,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正缓缓倾斜,没入水中。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铺天盖地般的大家伙,是——“黎塞留主教号”!
脑子里“轰”的一声——“主教大人”要沉没了?!
而波涛汹涌,非因起风,乃海水为沉没中的“黎塞留主教号”所激而致!
得赶紧往外游!不然的话,极可能被这个大家伙激起的漩涡吸进去!
纪尧姆来不及震惊了,奋臂划水,向前游去,长长的指挥刀不断的拍打着大腿——真他娘的碍事儿!
他停了下来,摸索着去解自己的“武装带”。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截粗大的圆木——那是一截断裂的横桁——横在面前,波涛汹涌,往前一举,纪尧姆欲下潜闪避,却已来不及了,刚吸了半口气,便“砰”一下,撞个正着,眼前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
*
尼斯海滩,阳光明媚。
一幢白色别墅的游廊下,纪尧姆仰靠在一张藤躺椅上,极目蔚蓝的大海,轻风拂面,惬意非常。
悠游林下,岁月静好。
嗯,有些口渴了,他向案几上的鸡尾酒杯伸出手去,就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如山的海啸拔地而起,将整片海滩连同纪尧姆和他的白色别墅,一起送上了半空。
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纪尧姆猛烈的咳嗽着,吐出了一大口海水。
隐隐约约,有人在惊喜的喊叫,“将军醒过来了!将军醒过来了!”
纪尧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景象模糊,但是,可以确定——
不是尼斯,还是……马祖。
梦中的“阳光明媚”,也只是……天亮了。
靠。
纪尧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艇里——救生艇?
“将军!将军!”
一张脸俯了下来,但面目依旧模糊。
“您觉得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咕嘟”一下,纪尧姆将嘴里的一小口残存的海水吐了出去,勉强做了个“听的到”的手势。
“太好了!将军!上帝保佑您!”
纪尧姆喘了口大气,哑着嗓子说道,“扶我……起来。”
“是!”
纪尧姆被搀了起来,背靠着艇舷坐着,再咳嗽了好几声,才最终平静下来。
雾气之中,周围的海面上,一片狼藉,无数物件载沉载浮,小艇们——大多数为划艇,也有几条蒸汽舢板——往来穿梭,呼叫不止。
纪尧姆抬起头,雾气虽浓,却还是看的见,不远处,几根桅杆,一截烟囱,伸出水面。
他的心,猛地一紧,那是——“主教大人”?
硝烟还没完全散去,咸腥的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焦糊味儿。
“这个雾,”纪尧姆呻吟了一声,“好像……更浓了些?”
“啊?哦,不!将军,雾气……基本上已经散去了呀!”
“啊?那,为什么……我看出去……模模糊糊的?”
那张脸凑了上来,纪尧姆本能的往后一躲——当然是躲不开的,后面就是艇舷;接着,两根手指翻开了他的眼皮。
娘的……这是做什么?
“将军,”那人松开了手,“我认为,因为撞击和溺水,您的视神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心!这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的现象,四十八小时后——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您的视力,就会慢慢的开始恢复正常了!”
顿一顿,“嗯,或许,会留下一点儿后遗症——譬如,昏眩什么的;不过,还是请您放心——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的!”
“你是——”
“我叫艾克托尔,是‘射手座号’的医务官。”
“射手座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两条机帆快船之一。
纪尧姆微微透了口气,“谢谢你,艾克。”
“不客气,将军!”艾克托尔说道,“您没受什么重伤,我非常高兴!”
“艾克”是“艾克托尔”的昵称。
沉默片刻,纪尧姆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几点?中国人……什么时候走的?”
“没有中国人!将军!没有中国人!”
“啊?什么意思?”
“没有中国人!”艾克托尔的话里,已带出了哭音,“由头至尾,都是——我们自己和自己打!”
“你说什么?!”
“‘阿米林号’对‘黎塞留主教号’开炮,‘黎塞留主教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克洛诺斯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卡戎号’又对‘克洛诺斯号’开炮……就是这样,将军!整个晚上,我们都在自己打自己!”
“什、么?!”
“卡戎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三条三等巡洋舰之一,同另一条三等巡洋舰“克洛诺斯号”一样,亦是以希腊神祗命名——克洛诺斯为宙斯之父,二代神王;卡戎则为冥河渡神。
另,“卡戎号”泊在“阿米林号”的左手边。
纪尧姆的脑子里,“轰轰”作响,乱成一团,呆了半响,颤声说道,“怎么可能?!”
“确实太不可思议了!将军!”艾克托尔说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就是一直在自相……残杀!”
顿一顿,“至于中国人——由头至尾,我们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一条中国船!”
“自相残杀?……你是说,泊在港湾东部的舰只,同……泊在港湾西部的舰只,一直在……彼此对轰?”
“是的!将军!就是这么回事儿!”
哗啦啦,纪尧姆将军的三观,再一次碎掉了,而且,较之听到“第一批次”全军覆没之时,碎的更加彻底些。
*
第二百零八章 祸不单行()
纪尧姆将军的天地,再一次旋转起来。
不过,这一回,不是做梦乃血压急剧升高所致也。
“将军!将军!”
艾克托尔焦急的喊声,忽远、忽近。
过了好一会儿,纪尧姆才恢复了正常,他喘了口气,做了个“我没事”的手势,可是,一时之间,还是说不说话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好像啥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的感觉原来如此啊!
事实证明,自己对于“敌舰”何以艏北艉南的疑惑不为无因所谓“敌舰”,原来就是“阿米林号”啊!
“阿米林号”当然是舰艏朝澳口,舰艉朝岛心,即艏北艉南了!
可是布尔热中校疯了吗?他为什么要对“黎塞留主教号”开炮?
不可能啊!布尔热中校不可能疯啊!他看上去,比我和莫奴里都要镇定呢!
他还劝我不必太过紧张,说什么……嗯,“将军未免过虑了”、“大雾天气,敌我共险,浓雾之中,中国舰队,正常航行都未必做的到,何谈‘悄悄掩至、突然攻击’”,云云。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走火?
“阿米林号”上的哪个炮手,过于紧张,不小心拉响了牵索?
可是
牵索不比扳机,必成年男子猛力去拉,方能扯动,哪儿那么容易“走火”?
枪支走火寻常事,大炮“走火”,几乎闻所未闻!
唉,个中缘由,只有见到了布尔热,当面询问清楚了……
可是,布尔热,他还……在吗?
纪尧姆想起了那个景象黑暗中,“敌舰”传出一连串爆响,紧接着,一大团火焰升腾而起。
这是被击中要害了或者弹药库,或者锅炉舱。
因此
莫说布尔热了,就是“阿米林号”还在吗?
纪尧姆的心抽紧了,血液一阵阵的往头上涌,嘴巴里,好像咬破了一个黄连般苦涩。
他好不容易再一次缓过劲儿来,哑声问道,“布尔热中校……呃,我是说,目下,各舰的情况,怎么样啊?”
艾克托尔的声音里,再一次带出了哭音,“很不乐观!将军!很不乐观!”
顿一顿,“‘阿米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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