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北宁大捷”的好消息,也传进了颐和园。
玉澜堂。
母后皇太后刚刚午憩醒来,人还在床上,喜儿就进来了,“主子,孟敬忠说,朝内北小街的‘简报’——‘号外’到了。”
慈安微微一怔。
“舆闻简报”凡初一、凡十五由朝内北小街送呈颐和园,供两位皇太后御览,今儿个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则此“简报”便属于“号外”——这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了。
关于“舆闻简报”,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一百三十七章《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双两好》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不等喜儿过来服侍,慈安便一边儿自个儿下床趿鞋,一边儿伸出手去,“赶快着——拿进来!”
“简报”很长,却只说了一件事,而慈安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眉花眼笑了,“哎哟!好啊!”
*
第三十八章 人美如画()
喜儿、孟敬忠等人,立即放下心来。
颐和园僻处城西,消息远不如在宫里头的时候灵便,四九城虽已因“北宁大捷”沸沸扬扬了,颐和园这儿却还一无所知;而朝内北小街既呈送“号外”,便一定是出了大事,看信差的神气,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儿,可是,不知究竟,到底放不下心。
于是,喜儿、孟敬忠以及屋内的其他宫女,一起请下安去,“给主子叩喜!”
慈安笑道,“你们晓得啥事儿吗?就叩喜?”
“不管啥事儿,”喜儿笑道,“反正,瞅您老人家的神气,准定是大好事儿!”
“你个小蹄子倒机灵!嗯,确实是大好事儿——咱们在越南打了大胜仗了!”
“啊!……”
于是,个个喜笑颜开了。
这一次,是真高兴——别的不说,遇到这种事儿,母后皇太后一定是要放赏滴。
“好了,”慈安从床边儿站起身来,“赶紧过‘那边儿’去吧!”
说罢,往外就走。
“那边儿”,指的是乐寿堂。
颐和园在城西,朝内北小街在东城,送“舆闻简报”的信差,一定是打东宫门进颐和园,玉澜堂在东,乐寿堂在西,因此,“舆闻简报”都是送到玉澜堂,然后,再由慈安转慈禧的。
玉澜堂、乐寿堂,一墙之隔,几乎等于“同一个屋檐下”,因此,不论玉澜堂、还是乐寿堂,都以“那边儿”指代对方,原先的“东边儿”、“西边儿”的叫法,在颐和园这儿,已经不拿来指代两宫皇太后的寝宫了,其含义,只限于代指两宫皇太后本尊。
“哎,哎!”喜儿连忙张手,止住了慈安,“我说,您老人家就这么着过‘那边儿’去啊?”
慈安略一想,不由哑然失笑,站住了脚。
自己午困方醒,非但没有梳妆,就连大衣服都还只是披着呢!
喜儿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边儿赶紧替慈安拾掇,一边儿嘟嘟囔囔的抱怨,“您老人家行行好,就当是给奴婢一个小面子——别总是这么伶伶俐俐的跑来跑去的!”
顿一顿,“‘那边儿’的人看在眼里,当然不敢笑话您老人家,可是,会笑话我们做下人的不会服侍啊!”
再一顿,“您看啊,‘西边儿’哪一次过咱们这边儿来,不是认认真真捯饬过的?——说句实在话,咱们生的……一点儿不比她差!在这上头输了给她……太吃亏了!”
颐和园是没有任何“外人”进来的,寝宫则更加“清净”,慈安的天性,本就厌繁喜简,入跸之后,适得其所,除了到佛香阁进香,不能不“大妆”,以示礼敬;其余时候,衣容上的一切繁琐修饰,尽皆捐弃,有的时候,将一头长长的秀发,往脑后松松的一拢,连发髻都不梳一个,一抬脚,就过“那边儿”去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放飞自我”啦。
“什么‘生’啊、‘熟’啊的?”慈安白了喜儿一眼,“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西边儿’……人生的本来就俊!用得着什么‘捯饬’不‘捯饬’的?”
喜儿“嘻嘻”一笑,“‘西边儿’用不用的着‘捯饬’,奴婢说不好;不过,她过咱们这边儿来之前,一定是‘捯饬’过的——这一层,奴婢虽然眼拙,可还是看得出来的。”
顿一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真有人就不‘捯饬’,也一样的俊呢!哎,我说的不是‘西边儿’,是主子您呐!自打搬到颐和园这儿,主子您……哎,脸蛋儿呀、手呀、脚呀……全身上下,哪儿哪儿,白的愈白……红的愈红!奴婢瞅着,心里头都痒……嘻嘻!”
慈安脸上一红,想骂,却不晓得该如何措辞?滞了一滞,“你个小蹄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手脚麻利着点儿!”
脑海中却冒出一个念头:“他”瞅着……又会如何呢?
心跳不由得快了,脸上也不由更加的红了。
喜儿眼尖,镜中的母后皇太后的异样,并未逃过她的眼睛,不过,她不比婉贵妃的银锁,说话做事,都是有分寸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会说过头儿,因此,并不“乘胜追击”,只笑一笑,应一声“是!”然后说道:
“其实呢,捯饬也好,不捯饬也好,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人……嗯,颐和园这儿,可不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还有,”喜儿手上的动作麻利异常,嘴里却是不肯停了下来,“正经的美人儿,不都是……哎,王爷的那句话咋说的?对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慈安心头,又是一跳,轻轻啐了一口,“我看,你才是‘正经的美人儿’!你不但是‘正经的美人儿’,还是‘正经的才人儿’!——都能出口成章了!”
“奴婢是……‘近朱者赤’嘛!”
喜儿嘻嘻一笑,退后一步,“好了!齐活儿了!主子可以起驾了!”
慈安看着镜中那张红云淡染的美丽的面庞,微微透了口气,将心跳平复下来,站起身来,“走吧!”
*
*
进了垂花门,走过乐寿堂的东跨院,还没走出东便殿“润壁怀山”的门洞,便遥遥看见,正殿的院子里,高大的西府海棠树下,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于光影错落之中,亭亭玉立。
看见慈安一行过来了,少女立即满面堆笑,娉娉婷婷的迎了上来。
“哎,哎!”慈安摇着手,声音中透着惊喜,“你先站在那儿,别动!”
少女微微一怔,站住了,不过,脸上笑意不减。
慈安转过头,对喜儿说道,“你们看!这个天儿,蓝盈盈的;这个花儿,红艳艳的;这个叶子,翠生生的;这个衫子,嫩黄嫩黄的;这个人儿——哎,说什么‘正经的美人儿’,这才是‘正经的美人儿’呢!”
顿一顿,“我的嘴笨,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哎,你们说,这个天儿、这个花儿、这个树、这个衫子、这个人儿,拢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副画儿?——只怕,如意馆的画工,还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画儿来呢!”
如意馆位于紫禁城的北五所,是皇家画师们的直房。
喜儿的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意,不过,对于少女的美貌,她还是服气的,于是笑着说道:“主子说的是!还真是——愈看愈像一幅画儿呢!”
慈安招了招手,“高子,来!”
少女上前,袅袅娜娜的请下安去,“高子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这个少女,就是楠本稻的女儿,楠本高子。
*
第三十九章 恭喜!恭喜!()
慈禧软硬兼施,从关卓凡那儿,将楠本高子“要”了过来,台面上,她是两宫皇太后共同的近侍,并不分“这边儿”、“那边儿”,可是,因为其进宫之始作俑者是圣母皇太后,人又是住在乐寿堂的,因此,宫里头的人,都将其视作“西边儿”的私人——也包括“西边儿”自个儿。
不过,楠本高子的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诰封,名义上,同玉儿、喜儿一样,都是“女官”,但实际上,就工作内容,两宫皇太后的起居,她虽也需兼及,但并非其主要责任,她的角色,更像是两宫皇太后的一个“小清客”。
慈安一只手搁在喜儿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起来,起来!”
高子站起身来,就势从另一侧搀住了母后皇太后。
慈安微微的偏着头,看着高子,又“啧啧”的赞叹了几声,说道,“这幅画儿,可得画了下来!”
顿一顿,“不过,不能指望如意馆——咱们那些画师,画的那些个美人儿,左右都是一个模样,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没意思——孟敬忠!”
孟敬忠赶紧踏上一步,“奴才在!”
“记住了——跟‘管理局’说一声儿,就说我说的,叫他们找一个靠谱儿的西洋画师过来——嗯,我要给高子画个像!”
“是,遵懿旨!”
“管理局”,即“颐和园管理局”,由辅政王做王大臣的。
高子心下微觉不安,低声说道,“这……奴婢怎么当得起?”
“嗐,”慈安说道,“这不干当不当的起的事儿——画好了,我们姐儿俩自个儿收着!”
顿一顿,“嗯,画两幅——一幅呢,就着这身儿嫩黄衫子;另一幅,嗯,着‘和服’——也怪好看的!”
再一顿,“两幅——我们姐儿俩一人一幅——正正好!”
好了,高子也不能再说啥了,这个事儿,就介么定了。
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玉儿已经自正殿之内,降阶相迎,未等玉儿行礼,慈安便含笑说道,“哟!玉待诏!恭喜!恭喜啊!”
前文有过介绍,玉儿已经指了婚,慈禧却一直不放她出宫,叫人家一直过不了门儿,于是,为了补偿,也为了笼络,便给她加了一个“女官”的“顶衔”——“待诏”;不过,除了王爵之外,君上称呼臣下,绝没有带上衔头的,则慈安喊玉儿“待诏”,纯属开她的玩笑,而但凡母后皇太后开这样子的玩笑,便说明她老人家心境极好。
只是,“待诏”也罢了,这“恭喜、恭喜”,从何说起啊?
玉儿固然一头雾水,喜儿也是听的一怔,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哎,还真是要恭喜玉儿呢!
越南打了大胜仗——哎,越南前线的主将,不就是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吗?
一念及此,喜儿不由的感慨了!
同时,一股浓浓的酸意,不可抑制的袭上了心头。
她和玉儿情同姊妹,同时,姐儿俩的境遇也很相像——都是皇太后的头号心腹,都是年纪到了,却还没有放出宫去。玉儿是“西边儿”不肯放人,她呢,是感戴于母后皇太后的恩德,情愿耽误自己的青春,再多服侍主子两年。
当然,也谈不上真正的“耽误”,她这样做,回报非常丰厚——到时候,母后皇太后一定尽心竭力,替她指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另一方面,她自身的条件——出身不低,样貌不俗,更重要的,做过母后皇太后宫中多年的“首席女官”,乐意跟她们家结亲的,不在少数,因此,终身大事必定是无虞的。
可是,再怎么“称心如意”,再怎么“无虞”,也没法儿跟玉儿相提并论了!
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目下已经是“五等封”了,待到打败了法国人,怕不要封个……伯爵?
那就和曾中堂、李中堂、左中堂他们一样一样的了!正经的……“社稷之臣”了!
玉儿呢,便是正经的“一品夫人”了!
哎,还不止!——伯爵是“超品”;“伯爵夫人”……那是个什么品级啊?
呃……还真不晓得呢。
伯爵啊!……唉,哪个上三旗的子弟比得了?哪个侍卫——哪怕是头等侍卫——比得了啊?
唉!亏自己还心心念念的要嫁个上三旗的子弟,要嫁个……“头等虾”什么的呢!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面上神色,怔忪不定。
玉儿留意到了喜儿的异样,奇怪的乜了她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视线随即回到慈安身上,请下安去。
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母后皇太后是愈来愈诙谐了!专门儿拿我们做奴婢的来取笑!可叫我怎么当得起?——这不折我的阳寿吗?”
“这一回,可不是拿你来取笑!”慈安笑意盈盈的,“是真的有大好的事儿——一会儿你就晓得了!”
此时,喜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对玉儿挤了挤眼睛。
玉儿心中奇怪,但也无暇多想,“奴婢带路——母后皇太后仔细脚下。”
“起来了?”
慈安这话没头没尾的,但玉儿自然晓得母后皇太后问的是什么。
“是,刚刚起来——正梳着头呢。”
进了寝卧,果见慈禧坐在梳妆台前,李莲英正在替她梳头。
母后皇太后进来了,别的宫女,都请下安去,唯有李莲英,手上的活计不能停,只能哈一哈腰,以示礼敬。
慈禧更加连头都不转过来,只是说一声,“姐姐来啦?”
入跸颐和园之后,姐妹俩一墙之隔,“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往来,早就脱略礼仪了——慈禧若过玉澜堂,慈安也是如此的。
早有人在慈禧身旁摆下一张锦袱的软椅,慈安坐了下来,把“舆闻简报”递了过去,“你看!好消息呢!”
慈禧接过,一眼扫过,明眸之中,粲然生辉,不过,倒不是特别意外的样子,更没有像慈安那般大惊小怪,只是细细的看了下去。
看过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由头至尾,再看一遍。
这个过程中,寝卧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出大气儿,就是慈安,也一声不响,生怕打搅了慈禧的思路,梳头的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在此,慈安、慈禧两人的差异,就明明白白了:
对于“北宁大捷”,慈安关心的,是结果;而慈禧,结果之外,更关心战役、战斗的过程。
当然,慈安就有心“关心战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