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相争,一举一动,皆充斥意气,剑鸣铿然于夜空之下,回转方圆,巍巍高峰,独此声响激荡虚空。
气鸣、剑音、还有不时响起的高昂呼喝在峰顶回荡不休,交战中人尚且不觉,一边旁观者,只消功力稍差,势必便气血腾腾,身体发僵,战战心惊,纵然一些一流高手也不好受,不得已只能不断移步后趋,以图安稳,倒是让这战场又广大上几分!
面具之下,凌珊神情沉肃,行剑走势应变之余,心中亦不由为之敬叹!
只有真正交手之后,才能深切感受到天南神剑的确无愧神剑其名。
燕天南此刻剑势纵横开阖,雄霸无双,每一招俱含千钧神力、无匹锋芒,足可震裂苍穹乾坤,她纵精于东来之妙,却始终难取一丝一毫的胜机,无合剑意,自然欲聚强势登于极而不得,道初第二剑难出,初时尚且能平分秋色,三十招后,便无奈渐趋下风,失却奋勇进击之力,只有在招架之间,寻求间隙与胜机!
好在每一次碰撞交击,造化神功便自行运转,不断取剑上传来的劲力与身外虚空之中游离的意气为己用,以补自身亏损,而此外,燕天南亦负内伤,真气行经走脉时,先就弱势三分,难竟全力,霸剑之威,难全极致,才能让她虽处守势、弱势,却犹能一直不败。只消两个原因失却其一,她便绝难坚持太久。
而亦因有此两个因由,目前最稳妥之法,便是打消耗战。
人力不可能无穷,施展如此强霸剑术,必然极损内力,燕天南内功再强,也必有至尽之时,而她则依托造化之功,在对手气竭之前,便无惧内力损耗,此消彼长,她只要稳扎稳打,时间一长,燕天南声势必弱,那便是反击之机,决胜犹可期!
只是,此法纵然能得九成胜机,实不为她所喜!
不是如此不够磊落,她也从不是行事追求光明正大之人,而是太拖泥带水,太不干脆,艰难取胜,与强势碾压对手的感觉,实在相去甚远!
她不由有些想念起岁寒三友来了!
和他们打,就不必花太大精力,那样的对决,才叫舒坦!
可惜师姐给了一个许胜不许败的命令,否则便直接认输了,也省了大晚上在这浪费力气!
百余招后,燕天南忽一剑格退凌珊,却不追击,只铁剑一划,锋指大地,蹙眉望来,道:“且慢!”
凌珊道:“怎么?不想打了吗?”
燕天南沉声道:“这般下去,打到天亮也未必能分出胜负,我看你应也有剑势未用处,便用出你最强的剑式,一招分胜吧!”
他师承天底下最古老的门派,门中典籍无数,所知甚多,他亦因此对当世各派剑法都有所了解,先前一交手,便认出凌珊所用的,乃是华山失传多年的东来剑法。
虽说凌珊自领悟意剑之境后,下境十二形剑便已然脱出原本固有的形式,不再拘泥于外招,起手运剑,皆随心意所向,变式无穷,但多年习惯不可能一朝尽数改变,若遇上领教过十二形剑之招,亦眼力高明之辈,还是能看出其间相似之处,燕天南就是如此。
他毕生之志,便是脱出先辈武道的樊笼,走出自己的道路。虽在旁人看来,这无异于异想天开,不成先天,也敢妄想自成武道?但他深知这绝非妄想,大奉之前的江湖,武者自大周天圆满武息通贯周身那一刻开始,便有了明悟自我武道的资格,他燕天南难道就逊色古人?
正因此故,他自出江湖十年,一直寻剑术高手对决之举,虽不乏享受与人交手时酣畅淋漓的快意之因,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希望在交手过程之中,领略对手剑气剑意,以此完善自身剑道。
今夜凌珊除了最初那一剑的确惊艳,此后的剑术虽妙,但至少有一半,他十年前便在凌不乱手上领教过,对今日的他已然无大用!
相较而言,他对于东来上境——九重意剑十分感兴趣,他虽不清楚这其中具体门道,却也知道,那是九种蕴含不同神意的剑势,先前那第一剑,应便算其一,但还有八势,若不领教,这便如入宝山空手回,怎能心甘?
这才迫切希望凌珊能使出更强剑术,再不济,也将方才那一剑在来上几趟!
凌珊暗自翻起白眼,腹诽不已,当我不想用啊?若非现在用不出,早收拾你了!却摆谱道:“该到用时,自会用出,继续打就是,燕大侠何必心急?”
燕天南不由蹙眉,正要说话,忽然不知多远之外,一支火箭直穿云霄,化作一抹烟花,长燃夜空数十息,方才消逝!
紧接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钟声远远传来。
而无论火箭烟花,亦或钟鸣,皆来于衡山剑派山门所在的回雁峰方向!
燕天南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一幕,凌珊同样见闻,衡山剑派的人,在场的武林人士,基本都发现了!
顿时哗然,这是衡山剑派的求救信号!
174。漫漫夜空琴音绕()
“不好!”
远天求援信号一出,衡山剑派掌门莫大恶顿时神色剧变,知事态紧急,顾不上细想敌人怎会有胆选在这种诸派齐聚衡山的时候对本派下手,更不敢片刻耽误,立便跳下祝融祠屋顶,朝四周拱手一圈,提气出声请求道:“在场诸位朋友,敝派遭逢大变,还请诸位能前去出手一助!”
钟鸣,是衡山剑派召集散居山中各峰以及山脚衡山镇内的弟子的信号,烟火,则是在此基础上,另再向外求援的信号。而若两者俱在,则代表衡山剑派正遭逢灭门大祸,十万火急,恳求四方所有能发现信号的武林同道前去营救,衡山剑派数百年,这种情形也不过出现过两次罢了,皆是灭派危机。
目前回雁峰上,尚有衡山七剑中的三人坐镇,不入七剑之列,却仍属“大”字辈的师弟师妹们也还有八九人,此外,后山更隐居着一位衡山剑派“上”字辈硕果仅存的师叔,可谓实力雄厚,当下却仍发出这样的双重信号,敌人势强可想而知,莫大恶才果断向齐聚祝融峰上的诸派求援!
五岳剑派互为同盟,此时此刻,衡山遭逢大难,别说衡山掌门都亲口相求了,纵无此求,其余四派也断不可能坐视,当下华山、嵩山、恒山以及泰山四派主事人立即响应。
而如武当少林等派,与衡山剑派虽无同盟之情,却有同列天下正道之谊,此时这信号是向所有武林同道求助,不存门户之见,他们既遇上了,便自然不会有何推脱。
在场几个大派都第一时间答应前去援助!
而就在莫大恶向诸派邀拳之际,下方大广场上,燕天南叹了口气,望向凌珊提议道:“凌……幽姑娘,今日对决,暂且押后如何?”
显然亦是有心前去相助衡山剑派!
凌珊还兼着华山掌门之女的身份,虽现在无外人清楚这点,但悠关衡山生死存亡之事也不好袖手,至少是能帮则帮,而现在凌不乱夫妇也在场,显然是要掺和其中的,那她便更不能置之不顾了,对燕天南此议自无不可,同意道:“那便押后!”
燕天南点了点头,高声道:“莫掌门,燕某不才,今夜必当鼎力相助!”
莫大恶面露喜色,有燕天南这实打实的超一流高手助阵,自是天大好事,当即抱拳道谢一圈,道:“多谢燕大侠,多谢诸位,请了!”
即又大声喝道:“衡山弟子,速速随我回援山门!”
说罢,向旁边一名弟子手中夺过火把,当先飞身掠出,二十余名衡山弟子相随而去!
接着五岳剑派余下四派、道佛三宗以及许多大小派门的人、独行豪客等也都跟随离去。毕竟正主都走了,少数一些原本更倾向继续看决斗,不愿多管闲事的豪客,也待不下去了,大半夜峰上也没什么美景可赏,还不如跟去,就算不愿插手其中,到时看个热闹也好!
眨眼功夫,祝融峰上人群便基本散去,星星点点的火把组成一条绵长火龙,在山岭之间远去。
剩不下几只大猫小猫!
凌珊也懒得搭理四周那几个还死赖着不走的人,内力一撤,手中全靠那一缕真气方能得以维持的精钢剑顿时崩碎!
虽未使上盛世映骄阳,但与燕天南的交锋之激烈,亦过了此剑所能承受之极限,望了望剩下不到一半的剑身,暗暗叹了口气,如燕天南,此战虽也打得激烈,但犹能护住手中那口材质铸工都显然极差的烂铁剑,可见她的武功终究还是不足。
而如今又才入周天七脉不久,欲再进一步,绝非易事,何况,就算真入了脱胎之境,若遇上更厉害的人物,那一战毁剑亦属正常,看来,另寻一口好剑,真是刻不容缓之事了,否则与人斗一次毁一口剑,那便实在糟心!
随手扔掉被毁之剑,凌珊腾身起跃,飞速移向祝融祠明月天那边。
这场对决无疾而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此不满生气……哎,有个臭脾气的师姐,老要提心吊胆的,真累!
明月天已下了楼顶,默立正殿门前,白兰与叶明奴静立在侧!
凌珊说道:“姐姐,咱们也过去看看吧?”说话时,取下面具,提在手里,这东西戴脸上,着实不舒服,反正里头还有一层双保险的面纱在,也不怕被广场上鬼鬼祟祟的几人趁机看去面目。
明月天没直言去否,反而问罪道:“谁叫你中断比试的?”
凌珊满脸无辜道:“我怎么也是华山掌门的女儿,五岳剑派同气连枝,遇上衡山剑派出了事,总不能不管吧?不过去看看都没办法和老头子交待!”
明月天冷冷道:“那也先得我同意!”
她其实对凌珊欲援救衡山一事并无想法,这不过可帮可不帮,随兴而为之事,但就是不喜欢凌珊遇事不先经自己答应,就自己做主!和燕天南立约比剑之事倒罢了,自己毕竟没在身边,可今夜自己就在旁看着,她却仍直接做主了,简直不将自己放眼里,欠收拾!
凌珊讨好道:“好了好了……那下次,下次我一定先问过你的意见总行了吧?”
明月天重重一哼,显然不满她的敷衍,不过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了,除非直接动手教训,否则这死丫头根本不会真往心里去!一甩袖子,便踏步离开!
“走吧!”
中秋明月夜,天上月华明,以凌珊与明月天的目力,仗着月光视之千般事物俱能看透大概,虽无法如白昼那般分明,但只要不是乱窜,翻山越岭也基本没问题,反倒白兰与叶明奴要差一些,叶明奴尤其如此,便让她们慢慢跟上,而凌珊与明月天自己则先一步赶往回雁峰。
她们很快便赶超了大部分先行之人。
这些人,多是武功寻常之辈,纵使有天月明辉火把光照,在这山间行走也决计快不了,何况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支火把,故除去部分高手疾行先走一步,剩下的便只能分作一拨拨一二十人、三四十人不等小队伍在后头追赶!
一路急行,将近一个时辰后,早已追上了莫大恶、凌不乱等一干掌门、宿老,只是远远相吊,不曾加快提前,而依白天行过时所遗记忆里的山况对比,这时,离回雁峰已不远!
然而便听得夜空下响起一阵琴声,不知奏者何人,只知琴声绵绵,绝无高亢、激昂、雅致等等诸多变奏之节,永不变的低回婉转,充斥酝酿一种纵使五音不全者听来,也势必要心有戚戚的莫名悲凉与哀伤!
175。衡山剧变()
夜空之下,琴声乍起,赶路之中的众人不由停下倾听!
因为在这琴声之中,如有着一种莫名的魔力,令闻者沉埋内心深处的悲伤记忆难以抑制地涌出,思绪纷乱!
仅失神于一霎,随即真气自行运展,顿使意识重复清明,明月天面具下的目光,蕴含冷意,语气冰冷的说道:“这个弹琴的人,该死!”
言辞之间,杀机毕露。
因为这低回悲吟的琴音,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幼时亲眼目睹山贼屠庄的悲剧,亦令她想起了当初师父横死的结局,而这些,是她始终不愿多去回想的过往!
凌珊默默无语。
她素来心大惯了,多愁善感很难在她身上体现,可方才有那么一刹,居然也变得伤春悲秋起来,以区区琴声,竟能如此牵动人心情绪,着实诡怖,令人忌惮!
“都醒来!”
前方,数十丈之外的山林,猛地相继传来燕天南与莫大恶两人的喝声,声音之中饱含内力,骤然打乱了回荡夜空下的音符,震颤人之心神。
有人低呼,似如梦方醒的愕然,也似骤闻剧响的惊吓!
紧接着又有人出声提醒:“这琴声有诈,诸位抱元守一,紧守心神,务必小心提防!”
显然前方诸派之人不察之下,也大都着了道!
提前一步来的,皆是一流高手,此时有了堤防,单以先前琴音,再要侵入心神自是不易,众人继续前行!
回雁峰后山也是有路与其余各峰相通的,其他人自是不清楚具体,且纵使知晓,平日亦不好贸然去闯,但今夜有衡山掌门亲自领路,自是畅通无阻!
皓月当空。
如水月华铺遍山野,衡山剑派里外阵阵将断未断的哀吟如同怨鬼哭丧,空气中萦绕着重重血腥味道,浓郁得风吹不散!
再接近时,屋舍旁,过道间,处处可见打斗的痕迹,更充斥衡山弟子的身影,却无一能站着,有生,有死……死多于生!
终究是晚来了。
“不——”
“是谁?到底是谁?”
眼见血流成河一幕,莫大恶等数名衡山高手悲戚声在夜空下激响,踉跄着回转在地上众多弟子之间,呼唤着熟悉的名字,寻找那些尚未断气的同门!
人群之中,宁为玉闭上双眼,深深吸气,握剑的手发白,脸色更白,身体微微发颤。
同样的尸横遍野,同样的血流成河,这一幕,与二十五年前那个使华山从此一蹶不振的夜晚何其相似?看见躺满四周的衡山弟子尸体,她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夜晚,数百同门兄弟姐妹的声声凄切哀泣!
凌不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夫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伸去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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